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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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承安算是周熵的老师,尽管他们的熟悉程度还仅限于知道对方的名字。

    周熵很有礼貌地朝许承安点点头,先个招呼:“许老师。”

    这才切回刚才的正题,眼睛看向于姣,话却是问许承安的:“为什么没时间?据我所知,这才是开学第一门课。”他玩笑般的口吻,“难道有人下手比我更快吗?”

    许承安把夹着的书撂在讲台上,往前推了推,“正好前几天我跟崔老师提起需要个助手的事,她就跟我推荐了于姣。”

    “这样啊......”周熵讪讪笑了。

    于姣偷偷觑了许承安,琢磨着“崔老师推荐”这事的真实性,许承安则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还不回你自己位置去。”

    于姣得令,松口气,回了座。

    许承安看她回了室友身边坐好,转回头跟周熵建议:“要么,你这课代表就让他们班班长来当吧,她平时也要负责班上的联络和大事的通知,开展工作方便些。”

    周熵面对师长是谦逊的,听许承安这么,他点点头,拔高了些音量:“班长呢?班长来一下。”

    齐玉娇举了下手,从容地走过去,身姿娉婷,落落大方。

    她走到讲台前,许承安往旁边给她让出些位置。

    “周老师,您找我?”

    周熵拍了两下沾着粉笔灰的手,一边往包里塞教案一边跟她话,“班长是么?我想让你来做我的课代表,平时忙得过来吧?”

    “当然。”齐玉娇颇有点惊喜。

    “那就...先这样。”周熵已经收拾好了他的包,“现在刚开学,还用不着做实验,也不急着留作业,你准备一份全班同学的名单,下节课给我就行。”

    “好的。”

    “那回去上课吧。”周熵背起包往外走,到门口时飞快地回了下头,脚步在空中停顿了不足一秒,又迈了出去。

    随着他身影的消失,上课铃又一次响,这回是许承安站上了讲台。

    他捻着根粉笔,极其简洁地介绍了自己:“许承安,你们的专业课老师,本学期任教的学科是《生物化学》。”

    “首先呢,我想问问大家,为什么选择这个专业?”

    于姣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听他们一个接一个发言。

    “我是因为对基因工程感兴趣,看过《侏罗纪公园》么!觉得要真的能用恐龙的DNA进行克隆,简直太酷了!”

    “我吧,也是看的电影,《生化危机》,觉得研究这些东西会很有趣。”

    “我对护肤品成分感兴趣,想自己研究分析。”

    七嘴八舌完,许承安点评:“刚刚你们提到的那些,大部分原理其实都是同一个,‘聚合酶链式反应’,发明者穆利斯,1933年获得诺贝尔奖......”

    平心而论,他课真的讲得不错,于姣全程没犯困,90分钟的课结束,发现大部分同学竟都跟她一样,还有点意犹未尽。

    跟着三个室友往食堂走,于姣轻轻挣脱杜雨挽着她的胳膊,对于不大熟悉的人,她本能地抵抗着肢体接触。

    食堂味道不佳,于姣潦草地扒拉几口饭就吃不下了,把餐盘推远又玩起手机,等着她们吃完。

    “不吃了?”齐玉娇关切地问,“不舒服吗?”

    于姣随意地笑道:“没有啦,不怎么喜欢吃。”

    齐玉娇看一眼于姣几乎没动过的一份三菜一汤,还是默默低下头吃自己的饭。

    吃完饭,回了寝室,于姣从自己带来的日用品里拎出一瓶洗手液,拆开塑料封口,放到了卫生间。

    边洗手边跟她们:“洗手液我就放这儿啦,你们要用自己挤。”

    “好,谢谢。”

    摔着手上的水珠出来,于姣正犹豫着要不要卸妆睡个午觉,却看见三个室友都抱着军训服往学校发的蛇皮口袋里装,随口问:“干嘛呢?”

    齐玉娇“刺啦”一声拉上拉链,告诉她:“晓蓉听隔壁寝室的,楼下来了个收军训服的大姨,一套多少六十还是八十来着。”

    胡晓蓉:“八十。”

    齐玉娇:“对,比卖废品划算多了,这衣服当时学校收了咱们一百二一套呢,可拿回家也没什么用途,不如卖了。”

    杜雨问于姣:“哎,于姣,你的衣服呢?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卖了呀?”

    胡晓蓉附和:“就是,跟我们一起去呗。”

    于姣摆摆手:“我们区有个爱心回收站,我早捐了。”

    她坐回自己桌前,决定还是卸个妆,下午没课,除了得去许承安的实验室就没什么事了。

    其他三人交换一下眼神,还是齐玉娇开口:“那...我们就先下楼去了。”

    于姣化妆棉已经敷在脸上,“好。”

    **

    正式上课快一周,课很满,于姣跟着三个室友一起,节节不落下,晚上还得按照许承安的要求给他准备评职称的材料,几天下来,浑身疲惫。

    正好明天是周五,早上一二节就有课,她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反复考虑,最后还是决定在寝室住一宿试试。

    晚上六点半,她们仨都不在,于姣开了空调去洗澡。

    洗完收拾完,脸上盖着张面膜躲在自己床帘里,举着手机玩了会儿跑酷游戏,这才想起来告诉许承安晚上不用接她的事。

    也不知道这个时间他不回家是在干嘛......于姣拨完号,盯着屏幕看到那边接通,才把手机放到耳朵边。

    许承安那边很安静,像是在实验室。

    “于姣,什么事?”

    于姣把左手举到眼前检查被她咬坏的指甲,“许老师,我就是跟您一声,今天晚上我住寝室,您不用接我。”

    “嗯,还有呢?”他语调平平,声音听着有点发糊,可能是开了免提。

    于姣吸着腮,“嗯?哦,还有,您那个材料我给您写好了,但是吧我也没什么经验,要有错误您别怪我哈。”

    许承安应该是把话筒拿得离嘴近了些,声音都清晰了。

    “没事,那再麻烦你印出来明天晚上拿给我吧。”

    “那行,那就......”于姣准备挂电话了。

    没想到许承安:“速度挺快,不是胡乱拼凑的吧?错误允许犯,态度上的不严谨被我发现了可是要返工的。”

    于姣不忿的白眼要翻上天了:“放心,比我高考写那800字的应用文还认真呢。”

    “那就没什么...比如感想?”

    “......累算不算?”

    许承安:“......”

    于姣心一横,“好吧,许老师,通过对您像秋天的果园一样丰硕的科研成果的整理和记录,我发现您真是牛逼,简直可以专门出一本《许生列传》,我对您真是仰慕又崇拜......”

    于姣撇撇嘴,肉麻得浑身哆嗦了一下。

    而那边的许承安应该对她这种盲目吹捧也不甚满意,潦草地互道了再见,于姣嫌弃地用一根手指摁下了挂断。

    面膜凉丝丝的,熨帖舒服,于姣歪了一会儿,明明在心里念叨了好几次最多不能敷超过二十分钟,还是架不住越来越沉重的眼皮,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是被热醒的。

    脸上面膜纸几乎完全干掉了,于姣一把扯下来,起来太猛她眼前有点黑,缓了好几秒才恢复。

    下面应该是回来人了,窗户好像也开着,外面嘈杂人声跟着热烘烘的风挤进屋里来。

    于姣一身的长袖长裤睡衣,这会儿又闷出了层汗。

    她忍着心底升上来的那点烦躁,捏着干面膜纸爬下床,看到齐玉娇正坐在她自己桌前,背对着她捧着本书,点亮了台灯在那儿阅读。

    于姣把面膜纸连同包装袋一起扔进垃圾桶,齐玉娇听到脚步声回头。

    “哦,你在呢?之前没看着,我还琢磨怎么寝室没人还没锁门呢。”

    于姣抻了个懒腰,“我睡着了。”

    她又不自觉地歪头看向空调,“诶?我得下楼告诉阿姨一声,咱们寝室空调坏了,自己关机。”

    她拿过来根发带松垮系好头发,着就往门口走。

    “嗨,不用,它没坏,是我关的。”

    于姣讶然:“可是这么热?”

    齐玉娇翻过一页书,于姣这才看清了那是本《微生物学》,可能她已经开始预习了。

    齐玉娇笑笑:“这不是都晚上了么,一会儿就凉快了。于姣你还不知道吧?咱们这寝室呢,水费包在住宿费里了,但电费是我们自己出的,咱们这空调也老了,定频的,费电,要照你刚才那种开法啊,每个月咱们每个人均摊下来都得五六十呢。”

    于姣站在原地,生生地把“我就是怕热,不然电费我自己付吧”这句话吞了回去,半天才挤出个勉强的笑来,“也是啊,还是你想的周到。”

    她索性又回卫生间冲了个凉,清水洗了洗脸又刷了牙,换件真丝吊带睡衣重新爬回床上。

    摁亮屏幕看了眼手机,快十点了。

    没多大会儿,去参加老乡会的胡晓蓉和工的杜雨也都回了寝室,于姣一直窝在床上,听着她们三个聊天,一个字都懒得。

    她们也没有聊得太久,匆忙洗漱,十一点熄灯了。

    寝室里安静得只剩下几个姑娘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窗帘挺薄,并不怎么遮光,透进来的影子也像是有生命似的,在地上缓慢变换着形状。

    于姣认床,辗转反侧睡不着之后索性半坐起来倚在毛绒玩具的肚子上,目光炯炯地玩手机游戏。

    从开始用智能手机开始,“天天爱消除”和“开心消消乐”就一直陪着她,度过不知多少个失眠、不想学习、纯发时间的白天或夜晚。

    对于游戏,于姣自诩是专注且长情的。

    最主要的原因,那些有名的网红游戏,她跟风下载几次之后发现完全弄不懂其中复杂的规则。

    玩个游戏还要费脑?

    这种自讨苦吃的事她才不会做。

    今天手感出奇地顺,于姣一路过关斩将玩到眼睛发酸,生命值还剩下四分之三。

    无敌还真的是挺寂寞的。

    正算熄灭屏幕躺下硬睡,微信来了一条新消息。

    于姣看一眼时间,十一点五十。

    这么晚...会是谁?

    于姣拢紧了身上的薄被,点开微信,发现是一条好友申请的验证消息。

    点进去对方资料,看到那个头像她就差点笑出来。

    60后经典配置——一片看起来颇有意境的大海,波涛拍岸,放大仔细看,还能看到浪花末端卷起的白沫子。

    她大概猜到是谁了。

    再看名字,果然,“随遇而安”。

    大概是怕被她拒绝,还在备注里写道:“我是许承安。”

    于姣飞快地点了“接受”,还主动了个招呼【许老师,晚睡可不符合任何一条养生习惯哦!】

    许承安秒回:【我下午就申请了,是你一直没理我。】

    她下午都干嘛了?

    于姣咬着下嘴唇回忆。

    她睡完午觉,敷了几张不同功效的面膜,给几株多肉浇水,按着课表备齐了教材和文具。

    出门前,还跟墙上的黑白照片了招呼——“老爸,我上学去啦!”

    手机又“嗡嗡”震了两下。

    许承安:【睡着了?】

    【那就睡吧。】

    【晚安】

    于姣没回复,脑中却突然有了个带点促狭的主意——她发了个朋友圈。

    【失眠中......】配图是只顶着俩巨大黑眼圈的愁眉苦脸胖猫。

    发完,放下手机,默数倒计时。

    “十,九,八......”

    刚数到七,许承安的消息再次发过来了。

    【睡不习惯寝室的床?】

    于姣很敷衍:【嗯】。

    瞅着屏幕顶端那行“对方正在输入......”输了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来,于姣又忍不住想逗逗他。

    【许老师,你玩过诚实勇敢吗?】

    【是“真心话大冒险”的另一个名字?】

    【对,两个人玩,规则很简单。石头剪子布,输了的人可以选择诚实或者勇敢,由赢的那个提问或布置任务。】

    【我不是不愿意陪你,可现在......怎么玩?】

    于姣把“表情”拉到最后一页,找到三只胖手的图案,发了一个过去。

    诶,是石头。

    许承安那边很快也琢磨明白了,但他第一次玩,手气就不怎么好,出的是剪刀。

    于姣乐不可支:【许老师,您选诚实还是勇敢?】

    许承安:【......诚实吧,年纪大了做不来太勇敢的事。】

    正中下怀,于姣挠挠下巴。

    【那么就请您诚实地回答我的问题。

    长这么大,谈过几次恋爱?】

    许承安的回答让于姣有点看不懂。

    【事实恋爱,0次。】

    难道还有形式恋爱吗?

    果然上了年纪老奸巨猾,擅长文字游戏。

    于姣不服气:【继续】

    这回许承安又输了,他还是选“诚实”。

    屏幕发出的光自下而上照在于姣的脸上,再配上她现在巫婆一样的表情,效果堪比伽椰子。

    她选了个较为委婉的措辞:【许老师,您还是处0男吗?】

    许承安:【......是】

    哈哈哈哈,于姣乐得拍了两下床。

    跟她床尾抵床尾的杜雨可能是有点被惊扰,含糊地发出两声不满意的咕哝。

    于姣收敛了笑意,估摸着再玩一局,她这女流氓的姿态就足以把许承安吓到了。

    【再来呀!】

    果然人不能太得意,许承安终于翻身,赢了一次。

    于姣挺无所谓:【我选勇敢。】

    【那就请你勇敢地听完这段音频。】

    于姣琢磨着他可能是想讲鬼故事,这人也够蠢,隔着屏幕还能实时监督她听没听不成?

    不过她还是个比较有契约精神的人,于姣往壁兜里摸出耳机,插0好。

    许承安那几段长达五十多秒的语音也正好发过来了。

    她提前捂住嘴,做好了惊声尖叫的准备,摁了播放。

    结果——也不知道许承安从哪儿借的一本《儿童睡前故事》,挑着篇幅短的给她念了一个猪的故事。

    他声线跟人一样温润、低沉,语速刻意放得很慢,于姣闭着眼睛听,慢慢的,竟也真的被催出几分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