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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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承安这边。

    像刘明凯盘算的那样,下了班, 他搭许承安的车直接来饭店, 为此,他还抽空回他的单身宿舍去换了一身新的休闲西装,将头发梳成赌神模样, 期望着待会儿见到女神, 她能比想象美, 能高看他一眼。

    他一拉副驾驶的门, 许承安挥手赶他,“身上那股香水味我受不了,你坐后面去。”

    刘明凯嘟囔着:“活该你单身。”不情愿地坐到了后排。

    他们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一会儿,许承安进了包间便一直立在窗口往下看,看到郭老师颤颤巍巍从一辆出租车里下来,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他下了电梯,正好门一开,郭老被服务生搀着胳膊站在门口。

    “承安呐!”郭老眼神不济了, 辨认了快一分钟才能确定眼前的英俊年轻人是许承安, 他一把握住了许承安的手。

    许承安也有点激动,向服务生道了谢便扶着郭老进了电梯, 同行的其他客人也都用友善的眼神量他们。

    郭老今年已年逾八旬,当年任教许承安的老师便已经是作为优秀骨干老教师被返聘,多年育人生涯超负荷的劳心劳力,让他的心肺功能都不大好,而国内的空气环境, 尤其是工业发展迅速的森城,今年雾霾十分严重,所以早几年,郭老便被孝顺的儿子接到新西兰,他跟老伴每天帮忙带一对混血龙凤胎,心情甭提多愉悦了。

    这次回来也是替自己早已经作古的老爹老妈迁坟,没想多做停留也就没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只是在墓地遇到秦蔚一回,没几天,秦蔚便上门拜访,顺便提议办一回同学聚会。

    电梯徐徐上升,郭老看着许承安,满眼都是欣慰。

    许承安带郭老进了他们的包间,已到的同学们都围过来跟郭老招呼,郭老被围在当中,笑呵呵的,顺势坐到了许承安旁边,另一边挨着刘明凯。

    “郭老师老当益壮!”

    “郭老师,大学毕业也六七年了,我可想您呢。”

    “郭老师,那几家生物公司的技术顾问您还兼着呢吗?能不能给我介绍介绍?”

    许承安对刘明凯使了个眼色,刘明凯站起身来跟他们寒暄,尽量帮忙发走那些借着同学聚会的幌子谋求利益输送的。

    待周围重新消停下来,许承安招来服务生单独叫了杯碧螺春,服务员送来后,许承安双手捧着杯子送到郭老师手中。

    郭老师啜口茶,道:“承安,还在成大教书吗?”

    许承安在他面前永远是谦逊稚嫩的样子:“长大后我就成了您啊,一晃眼,也送走好几届学生啦。”

    刘明凯凑过来:“他呀,刚升了副教授呢。”

    郭老师赞赏:“不错。”

    他现在还能想起来刚认识这孩子的时候,他那样子。

    成绩自然是优异得没得挑,就是青春年少的伙子,精气神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塌腰弓背,每天背着个巨大的书包早出晚归,却只出入于实验室、图书馆和教室仨地方。

    郭老师爱惜他的才华,把他当成自己第二个儿子一样在生活学习上都关心他,一开始他还以为这孩子是个孤儿,身边只有个同样优秀的初恋女友秦蔚还愿意照顾他,后来接触多了,才明白他变成这样的缘故。

    作为自信最了解许承安的人之一,前几天秦蔚恳求他一定要来今天的聚会,他就提醒了她几句。

    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他今天来,也有为许承安当挡箭牌的意思。

    菜上齐,众人各就各位动筷,又过了会儿,秦蔚才一身珠光宝气地姗姗来迟。

    许承安反正无所谓,他的眼中只有郭老一个人,但刘明凯显然不能放过跟女神搭上话的机会。

    他热情洋溢地将自己的位置让给秦蔚:“你跟郭老好好叙叙旧。”

    秦蔚感激地朝他一笑:“谢谢你,明凯。”

    嚯,浑身骨头都松了,刘明凯盯着秦蔚娇艳欲滴的红唇,痴迷地:“没关系啦......”

    她坐下,刘明凯跟其他桌的男同学挤。

    秦蔚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微笑着对郭老:“我来晚了,先自罚一杯。”

    郭老吃口菜,他满嘴的假牙,嚼得极慢,半晌才:“你们年轻人忙事业,都理解的。”

    许承安压根没看她,低头抿嘴偷笑看手机。

    秦蔚又主动叫他:“承安也来了哈。”

    许承安听到自己名字下意识抬头,“不是你叫刘明凯一定要我来的吗?”

    秦蔚表情稍有些不自然,但立刻恢复自若,“好不容易聚一回,当然人来得越齐越好啊。”

    许承安没话了,握着一杯柠檬水不时喝一口,挡在脸的斜前方。

    桌上多了几道探究的目光。

    不能怪他们,秦蔚上学时便是女神级别的人物,硬生生把大半个年级的男生都给掰成了舔狗,时至今日,就算在座各位大半已经成家,她还是当之无愧的白月光。

    而白月光吃瘪这种事,无论男女,总是喜闻乐见的。

    秦蔚有些气急败坏,声量高了些,“我上次去你家找你,一个姑娘开的门话很不客气,什么时候你跟这些早早出来混社会的姑娘纠缠到一起的?你也应该掂量掂量你自己的身份。”

    许承安瞥她一眼,冷淡地:“那不关你的事。”

    而且他也没必要向她解释于姣的身份。

    “你......”秦蔚被怼得哑口无言,手指紧紧攥住了桌布。

    一个镇定自若一个恼羞成怒,郭老缩着肩膀夹在中间像个可怜的老受气包,他索性往后推了推椅子,站起来,对秦蔚:“我吃饱啦,去上个卫生间活动活动,你来,你做我这儿跟承安好好聊一聊。”

    许承安刚想开腔阻止,郭老按住他的肩膀,轻轻摇头低声:“她毕竟是女人,留几分颜面。”

    许承安一顿,“行。”

    秦蔚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笑容,离许承安近了些,没想,许承安先开了口:“秦蔚,当年的事你帮了我,能让我正常地......没受太大干扰地学习、甚至后来的毕业,我很感谢你,但没发生过的事我们都应该早点澄清,这样对你我都好,不是吗?”

    秦蔚理了理锁骨下方的项链,“卸磨杀驴啊,许承安,你当年被那个神经病缠着,被施压做她家上门女婿的时候,如果不是我站出来跟老师和所有同学,我们一直在偷偷交往,我才是你女朋友,你现在估计孩子都有两个了。怎么,突然爱惜起羽毛了?”

    许承安重新开了一瓶茅台,要了两个杯子,分别倒满。

    他站在秦蔚面前,恭恭敬敬端着杯子给她鞠了个躬,在四周低声惊呼中:“该谢谢你的,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忘。不过现在我也有了一个爱得刻骨铭心的人,我是想要跟她过一辈子的,你嘴里莫须有的‘我们的过去’会让她误会,所以我必须清楚,对不起。”

    他喝了酒,舌尖都发麻,龇了龇牙。

    “我去看看郭老。”

    许承安健步走出包间,出来问了服务生卫生间的方向,便朝那儿走去。

    走到半途,电梯门开,他似乎不经意瞥到里面于姣的身影。

    于是许承安站定,在缓缓关闭的门缝中仔细瞧了瞧,便跑得飞快追上去。

    是她!可看着状态不好,醉眼迷离,神情恹恹。

    来不及了!

    许承安跑过去,电梯门早已关闭,缓缓下降中。

    他急得跺跺脚,转而朝一旁的安全通道走去。

    **

    于姣跟祁洋回到桌旁,那边转盘已经玩了几轮。

    这种联谊性质的游戏没什么新鲜的,除了问敏感问题,就是做暧昧的事,给心照不宣的男女们提供机会呗。

    齐玉娇跟杜雨也坐到这桌,齐玉娇叫来了周熵,挑衅似的朝祁洋看过来。

    祁洋原样奉还,瞪了回去。

    桌面上,残羹冷炙被撤去,边角摆着几样甜点,边上窝着勺子,不过已经没什么去吃。

    中间摆着一个直径大概35cm的木盒子,上表面划分成二十四格,一根红色的醒目箭头戳在那儿。

    于姣是被祁洋拉着玩的,她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周熵的目光不时漂到她脸上,她只做毫无知觉。

    规则很简单,大圆桌正好十二个人,随转盘附赠的还有个十二面的色子,每人对应一个编号,随机从一个人开始,他掷出几,再拨一下转盘,对应的人就得执行箭头对应那格里要求的事。

    前面几个,是班上的男生中招,红着脸唱了首《情非得已》,还有跟同宿舍室友深情相拥的。

    场面滑稽,气氛十分活跃。

    可这次——掷出的是11,周熵中招,好在他对应的问题并不算让人难堪。

    “请问你受过最重的一次伤是什么时候,那个伤害你的人你现在能够原谅他吗?”

    有女生窃窃私语:“这......周老师会不高兴吧。”

    但周熵没有,他喝了口葡萄汁清清嗓子,想了几秒钟开了口:“最重的一次,应该是我的耳朵差点被扯掉吧,不过那都是时候的事了,她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个四岁的孩子,下手没轻重,我逗着她玩,跟别的女孩扮了一回过家家,她气得对我又又咬,趁着我睡午觉差点把我耳朵咬掉了,幸好我妈当机立断带我去了医院,要不你们今天见到的就是残缺的我啦。”

    “哈哈。”一片善意哄笑。

    周熵又继续:“那个人我从来也没真的怪过她,倒是......后来因为家里的原因,我以为是为她好,做了让她伤心的事,不知道她现在能不能原谅我了。”

    “诶,一定会啦。”桌上又是一片唏嘘。

    周熵掷色子,这回是8,齐玉娇站起来,那边箭头也停了。

    很巧,“可以随意向你的上家提问一个敏感问题”。

    齐玉娇笑吟吟看向周熵:“那就请周老师给我们讲讲,你的初恋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周熵无奈地摊摊手:“今天明明是你们朋友之间的联谊。”

    “讲么讲么!”

    “是呀是呀!”

    祁洋捏了捏于姣的手,她觉得于姣脸色不大好,于姣朝她笑笑表示自己没什么事。

    周熵神色里有一抹奇异的温柔,口吻略带忧伤:“嗯,爱笑爱闹,极度任性,极度自私,但是一看到她,你的心就会莫名变得很柔软,她眨眨眼,你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去讨好她。”

    祁洋跟于姣耳语:“我也稍微有点这种感觉,不过没他那么强烈,哎,你不会真是自带爱情降头什么的吧?”

    于姣推了推祁洋胳膊,她右眼皮突然跳起来,感觉很不好。

    果不其然,齐玉娇再掷色子,正中于姣的4号,齐玉娇朗读出箭头对应的任务——“请给你的前任一个时间不短于一分钟的电话,跟他你还很想他。”

    祁洋有心想替她解围,“这不好吧,牵扯到别人了,换一个换一个。”

    齐玉娇冷笑:“有什么的呀,只是个游戏罢了,大不了今天散了以后再跟他解释一下呗。”

    于姣舒了口气:“我做不到。”

    齐玉娇:“为什么?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于姣,我记得你过以前谈过恋爱的。”

    于姣忍着火呢:“我没他电话,再这也不是事实。”

    齐玉娇踱到她身边,“那就得罚酒了。”

    周熵出声:“别——”可于姣已经迅速拿起桌上开了封的白酒给自己倒了半杯,虽剩的不多,但这酒有52度呢!

    祁洋想夺过她手里的杯子,于姣已经灌了下去。

    真辣啊,于姣眼泪都要给辣出来,整个喉头到胃都像是刚吞下去一团火在烧。

    她撑着椅背得体地笑笑:“我先走了,有点不舒服。”

    酒劲儿上头快,她眼前一切已经东倒西歪。

    祁洋想送她回去,于姣抓着她的手,“我自己行,我家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祁洋松开她的手,目送于姣蹒跚走出门,顺便挡住也要追出去的周熵。

    **

    于姣跌跌撞撞都在夜晚的风里,街头行人不少,她闻着自己呼吸间都带着酒气,意识还强撑着算清醒,但身体不受控制地发软,无力,她每走一段就要扶着路灯灯柱缓上好一会儿。

    经过一个公交车站,她摸着长椅的椅背坐下休息。

    混沌的感官让她根本意识不到,四周围上来的几双冒着绿光的眼睛。

    在城市里,像要吃人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