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地久有穷时，此恨绵绵无绝期。

    原不是谈论师徒之情的句子，放在此处却如此应景。

    白水星在地上坐了许久，刚才那残酷的一幕不断在眼前重现。

    仇老爷子离开了，古月也离开了，依然有昏了头的鸦雀“吱呀”叫着，她却头一回发觉这山林竟如此寂静。

    天上的月亮不知跑哪里去了，原本“九月当空”时熙熙攘攘的模样没了踪迹，似乎只有一轮弯月在云后隐了半个身子，身形瘦，似有若无。

    “星星！”

    一道熟悉的声音入耳，她下意识回头，看到身后神色焦急的他。

    “晏大哥——”

    她怯怯地开口，不知如何面对眼前的人。

    晏九殇打在禁闭室中被古月“偷袭”后，内伤便加重了许多，索性杜仲等人及时赶到，前后照顾着，才叫他得以缓了缓。

    即便如此，他心里却也总是放心不下那丫头，稍微缓了片刻便执意起身，顺着古月逃离的路线追寻而来。

    总归没有内功傍身，待到他一路找过来，古月早已离开，偌大的林子只见这丫头一人孤零零坐在某颗参天大树后面的泥土地上，双眉微蹙，星眸半凝。

    “星星，发生何事了？”

    眼见着这多日未见的丫头一眼望向自己，他便觉得心脏漏跳了一拍，她一开口轻唤自己，那迷茫无助的模样又叫他心头一紧。

    挥遣散了跟来的玄隐卫，他快步向前蹲在星星身旁，想伸去搀扶她，又担心有些太莽撞——一个曾经能够笑傲天下、少年时便执掌武林的，令空元王朝老皇帝都竭力拉拢的异姓王爷，此刻竟慌乱得如同乡野间的淳朴少年。

    “没事，”白水星猛地起身，脚步踉跄了一下，下意识按住了随之而起的晏九殇肩膀，这让后者瞬间僵硬地如同木头一般，起到一半的身子半蹲着不敢乱动，不上不下的模样竟莫名透露出一丝喜感。

    “咦？”

    白水星这会儿已经回了神，瞧见晏九殇被自己轻轻一按居然动弹不得，不由得有些好笑，收回了俯身调笑，“晏大哥，你在做什么？”

    “我，我我——”

    晏九殇被戳穿了窘境，猛地起身，不心拉扯到恰才受伤的地方，钻心的疼痛叫他别过头一阵五官扭曲，而后一脸无辜地回头道，“本王，本王方才不过是瞧见只精巧鸟儿，多看了几眼，怎的，何事？”

    “无事，无事。”

    丫头静静看着他表演，只是摊了摊，将刚才关于古月的一幕幕画面压在心底，率先走上来时的路，“回吧。”

    “回——好。”

    晏九殇本想先将眼前的丫头上下好好打量一通，瞧瞧她有没有受伤，突然扫到不远处的草木叶子上的一丝血迹，瞬间敛了心思——这等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还是先回山庄为好。

    只是，这位好心肠来救人的王爷才刚应了声迈步动身，身旁的丫头却已没了踪影。

    ——哎，这位阁主您倒是等等本王啊！

    “人呢？”

    白水星走了几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又“风”一般地退回去，瞧着这位举步维艰的模样挑了挑眉。

    “受伤了？”

    “呃——”这话伤本王自尊，本王不想回答。

    只是有时候，不回答并不会解决问题——

    “哎！星星不可！”

    “有何不可？”

    “不——不可便是不可！”

    “有何不可？”

    “这——成何体统！有伤风化！”

    “本阁主才不管它体统不体统、风化不风化——你们古代人事儿也忒多！”

    “星星！”

    “莫再废话！”

    “呃——”

    片刻后，遥遥地在山庄某一处静坐的仇老爷子看见这俩人抽了抽嘴角——这个鬼丫头，竟对殇儿做出这等事！

    “星星，听话，放我下来～”

    “再废话本阁主就带你去整个庄子绕两圈！”

    呜呜，本王委屈！

    是夜，但凡见到这一幕的人都张大了嘴巴，瞪大了双眼，只有某位落魄王爷的某位木头属下稍稍得了些安慰，心底暗自化成了一滩水——这位姑娘，您终于知道对主上好了！

    “唉，想画下来。”

    身边的八角可惜地吧唧着嘴，脚下倒是不停地悄悄一路将二人护送回去，直叫自己的几位同僚翻白了眼，恨不得离这位八卦的兄弟远一些，再远一些。

    庄子里，夜已深。

    连方才昂首挺胸四处抢戏的半大鸡崽都没了踪影，不知躲去了哪里偷眠。

    我们人俊心暖气质佳的落魄王爷口是心非了一路，终于被心底暗自“肖想”的丫头平平安安毫发无伤地“送”回了自己房中，这会儿只觉得颤动的心口肺腑里乱成一团，疼痛混着酥痒——

    既像是刚受了内伤，又像是才食了蜜糖。

    “咳，”骨节分明的捂住心口，他清了清嗓子，该怎么讲呢？

    “怎么，渴了？饿了？冷了？热了？”

    白水星斜睨着眼揉了揉肩膀，她将人背了一路回来，这会儿像个流氓一般，压根儿就没走的打算。

    但她和流氓不一样——人家是见过大世面的正直坦荡的新任阁主，人家是有原因的——自打那个姓古的狐狸眼到这儿之后，晏大哥就开始茶饭不思，这么多天了，这位正经有吃过一顿饭没有？

    没有。不咋吃，不咋喝，不咋添减衣物，嗯，这几天里，他活得就像只心事重重的咸鱼。2

    ——会难得啊！

    ——她倒要看看，吃、喝、衣、睡，哪个才是人类最迫切的需求。

    ——想什么呢，这一点都不是她故意留下来的借口！一切为了科学，一切为了实践，一切为了真理！

    ——快被自己感动了，哭！

    天上的乌云不知何时悄悄地散了去，九轮月中今日当值的这位伸着懒腰，肆意张扬地命令它的月光穿透窗户，与屋子里暖黄的烛光缠斗在一起，似是偏要分个上下出来。

    “呃——”

    晏九殇被妥妥安置在床榻上，双眼依然如同汪洋大海，广袤无垠、深不见底。他相比原先瘦了些，脸侧的棱角更加分明了。

    “我——”

    他笑了笑，缓缓开口，面前丫头的眼里不出的期待，乖巧地等待“答案”。

    “我有些话想与你听。”

    海洋一般的眸子眨了眨，他笑得有些羞赧。

    哦？

    白水星双眼也跟着眨了眨，怔愣了一会儿，眼珠转了转，紧接着又抑制不住地透出些许得意。

    ——不是吃、不是喝、不是太冷也不是太热，是我呀，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