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A+A-

    要走了。

    于姣站在窗前,怀里揣着个早就凉透的热水袋, 背后倚着暖气管子朝外看。

    过了清明, 暖气早就停了,冰冰的细管贴在她身上,凉意隔着衣服都能渗进毛孔里。

    外头草长莺飞, 一派生机勃勃, 是一年里最能让人感觉到希望的季节。

    仅仅隔一道窗户, 里面的于姣则像个没什么情绪的大号人偶, 周身的冷意让她脸色苍白,目光茫然。

    天色渐沉,于姣也不知道自己这样一动不动站了多久,直到敲门声响起。

    她挪动有点僵的腿,迈步去开门。

    来的是姚滢,她来送她去机场。

    姚滢扶着玄关柜径自换了拖鞋,对于姣那副失魂落魄半死不活的样子已经习惯,往她卧室走, 随口问道:“你行李都收拾好了吧?”

    “嗯。”跟在她身后点了点头, 想到她看不到,又答应一声。

    姚滢推开于姣卧室的门, 地上整整齐齐码着四个大号行李箱。

    要搁在平时去旅个游,这带的东西实在不少,但她这回是去美国读书的,少则一两年多则三四年,总之不是短住, 就跟搬家差不多了,再环视下房间里,于姣摆明了没把她全部家当都装进去。

    用脚后跟想也知道是为什么。

    她叹口气,两手各握住两只箱子拉手,试探性地问:“姣姣,你带这些就够啦?”

    于姣目光依次在屋内逡巡了一圈,把一直抱着的热水袋从卫衣的口袋里拿出来,走到床边,端端正正掖在枕头下面。

    这才答姚滢:“我总觉得,万一哪天他回来了,看见屋子里东西都被我搬空了,一定很心寒的。”

    “你还怕他心寒?傻......”

    姚滢声音渐,拖着箱子往外走,经过于姣身边腾出手拉了拉她的胳膊,“走吧,出租车在楼下等着呢,飞机是八点半的,咱们也该出发了。”

    “好。”

    门口两人都换好了鞋,姚滢看着于姣把拖鞋收进鞋柜。

    于姣抬手,摁灭屋里最后一盏灯,再摸到总开关,“啪”一声掰下去。

    她对着空荡而阴暗的房间,轻轻了声再见。

    关上门,转身追上已经在等电梯的姚滢,分了两个箱子自己拿着。

    到楼下,司机帮着把行李箱搁进后备箱,放不下的就跟于姣一起坐在了后排,姚滢坐到副驾驶,跟司机报了地址。

    “师傅,城西机场。”

    “好嘞。”出租车司机答应一声,调转方向盘,驶出区。

    于姣手搭在摞在一起的两个箱子上,侧着头看窗外熟悉的街景,看一盏盏亮起的橘黄色路灯,实际上住在这儿的时间也就半年多一点,她竟然也生出了一种离家的不舍。

    姚滢包里装着她的证件和机票,这么重要的东西得替她保管到上飞机。

    她又仔细查看一番之后舒了口气,从后视镜里看一眼于姣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没任何宽慰或痛骂许承安的话,征得出租车司机允许后,伸手开了车上的广播,跳过几个正播放某XX男科、妇科医院的广告,调到了音乐台。

    乐曲从音箱里蹦出来,一首接一首,司机用粗犷且五音不全的嗓门跟着哼唱,活跃了车内相顾无言的沉闷空气。

    于姣都被他的演绎逗得嘴角微扬。

    ————

    程煦家。

    许承安今晚即将踏上去北城的航班,他在程煦家呆了这么多天,已经很不愿意再麻烦他,本算在微信上跟他道个别,留给他的礼物就留在鞋柜上。

    可这家伙知道以后不依不饶,一副娘们一样依依惜别的样子,一定要亲自送他一程,还早下了一个时班赶回来。

    许承安却之不恭,只能接受了。

    这会儿,程煦车停在了地库,许承安已经拎着他简单的一个箱子坐着电梯到了负一层。

    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程煦看他两眼,把烟灰缸往他面前推了推。

    一边启动车,边嘱咐他:“这几天你烟抽得挺凶啊,哥们儿知道你心情不好,但到了那边,既然重新开始了工作生活继续为人师表,为你自己的健康和形象着想,这烟还是少抽。”

    许承安手已经在衣兜里捏到半瘪的烟盒,苦笑着抽出来。

    “其实我对自己,也没有什么信心。”

    烟被点燃,许承安微眯着眼睛朝降下一半的窗户外吐烟圈,“程煦,你我快三十的人,活成这样,是不是挺失败?”

    程煦偏头看一眼身边形容枯槁胡子拉碴的男人,很认真地答:“相反的,虽然知道这件事的人就咱们这几个人,我们私下里,都觉得你老许这回忒爷们了,不过就是便宜了刘明凯那孙子。”

    起那个人,他比当事人许承安还要气:“不过你也别着急,他得意不了多久,总有办法弄他。”

    许承安掐了烟,朝程煦笑笑:“谢谢。”

    是真心实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最近这么平易近人,话多且肉麻,程煦都不习惯了。

    他有点受宠若惊,有心想劝几句“大丈夫何患无妻”的话,想到许承安那个醉生梦死眼眶通红的样子又咽了回去。

    等个红灯的空档,伸手把广播给开了。

    是他常听的音乐台,正好一曲终了,放首新的。

    一听前奏就心道不好,瞥着许承安脸色没换台,硬着头皮手停在半空有点尴尬,就调大了声音。

    男声响起,歌是张杰的《他不懂》。

    往城西机场去,走高架最快,严非跟在辆出租后面,上了桥。

    “他留给你是背影

    关于爱情只字不提

    害你哭红了眼睛

    他把谎言的竟然那么动听,

    他不止一次骗了你

    不值得你再为他伤心”

    前面那辆出租车里,司机和前座的姚滢相视一眼,默契地对视一眼,都决定装作眼盲耳聋,发现不了后面的于姣,捂着嘴却越来越压不住的啜泣。

    “她不懂你的心假装冷静

    她不懂爱情把它当游戏

    她不懂表明相爱这件事

    除了对不起就只剩叹息

    她不懂你的心为何哭泣

    窒息到快要不能呼吸

    她不懂你的心”

    许承安靠在座椅上,头尽量往后仰,眼睛紧闭着,脑海里划过的一幕幕,都是鲜活的于姣。

    她歪着头量他,笑得促狭又不怀好意;

    她撂下手里的画笔朝他跑过来,脸上都沾了颜料,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

    她抽噎着,哭得鼻子都塞住,委屈巴巴朝他张开手,跟他:“许老师,还好你来了。”

    许承安紧咬着牙关,忍着眼内热流肆意。

    **

    在这种情况下的相遇,姚滢与程煦这两个局外人比当事人都激动。

    姚滢反应迅速,推着于姣胳膊把她整个人拉得转了个方向,嘴里还催着:“你还是进去等吧。”

    于姣拉下袖管看了眼表盘,有些疑惑地被她推着走,声音细细:“这还有四十多分钟呢,你刚才还舍不得我要抱抱的。”

    姚滢语速飞快:“不不不,是我突然想起来一会儿还安排了别的事,送完你我还得去见一个人,看着你进去了我才安心,所以呀,快去快去。”

    于姣不信,转过头朝二人身后随意扫一眼,随即怔住。

    正磨着嘴皮子把许承安往相反方向拉的程煦也突然闭上嘴。

    许承安像是被钉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皮都不眨。

    于姣深吸口气,隔着灯火辉煌的机场大堂朝他走过去,间或有行人挡住她的视线,她脚步不快,但方向很明确。

    她走到许承安面前,程煦有些尴尬,往旁边挪出去段距离。

    于姣需仰视许承安,她将他从头到脚仔细量一遍,嘴角含住笑意,淡淡道:“挺长时间没见,许老师你变沧桑了呀。”

    许承安自嘲:“老了嘛。”

    “那你这次是......?”

    “去北城工大,任教。”

    “很有名的啊,好学校,许老师,祝你前程似锦。”

    “谢谢,你......”许承安好多话想问,都堵到了喉头。

    于姣一点下巴:“那......走了。”

    这样也好,她嘿嘿笑,他们之间或许也不需要非得把话得那么露骨,反正也没真正确立过什么关系,自然不必把“分手”俩字吐出来。

    程煦觑着许承安那蔫头耷脑的样子就来气,推他几下,“好歹把话清楚啊。”

    不然摆明了于姣都把他当负心汉么。

    许承安不为所动,程煦急了,在背后喊出来:“于姣,你跟老许之间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家里出了事,学校又逼他,他是为了......”

    “住口!”许承安突然厉声断他,把旁边经过一对头发花白颤颤巍巍的老夫妻吓得齐齐哆嗦了一下。

    于姣看看程煦,又重新把目光投向许承安,她低头调整了下表情,抿抿嘴唇,“真没什么,我明白的,再见。”

    “不要再为难咯,我走啦。”

    她最终还是走出了他的视线,许承安狠皱了一下眉,动作决绝地拉过箱子朝相反方向大踏步走去。

    程煦跑着跟住他。

    他只能看到许承安伸手飞快在脸上抹了一把。

    刚想开口调侃几句换换气氛,许承安回过头,朝他摊手:“给我张纸,有点感冒,流鼻涕。”

    程煦递给他张面巾纸,“你这过得越来越糙了啊,我看你都快用袖子抹鼻涕了,想学北方大汉的粗犷啊?”

    许承安“呵呵”乐两声。

    程煦又追问:“那丫头片子......你干嘛不把你为了她跟你们校长下跪,又求爷爷告奶奶把她弄出国的事告诉她,她保证感动得一塌糊涂非你不嫁。”

    “没必要,”许承安,“外面的世界更精彩,我希望她能活得无忧无虑,不用为任何事发愁,正是该好好谈个恋爱享乐玩闹的年纪,我的存在对她来就像是片悬在脑袋上的乌云。”

    现在乌云自觉地躲了起来,心爱的姑娘,愿你今后的美好人生,每一天都是阳光灿烂,晴空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