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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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系里下来通知,下周上面突然要来个检查组,许承安这一个星期忙得不可开交,都周五晚上了,一班同事还是加班到快七点。

    关掉了实验室的最后一盏消毒灯,许承安锁上门,活动着肩颈进了隔壁的休息室。

    除了刘明凯,系里其他几个年轻男老师也都在,正聊得热闹,互相点点头了招呼。

    “回来了许老师。”

    “嗯,你们都在呢。”

    许承安拉开自己储物柜的门,脱掉实验服挂好,随口问:“这一星期连着加班还不累?下了班还不回家休息去。”

    刘明凯从后面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嘿,黄主任了今儿要请客,我们这不都等他呢嘛,一起去呗?”

    许承安抬了抬肩膀甩开他的手,从柜里拎出自己的包往里面塞东西,头都没回,“不去,烟熏火燎几时,回家一身油烟味。”

    “我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那么矫情,还味不味的。”刘明凯撇嘴,“这铁公鸡拔毛的机会可稀少啊,一起工作也好几年了吧?老黄请客这事可是头一回。”

    旁边也七嘴八舌地劝:“就是,这种聚会许可是难觅身影啊,今天就与民同乐一下呗!”

    “你你也没成家,没老婆在屁股后面盯着,怎么过得比我们这拖家带口的还拘束呢,哈哈!”

    许承安不为所动,“哐当”一声推上铁皮柜的柜门,转过身,微微笑着:“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晚上还得接个孩,你们吃得开心点。”

    以刘明凯为首,朝他点点手指一副哀其不争的表情:“不够意思。”

    许承安无所谓,一笑置之,往门口走,跟他们摇摇手,“先走了。”

    他一只手搭在了门把手上,还没来得及拧,门就被从外面拧开了,一开,外面正是系主任老黄,带着个年轻孩。

    许承安一眼认出来,是周熵。

    老黄今年五十四,外貌就是他这岁数人的标配,只有头发还少得更突出些,头顶锃光瓦亮,围着的稀疏一圈让他的脑袋看起来像一颗茶叶蛋。

    他兜里时刻揣着一块手帕,用来抹抹出汗的头顶和鼻尖,就像现在,他擦完了泛着油亮的鼻子,把一块韭菜绿的手绢塞进裤兜,看到许承安拎着包要往外走,伸手拦了拦他:“别急着走啊许,晚上咱聚餐。”

    看见许承安越过他看向周熵,又笑呵呵地把周熵拉到前面来介绍。

    他拉着周熵往屋里走了几步,清清嗓子:“我介绍下哈,周熵,现在是赵院长的博士生,现在帮他代着微生物的课,从南加州回来没多久,以前也是咱成大的学生。”

    “这是冯玉鑫、这是胡勋材......”他挨个给周熵指了一遍,简单介绍。

    同在一个学院,周熵已经同几乎全部在场的老师都过照面,这次经过老黄一介绍,已经能把每个人的名字和脸对得上号了。

    轮到许承安,老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点骄傲,“这也算是你的亲师哥,许承安许老师,是咱们赵院长升博导之后带的第一届博士生呢,对学术有钻劲儿,三年呐,博士就毕业了。你俩在这方面倒可以好好沟通沟通,他呢,在教学方面经验比你丰富一些,周啊,平时你有什么事可以多向许老师请教。”

    许承安朝周熵伸出手:“应该的。”

    周熵回握了过去:“我的确是该跟许老师好好学习,尤其是提高工作效率这方面。”

    老黄乐于看到这种“成一片”、“其乐融融”的场面,满意地点点头,伸手在许承安背上拍了两下,朝着众人:“那就走吧,后门儿,巴西烤肉,走着!”

    “走!”纷纷起身往外走,许承安在最后,没忘了关灯锁门。

    一回头,前面一撮人已经走出几米远,只有周熵在身后等着他。

    他收好钥匙,友善朝他歪下头:“走吧。”

    步行不到十分钟,烤肉店就到了,老板娘跟成大的老师熟,很给面子地给了他们一个大包厢。

    围着长条桌坐好,许承安坐在刘明凯和周熵中间,他一向不怎么喜欢这类油腻的食物,所以要了杯柠檬水。

    周熵也招手要了杯一样的,许承安朝他看过去,俩人目光对上,周熵朝他笑了笑。

    没一会儿,服务生托着一盘盘生肉进来,把烧得红热的碳架好,肉被夹子夹着往铁丝网上一铺,滋滋冒出油。

    开了几瓶啤酒,气氛活跃起来,平时当着学生严肃刻板的一群人,这会儿切换回了这个年纪的男人们最常见的状态,扒着大蒜喝着凉啤酒,扔几颗盐水花生进嘴里嚼,插科诨吹牛逼。

    肉切得片大而薄,很快就熟,服务生挥汗如雨地装完盘给他们递到桌上,又接着烤下一盘。

    很快一桌人吃得半饱,空酒瓶子撂了一排,山南海北,唾沫横飞,聊得热闹。

    相比之下,许承安和周熵这儿就有点冷清,刘明凯夹着韩氏五花肉沾了辣酱塞进嘴里,筷子指着周熵直乐,跟许承安:“哎你别,新来这周吃东西跟你一个德行,挑三拣四的像个大姑娘,你今儿也算是有伴了。”

    周熵摸着已经不凉了的杯子:“我肠胃不大好,从就不大吃这些。”

    刘明凯更乐了:“你这...得叫许哥吧?他也这毛病,要我咱就是一教书的,真当自己是爱因斯坦居里夫人呢,弄个科研成果废寝忘食的,不过也不要紧,以后结了婚呐,找个贤惠老婆,天天换个花样的给你做饭煲汤,养个几年,什么病都好了。”

    “嗯......”周熵干笑了两声,“我还没考虑过那些。”

    许承安瞥了刘明凯一眼,透出“你今天怎么这么多废话”的不耐。

    刘明凯一缩脖子,转头跟旁边老师拼酒去了。

    许承安有点无聊地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酝酿一番之后开了口:“周...是吧,你不是森城人?”

    他都忘了之前听谁提过一句的。

    周熵点点头:“嗯,我家是Z市的,我考上成大才第一次来森城。”

    许承安又:“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跟你一比,我们在座的可都成糟老头子了。”

    刘明凯直着嗓子:“我可没觉得自己老。”他又细量周熵,这伙子长得瘦高、白净帅气,尤其一双桃花眼加分不少,笑起来勾姑娘魂,不笑的时候垂着,那就是一最流行的忧郁美少年啊。

    周熵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颈,“哪儿的话,许老师你们才是风华正茂呢。”

    许承安又问:“那...周,你有女朋友了吗?”他憋了好几天了。

    刘明凯瞪大眼睛。

    周熵抿抿嘴唇:“目前...还没有。”

    刘明凯哈哈大笑:“嘿,就你,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单身快三十年了你自己个人问题解决了吗?我看你是舍不得“成大第一黄金单身汉”这个名头!”

    他笑得实在夸张,满桌人目光都被他吸引过来,话题也自然而然地转到了许承安身上。

    老黄习惯性地摸摸鼻尖:“要我,许工作上那劲头是值得咱们学习的,但生活上嘛,还是得找个人照顾你的,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你也没有三头六臂不是?”

    许承安还没话,刘明凯抢着替他辩解:“我能证明!这一点上他确实开窍了!他从今年新生里挑个了生化的姑娘,给他是又当课代表,又当实验助理的,重点培养!”他刻意加重了“重点”俩字。

    周熵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杯子,手背筋微微暴起,骨节泛白。

    许承安把他的反应都看在眼里,觉得他之前的猜想已经被验证了七八分。

    养眼的少年少女,在懵懂又美好的青春里发生了点什么故事。

    还能有什么故事?

    初恋呗。

    **

    心里一直憋着一股闷气,晚上许承安接到于姣时也是板着脸,这让于姣有点摸不着头脑,因为这几次虽然许承安一路上也没跟她过几句话,浑身的气压还不至于像现在这么低。

    她先是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穿着,白T恤九分裤,规规矩矩,应该没出错,可莫名其妙地就有点心虚,不知道是哪儿惹到许承安了。

    她乖觉地系好了安全带,把一个礼物盒放到中控台上,往许承安那边推了推。

    许承安一边开车,瞟了那盒子一眼,问道:“是什么?”

    这尊冷面石膏终于开口了,于姣也松口气:“给您的礼物呗,不过别太感动,学校后街店里买的,吃完晚饭,她们非要去逛逛。”

    许承安:“那就谢谢了。”

    于姣从包里掏出手机和一根棒棒糖,嗦着糖,又开了消消乐。

    一个红灯,许承安停下车,随口问于姣:“跟室友相处得怎么样?”今晚他们又聊了些跟各自女朋友或者老婆的相处之道,着急他一直单身,纷纷给他支招,他带听不听地也学了些。

    其中基础版的,就是——嘘寒问暖,多喝热水。

    于姣咬着糖,瞪着眼儿想了想:“嗯,还行吧,班长呢就是那种什么事都要抢个第一的好孩子,你们老师最喜欢那种,胡晓蓉么,墙头草,没什么固定立场的,跟谁看上去都很好也都一般,杜雨呢,我其实有点心疼她的,她除了工大概就剩下学习和睡觉了,好像都没时间想别的。”

    总结完,还像是肯定自己结论一样地点点头,“哦对了,我们下个周日晚上吃寝饭呢,齐玉娇组织的,要增进感情。”

    许承安:“是得吃一回,等过一阵儿班上同学都熟了,还有个‘班饭’呢。那周日你是跟她们吃完饭一起回寝室还是回家?”

    于姣头都没抬:“回家。”

    “行,”许承安,“那等到那天,快结束时候给我发微信,我接你。”

    于姣抬头冲他狡黠一笑,眼睛亮晶晶盛着万千星辉似的,“许老师,你对我真好!”

    许承安心里,突然地就被她笑得舒服了许多,想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又忍住了。

    但对于她和周熵的过去......

    许承安还是忍不住,挑起话头:“那天,其实我后来想了想,不该替你一口回绝的,如果你想去做周老师的......”

    他吞吞吐吐还没完,于姣就:“不想。”

    她无比自然坚定,提及这个人也引不起她任何情绪波动似的。

    见她不排斥,许承安大着胆子又问:“那我就有点好奇了,你干嘛那么躲着他?我看你们班的姑娘,都挺爱粘着他的。”

    于姣一局玩完,旗开得胜,收起手机。

    许承安也刚好把车开进区,停稳了。

    她故作神秘地:“嘘......我只偷偷告诉你,他是我债主,我欠他钱好多年没还呢!”

    许承安:“啊?”

    于姣被他一脸摸不着头脑的疑惑逗笑,“哈哈,逗你的。只是以前认识的人罢了。”

    许承安还微张着嘴,她玩心顿起,动作迅速地拽出自己的棒棒糖塞进许承安嘴里。

    解开安全带下车,许承安还愣在那儿一脸懵逼。

    于姣掐了一把他的耳朵尖:“许老师!你不回家呀!”

    许承安像忽然回神,“哦哦,回。”

    跟在于姣身后,茫然地进单元门,摁电梯,她逗了许承安,心情愉悦地哼着歌,站在前面。

    许承安则靠着电梯壁,食不知味地含着那半颗棒棒糖,感觉味蕾都是酥麻的。

    电梯到了十二层,于姣蹦跳着出去,回头跟他挥挥手:“周末愉快呀许老师!”

    许承安:“欸。”

    用力拍了几下自己的脸,疼,感觉清醒点。

    拿出那根棒棒糖在灯光下照,平庸的粉红色,平庸的草莓味。

    不过是她吃过的,那他们这算是,间接接吻了吗?

    不不,他是被调戏了。

    电梯“嘀嘀”叫了几声即将关闭,许承安伸手挡了一下走出去。

    边开自己家门边暗暗咬牙。

    有毒!这糖真他妈的有毒!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