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屏气凝神，瞧着突然冲到古月前头现了身形的人，内心暗自嘀咕，保驾护航不够，还要亲自叮嘱？

    “师父！”

    独自飞奔的古月猛地停下脚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师父，您——”

    “为何对你师兄下如此重！”

    仇老爷子颤抖着嗓子问道，什么仇什么怨，你竟想要置师兄弟多年情谊于不顾，便是以怨报德，也要将殇儿置于死地！

    他自己的徒儿自己清楚，方才月儿突然出，可不是想给早已被自己废了武功的师兄留一条生路的模样！

    “师父，徒儿，徒儿——”

    徒儿有苦难言，徒儿逼不得已，徒儿——徒儿自私了。

    任凭古月想给自己找多少借口，在自家师尊面前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唉——”仇老爷子叹了口气。

    “原本，殇儿未曾向我提及你。你们二人的恩怨，老夫也不便插。毕竟，是你犯下大错在先，老夫将你逐出师门，尚且望你往后安好。”

    他苍老的声音里竟像是暗含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悲凉。

    “今日你师兄愿放你走，你若如此便走了，老夫也不会多言。”

    仇老爷子余光罩着沉默而看不出情绪的古月，他不知是什么让这个徒儿变了如此之多。

    “偏偏，你才得了些力量，便又转身欲置殇儿于死地，此等背信弃义以怨报德的行径，老夫着实无法袖旁观。”

    “师，师父——”

    古月的声音有些颤抖，师父这是要肃清师门了吗？

    “水月堂少主，”仇老爷子扔给古月一把剑，将一背过身后，连称谓都严肃起来，“老夫只使五成功力，代徒儿与你一战，你若赢了，可安然离开，你若输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每一个字都得很艰难，“且留下这双眼睛，为我殇儿抵债！”

    他，你且留下这双眼睛，为我殇儿抵债。

    师父，他要废了我的双眼，以为师兄复仇！

    “师父！”

    古月恍如晴天霹雳般愣在当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瓦——瓦特？”

    观战的白水星直接愣在大树后面，甚至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是她第二次因为仇老爷子而毫无形象地摔在地上了。

    但是——

    晏九殇和古月二人的自至大的亲亲师父，曾经在江边因着一根脊狼毛发便焦急地要将她这个陌生丫头护在身后的仇老爷子，心善可爱时常如顽童的仇老爷子，如今竟要不顾多年师徒情分，亲废掉亲徒儿古月的双眼，为晏大哥复仇？

    方才他对自己，“丫头，别脏了你的”——

    原来竟是做了这般打算？

    白水星愣愣地捂住嘴，眼里竟有些泪花。

    他对自己的徒儿向来报以最大的善意，尽力予之最大的包容。整个无名山庄里的所有人中，他是最不想伤害古月的。

    可方才古月做出了“弑兄”这个不可饶恕的选择时，他却硬着心肠选择了如此残酷的惩戒方法——除了仇老爷子自己，整个山庄都没人敢这么做。

    甚至，他为了不让水星等人被古月记恨，宁愿光明正大地亲自出，做最无情的事，让自己成为亲徒儿古月最恨的人。

    “不脏了我的，不脏了晏大哥的，你选择脏了自己的，是吗？”

    她清楚，仇老爷子也清楚，一旦做了这事，他便再也不能安心入眠，所谓“脏”，指的是他自己的心。

    “你不该这么做，”她很想这么。

    可她也知道，今日对古月仁慈，就是对被他残忍背叛的晏大哥残忍——早晚有一日，他会回来取他性命。

    “来吧。”

    仇老爷子背着一只，仿佛瞬间又苍老了许多。他并没用自己的惯用，是使出五分功力的他，实际只使出了三分还不足。

    “师父，徒儿失敬！”

    古月并未反抗，也不逃跑，只是缓缓看了看四周的山林——天与地，山与水，树木顽石，花鸟虫鱼，让秋风迷了双眼，叫热泪盈了眶。

    “看招！”他使袖子猛地一擦眼泪，脚微动，向师父攻去。

    这不是第一次和师父比试，也未必是最后一次和师父比试；却一定是最后一次，他能看到师父的一招一式，能看到他们二人飞扬的衣袂，能看到被荡起的落叶，在空中悠然飘荡。

    “叮——”

    似是听到了清脆的声响——哦，是月光照到剑刃上的声音。

    黑暗似乎来得比痛苦要晚很久，又似乎两者一同发生在一瞬间。

    白水星并不想看这残忍的对决，可她必须旁观——她要知道古月最终如何了，要知道仇老爷子会不会受伤，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变故，要知道——不需要了，结束了。

    仇老爷子如刚刚一般站在一旁，从怀里掏出一条绢布，双颤抖着，颤抖着擦拭剑尖上仅有的一点血迹。

    他的背后，古月丢了师父赠的剑，双捂眼，缓缓地，沉默地跪倒在地。

    侧耳细听，能听到他在压抑着抽泣。

    就这样，时间似是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古月不再发出声音，久到不远处发出一声与这几日一般的哨响。

    “你的人来了。”

    仇老爷子压抑着情绪，似往常一般道。

    “让他们过来将你接走罢，此回，我不会动他们。”

    硬撑着完，仇老爷子脚尖一点消失在原地，不知去了何处。

    白水星继续藏身在大树后，眼看着他吹起相似的哨声，眼看他的人蜂拥而至，而后炸了锅一般的模样，眼看他打了势，带着所有人悄然离开。

    “师父，”临走时，古月转身顿了顿，朝着方才仇老爷子站定的方向，声音不大却坚定、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道，“徒儿不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