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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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世界很。

    许承安再见到隔壁的“妖精”,是在成大校园里。

    不到八点,阳光不毒辣,没能把那群新生晒得昏头涨脑。

    许承安单手拎着课本从女生队列前走过,沿途一阵窃窃私语。

    “哎你看,那男的,是老师吧?长得好帅啊!”

    “是吧,我也觉得。不知道他是哪个系的呀,能被他教简直幸福死了。”

    “诶,我觉得他刚才偷偷看我了!”

    “嘻嘻,明明是看我嘛!”

    许承安有点无奈,轻轻叹口气,转头去看操场另一边的男学生。

    这时候,他身边的队列尽头,有人惊呼:“教官,她晕倒了!”

    一个人影软塌塌地摇晃着瘫倒在地,头上的迷彩军帽掉落,露出下巴尖尖的一张惨白脸。

    是她,许承安一眼就认出来了。

    脚步一时便不由自主顿住。

    教官听见喊声也走了过来,为难地看了看身后的一群人,犹豫几秒,终于向许承安投来了期待的目光。

    他举起手,板着张黑红质朴的脸对许承安敬了个军礼:“这位老师,请你帮个忙,把这位女同学送到医务室去。”

    许承安责无旁贷,硬着头皮,顶着周围的重重目光压力,过去把人拦腰抱起来。

    搂在怀里才掂出,原来她这么瘦,轻得像一片秋天的落叶。

    教官再次道了谢,许承安朝他点点头,往校医院方向走去。

    瞥一眼手表,看来去上课,一定是要迟到了。

    **

    于姣只记得自己是被太阳晒昏了头,倒下之前,还拼命控制着方位,确保脸不会先着地,碰着旁边女生滚烫的绿胶鞋。

    醒过来还没睁眼,先感觉身边凉快了不少,自己好像躺在床上。

    梦里还是上初中时他们三口去北戴河玩,每个人都开心。

    真不愿意醒。

    许承安见床上的人动了动睫毛,睁着眼直勾勾看天花板,忙把手里的书放下。

    “你醒了?”于姣听见有人问她。

    身上还是没劲,她抬抬右手,想抓住床的边缘坐起来些,却被人按住。

    “还着吊瓶,别乱动,会滚针。”

    于姣抬起头看过去,是个看着有点眼熟的年轻男人。

    他也正直愣愣盯着她,还抓着她的手。

    “哦,”他在于姣疑惑的目光里迅速醒悟过来,把她的手重新搁回床边,不大自在地移开了自己的眼睛,拎起倒扣着的书胡乱翻起来。

    于姣半眯着眼睛量他。

    头发短而利索,长相斯文英俊,手指修长骨节均匀,指甲干净。

    穿米白色暗纹衬衫,卡其九分裤,上衣没有扎进裤腰里。

    唔,总的来,还不错。

    于姣问他:“这是医务室?”

    看见他的书:“你是老师?”

    许承安点点头:“早上你晕倒了,你教官托我送你来的。”

    “早上?”于姣转头去看墙上石英钟。

    现在十一点半。

    “嗯,因为要挂几瓶水,校医,”许承安胡诌道,“得有人看着,点完一瓶,提醒护士来换药,我就...没走。”

    “嗯。”于姣淡淡应了一声,半晌,“谢谢你。”

    许承安轻轻扬了扬嘴角。

    于姣再次闭上了眼睛,想回到刚才的梦里,可这次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不话,许承安也安静地守在一边。

    过了二十几分钟,最后一瓶葡萄糖点完。

    于姣一把扯掉手背上的胶布,捏着输液针拔出来。

    许承安来不及阻止,就看到那只白得有些透明的手背上渗出鲜红血珠。

    而于姣满不在乎,从床上坐了起来低头找自己的鞋。

    许承安看到,给她拎过来。

    忍不住嘱咐:“你这样不行的,会感染......”

    于姣穿鞋,头也不抬:“这么点伤,啰嗦。”

    脚踩在地上,她踉跄了几步,躲开许承安伸过去搀扶的胳膊。

    往外走,许承安忙不迭拿起自己的书跟上。

    “你一会儿可以去食堂吃点午饭,校医,你晕倒也是因为营养不良,军训强度又大,给你开了张假条。”

    于姣听见,猛然回头,朝他摊开手。

    “那就给我吧。”

    许承安把夹在书里的假条递给她,继续:“还可以喝点运动饮料,补充电解质,不过牛奶就不要了,空腹很伤胃,还有......”

    出了校医院,于姣断他,脆脆的,“老师再见!”

    眼神不耐烦,还冲他笑得甜美。

    笑完,朝他的反方向走远。

    许承安摸摸鼻子,觉得有点委屈有点无辜。

    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因为她,请了一上午的假,课也没上。

    **

    于姣很快就因为她的“忘恩负义”得到了惩罚。

    因为有了那张假条,为期十天的军训,于姣一直处于“见习”状态。

    每天拎着自备的冰垫坐在树阴下观摩,收获一众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明天就是汇报演出,她才归队。

    烈日炎炎的下午两点,十几个由全年级大一新生分割成的方队一块块分布在操场上,广播里循环播放音乐。

    天儿实在太热,脚边的草都因为高温蔫头耷脑的。

    于姣正举着胳膊抬着腿,分解练习走正步的标准姿势,余光里,一只颜色斑斓的蚂蚱似乎也中了暑,茫然四顾,找不到想跳跃去的方向。

    教官一排排巡视,不时地进行纠正。

    远远地,有个瘦高的女生从行知楼里走出来,马尾扎得很高,军帽提在手里。

    一路走来,目光逡巡,像在辨认着什么。

    走到于姣所在的队伍前,踮着脚张望了一下,应该是看见了某个认识的人,轻轻招了招手。

    教官从她背后走过来,“这位同学,你有什么事?”

    女生迅速转身:“报告教官,我是生物化学一班的班长齐玉娇,我们辅导员老师让我来找一位我们班的,叫于姣的女生去她办公室。”

    教官朝着队列喊:“谁是于姣,出列。”

    于姣走过去,身后的女生拽了拽她的衣角:“于姣,咱们班长找你干嘛呀?”

    于姣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走到齐玉娇面前,教官一副“你们自己沟通”的样子,背着手继续巡视队伍,一边喊了声口令:“二!”

    众人齐刷刷换腿,齐玉娇伸出手,开了口:“你好,是于姣吧?可能你还不认识我,我是咱们班目前的代理班长,是辅导员崔老师找你。”

    于姣犹豫着握了握她的手,“是要我现在去么?”

    齐玉娇点头:“嗯,是让你现在去找她。崔老师办公室在行知楼1012,她要没在的话,你可以去1007找她。”

    “知道了。”于姣重重叹口气,提步朝教学楼走去。

    一路上猜测着自己被“传召”的原因,于姣走到行知楼下,推开那扇年代久远的茶色厚玻璃大门。

    进门,凉风朝她扑过来,把一身的热汗吹冷,黏答答夹在皮肤和贴身的衣服中间。

    强烈的不舒适感让于姣缩了缩脖子。

    这是她第二次来行知楼,不熟,按着墙边的箭头找到电梯。

    等了几分钟,开了门,才被看电梯的阿姨告知,学生是不被允许使用的。

    没办法,于姣只能扭头,跑到楼梯间,“噔噔噔”开始往十楼爬。

    爬到十楼,于姣在楼梯口站了会儿,喘匀呼吸,拨弄了几下前额的碎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显得那么狼狈。

    这才拐进走廊,找到标着1012的门牌,门虚掩着。

    于姣弓着手指敲了两下。

    里面立刻:“请进。”

    于姣推门而入,这是间大办公室,桌子分成左右两排,中间留出宽敞过道。

    粗粗扫一眼,只有一半的办公桌前有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没人留意她。

    于姣就近问了身旁的一个女老师:“老师您好,我来找崔老师的,不知道她坐哪儿......”

    女老师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睛,看见于姣:“新生啊?”

    于姣:“嗯。”

    “还行,没怎么晒黑。哦对了,你找崔姐是吧?她上书记那屋交个文件,她桌子就在那儿,你坐着等就行。”她指着窗边一张堆放着不少各式表格和文件夹的桌子。

    “谢谢老师。”

    于姣挪着步子过去,没搬椅子,拘谨地站在桌边。

    好在,没等多久,崔老师就回来了。

    身后,女人电话声音骤然响起,于姣回头,看到一个穿藕荷色连体裤的中年女老师朝自己走过来。

    “对对,代理班长帮我统计一下党员、入党积极分子的数量,嗯?哦,周五前叫就行。”

    于姣估计着这就是崔老师了,在她走到身边的时候侧了侧,把过道让出来。

    擦身而过,崔老师坐下后继续电话,一边用指尖按压自己的太阳穴。

    于姣偷偷量她。

    看起来,崔老师至少也有四十多岁了,体型粗壮有肉,发量稀少,肤色暗黄有斑,颧骨高耸,嘴唇却薄得像两片纸,唇色偏深,一话就露出牙缝里时隐时现的绿色菜叶。

    因为有老于,于姣从就混迹在大学校园里,见多了形形色色的女老师,对她们其中的大部分,都没什么好感。

    就像现在,崔老师挂断了电话,疑惑地盯着于姣:“你是?”

    于姣底气不足地不敢与之直视,把目光的焦点都放到那两扇随时可能吐出刻薄话的嘴唇上。

    “老师,我是生物化学一班的......于姣。”

    果然,在听到于姣的名字之后,崔老师恍然大悟,眉毛也拧了起来。

    语气严厉:“知道我叫你来什么事吗?”

    于姣心虚地摇摇头。

    崔老师投身于她桌面上的那堆文件夹里,翻找之后,摊开,推到于姣面前。

    鼻孔里似乎都在喷洒不屑的气息:“自己看,开学不到半个月,我查了三次寝,你都不在。”

    “我叫你来,想听你解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