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春秋憾事(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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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独明原本正在为此事而皱眉,听到咳嗽声就暂时收住思绪,走过去倒了杯水,问起前面一句狙击的事:“活的?”

    副官瞧着这画面,总觉得有些眼熟,回答:“已经服毒自尽,不过我们调查到了背后的指使者”

    半晌后听完了汇报,江独明示意他离开,门一关,病房中重新安静下来,外面风声萧萧,吹动医院外的梧桐树叶。出乎意料的,江独明没有再提起陈平乐的事,就这么沉默了片刻。

    他深深看了一眼叶凡星,面色十分平静,清隽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留下一句“好好休息”,就走了出去。

    叶凡星耐心等了一会儿,确定了人已经走远,立刻出了病房,裹着宽大衣衫遮住脸跑了出去。

    外面两道梧桐,掠过的风拂动商铺里没压好的纸票。先前一场雨,他踩过水洼,宽袖衬衫在风里被吹得张起,匆忙之间他左右矮身穿行过街巷人群,跌撞的动作让人想到学堂里的学生。

    江独明站在二楼,从窗户看着那张开的白衬衫在风中猎猎,就像振翅的鸟。

    他的蝴蝶,他在戏台上攀折的海棠花,此时就在人群里面飞跃,不同于往日的懒倦美丽,在日光里展现着鲜活的生命力。

    他就这样不露声色地在这里看着蝴蝶暴露在阳光里,表现得像没有发现这个惊世骇俗的秘密,以免一道破就把蝴蝶惊走。

    戏院在晚上重新开场,依旧是高朋满座,人声鼎沸。然而在热烈的气氛里,陡然出了变故。

    青使馆的人冲散了人群,枪声惊起了尖叫,浮动的声气里台下乱作一团,台上却仍在唱一出新戏。锣鼓声都已经停息,只有浅金薄戏服的人毫无所觉,正唱到慷慨赴死,拔剑犹如挑落满堂灯火,将火光都辉映作一线。

    喧嚣烟尘落定,观众都已经跑了出去,只见无数枪口冷光,美人在戏中自刎,满厅寂寂。青使馆领事抬,微微笑着表示让台上唱完。

    等到落幕,披着金色戏服的美人走下台,浓墨重彩掩不住清高,环臂对着枪口自若道:“票也不买,拿枪杆子来听?”

    “叶公子在哪里?”旁边一个人问,他是青使馆的翻译,“我们调查到他有参与窃取我使馆密的嫌疑,还犯有危害治安煽动人群等数罪,要立刻带人审讯。”他们已经搜过医院,却扑了个空。

    “他在哪里,我怎么知道?”戏服的美人懒懒散散地回敬,声音沙哑,似乎刚从病中好转,“就是知道,也不告诉走狗。”

    “你!”青使馆的人正要发作,倏地一阵落雨般枪响,青使馆抬枪的几个人都被击中倒下。

    领事震怒回头,看见一个穿着军装大衣上带着皮套的身影,从夜色中走进来,靴子踩在戏院的木板上发出响动。

    叶凡星看着那个人从黑暗里走出来,看清之后移开了目光。烛火映出那人,是江独明身边的副官。

    “这是什么意思,”青使馆翻译认出这些是江少帅的兵,不由得有了退却,“莫非少帅要插此事?”

    “废话,”副官呵斥,看了一眼抱悠悠站着的叶凡星,颔了下首,“陈姑娘。”

    金色戏服的美人侧头静静看着,就像观看一场无稽的闹剧一样散漫。

    “此事对我们使馆事关重大,”青使馆的人不太情愿退步,在满屋血腥气里也不把自己这边的人及时送医,“还望不要多管闲事。如果有任何问题,少帅可以再致函协商。”

    至于协商成不成功,到时候他们人都带走了,还用得着管这些明面上的虚节吗。

    谁知副官压根不吃这一套,一下子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冷笑拿枪指着门外:“少帅的意思我已经带到了,没什么好协商的,人不可能让你们带走。我,少帅的人你们都敢动?”

    他最后一句令青使馆众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之前他们以为那些流言蜚语都是闲人杜撰,但是少帅身边的属下都这么,即使不中,怕亦不远。

    叶凡星有些意外看了眼副官,想也知道这话不可能是江独明的,那就是这人自由发挥了,连少帅的绯闻都敢编排,可见胆子不,战场上冲锋想必也很骁勇。

    “之前不知此事,竟是冒犯了陈姐,”青使馆的人纷纷收起对着叶凡星的枪口,“只是我们并非对陈姐存恶意,目标仅仅只是与她交好的叶公子。还望陈姐不要”

    副官记着少帅嘱咐的不让陈姑娘首当其冲,连忙开口打断:“叶公子也是少帅的人,”由于病房里倒水那一幕让副官印象太深,他出来后自己都愣了下,在众人怪异的目光里补充,“要保的人,少帅广交朋友,有什么问题?”

    众人脸色更复杂,光是广交朋友就是完全的胡八道,自从江独明来了海城,拜会的帖子和礼物如同雪花纷纷沓沓,却寥寥无几能收到回复。谁能和少帅结交朋友,更是从未听过。

    叶凡星都被这人惹得没忍住笑了,边上心中不信的人们都侧目。纵然不见真容,笑意犹可动人。这下,关于少帅与陈姐的事,他们倒是信了几分。

    副官默默想,少帅倒是真喜欢人家,可人家直接把少帅赶出来了。英雄难过美人关,古人句句真言。

    “陈姐,你的意思是?”见副官这边严防死守,青使馆的人只能从叶凡星这里找突破口。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美人软硬不吃,随把剑放到一边,双环着戏服宽袖转身走了,毫不在意后背暴露在带枪的众目睽睽之下。这样潇洒胆识更令在场的人惊讶。

    叶凡星心知既然派了副官来,江独明应该是早已经安排妥当,青使馆的这些人掀不起什么风浪。就算不是,也有系统的二准备,他的确没什么可怕的,就这么走出了众目之下。

    进了戏院后台,没有烛火一片黑暗,他坐在自己房间里擦掉脸上油墨,在黑暗里静静看着空处。

    房里倒映着窗边的海棠花影,半晌后,叶凡星在花影下摸出烛台,漫不经心地拿火折子点亮,放在旁边,烛火照亮了他干净的眉眼,也把房间里别的地方照亮。

    一下子看到个人坐在昏暗里,叶凡星差点没站起来,好在下一刻他已经看清,不是别人,是江独明这才糟糕。他猛然惊觉自己擦了戏妆油墨,此时就是用一种无法挽回的方式掉了马。

    江独明脸上一点意外也没有,淡淡地看着他,道:“下次记得先排查危险,再放松警惕。”

    叶凡星静了一会儿,决定破罐子破摔,摊牌不装了,很快笑盈盈反驳:“除了你,班主可不会放其他奇怪的人进来。”

    “我来问问青使馆的事,”江独明望着他眼睛,“你之前的领事之事虽然属实,但还隐瞒了别的什么?”

    “少管我的事。”叶凡星把之前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想叶公子对处境不太了解,”江独明站起身,眉目沉沉开口,“你现在处境很危险,青使馆盯着你,狙击就是他们的警告。你怎么敢确定,下一次出现,他们不会放弃活捉的打算,直接击毙?”

    “那又如何?”叶凡星笑意收了点,凝视他片段,就转过身去收拾桌上放下来的东西,“而且我不,你不都已经猜到了?猜到了还要蹚浑水,看来少帅最近日子太闲。”

    江独明微微蹙了眉,他的确查过,一个报纸的创办者,一个不知哪方卧底的身份,不管哪一个他都应该避而远之,免得引火烧身。但是,他缓缓:“既然知道身份麻烦,一开始又要招惹我。等我动心,又让我走。”

    “先前没有坦诚相待,让将军误会了性别身份,”叶公子从抽屉里摸出打火,咬着香烟,火光一亮,把他眼底也烫出温度,“所以还是算了吧。我是个朝不保夕的人,将军也在火中取栗,交个朋友已经很危险。”

    他的态度很明显,于是江独明不再话,却也不走。他也不请人走,就这么咬着烟坐在窗边,对着外面的夜色沉思。

    窗外花枝簌簌,听见打更的声音,还有青使馆的人不甘离开的车子发动声。

    正在叶凡星以为人走了的时候,眼前倏地被一只遮住,然后被亲了一下额头。尽管被遮着眼睛,他还是极力想要睁开,睫毛在江独明背细微地震颤。

    江独明看着少年线条清俊的侧脸,不清自己是什么意思,但做都做了,少帅也不是会后悔的人,放开道:“至少就青使馆的事情上,我们志同道合。我不认为这会是没有结果的事。”

    “什么志同道合,”叶凡星盯着他看,“难道不是一时兴起?”

    江独明忽然感觉他神色有些奇怪,低头看去,只见袖口被叶公子指间的烟头烫了个洞。叶公子垂眸笑了下,江独明原本的郁闷蓦然消散,眨了眼睛真诚地:“至少现在我是真心。”

    叶凡星把烟碾灭扔进边上纸篓,转身走出门口,进了没有点灯的黑暗里面,“少帅一时觉得有意思,我可奉陪不了。家父有事传信,告辞。”

    江独明剩下的话没能出来,兀自摸着袖口烫开的洞,还能摸到一点灼热。他马上要带兵赶赴眠城支援,此事只能回来再。

    暗中回了叶家,叶凡星就去见了叶父。

    叶父是个温和儒雅的爱国商人,深夜里躺在院中藤椅上面看报,眉心皱得很深,他之前去过医院,但是江少帅的人守在外面,拦着一堆使馆的人,为了安全谁也不让进。等他进去的时候,爱子竟然已经出院。

    “父亲,”叶凡星从后面走进院子里,月明星稀,满院春意,“回来晚了。”

    叶父一愣之下回头,将叶凡星上下端详了一番,问道:“没什么不适了?”

    “伤,报纸上都是瞎的,”叶凡星笑着,而后沉默了一会儿,“还有件事,我想跟您一声。”

    确定了他没什么事,叶父眉头才松开,想起来前几日听的百门舞厅的事,“既然没事,以后某些场所还是少去,都是纸醉金迷的销金窟,对人只有坏处。”

    “我是去探听情报的。”叶凡星随口反驳。

    “你探听情报?”叶父摇摇头,“别给家里惹祸就谢天谢地了,成天只知道”

    “打住!”眼看就要被唠叨,叶凡星赶紧出回来的目的,“我看报纸上江独明要去眠城支援?那里离前线近,我也要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