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他们眼望上苍
黑暗中有野兽的声音。
朱瑞猛地睁开眼,本能地打出一道赤焰符,可惜灵引全无生息、无力落下去。
呼!
天地灵气荡然无存想到阴老三打听来的真相,不免令人垂丧。
然而他没有沉溺在这情绪中,而是娴熟地起身、抄起一截松纹古剑,走出房室。
自从永夜后,气候越来越冷,城中各处挤满了难民。即便柳迟维持住基本的秩序,但还是无法保证每一个人的生计,特别是如今的形势下。
负责执夜的兵丁擎起火把,他们齐整而密集,每二十步设点布置,才勉强照亮。
“瑞哥儿——”
“瑞哥!”
执夜的多半是排教兄弟,仍像往常称呼朱瑞一路娴熟地打着招呼,最后沿阶走到城墙上。
修行所带来的神通还在,故而耳中吼声愈发汹汹。
这并不是郊野中虎豹啃食尸体的咆哮,也不是风吹过光秃秃的树丛,而是绵延不绝的嘶吼。
他笃定柳迟、阴老三等也听得到。
果然,待转过墙角,朱瑞便望见箭哚前两把火炬高悬着,柳迟早便到了,阴老三也在旁边。
“发生了什么?”
他很快蹿至跟前。
前方黑漆漆的,却不时闪着磷火似的邪异微光,夜风吹来难以形容的腥臭味道,似乎无形的危正在迫近。
“是三苗氏!”
“三苗大军打过来了,这群蛮子”
柳迟低声道后,阴老三也跟着解释,火光映着他眼神中的恐惧。
“三苗氏?”
朱瑞心底一凉。
蚩尤旗后三苗大举进攻早有消息,永夜最初降临时,也流传三苗将入沅水的消息
可当这一刻到来时,他还不免惊诧。
作为排教门人、沅水子弟,朱瑞对苗蛮的恐惧早已扎根心底,师傅陈四龙也多次苗疆三圣深不可测,几乎算得上在世的神仙。
三苗的动作肯定有三圣授意,所以从起义开始,朱瑞便对南边身怀惧意。
“这群蛮子生着夜视眼,也有些神奇术法,所经过的地方人兽荡然无存!”
“娘的,大乾早就乱成一锅粥,一个个不敢动弹,就跟地窝子里的老鼠似的”
阴老三骂骂咧咧的,直叹晦气——即便迟早要死,他可不想死在三苗中。
“如果你要离开,我不拦你!”柳迟突然开口了。
阴老三搓了搓,目光依次在两人与城外流转,最终作罢:“别处也是个死!谁叫你们是神君的朋友”
朱瑞暗笑了声,径直走到柳迟跟前:“柳大哥,怎么对付这些蛮子?”
“懂修行的人剩下多少?还有辟邪的物资?”
“排教背景的基本都在,其他来投的散修约莫十七八个;”
他白了眼阴老三,“黑狗血还剩一百来升、硫磺雄黄等能辟蛇虫的还有不到两百担!”
“”
柳迟抽了下面颊,没有话。
“另外,粮食早就不够,六个时辰前才制止了一处啃食尸体的举动——”
朱瑞又补充道,见柳迟脸色越来越阴沉,便没有下去。
沙沙!
这时响动更剧烈,像有无数蝎子一齐奔涌,附肢划过寒霜,口器将所有东西吞噬。
腥臭气也愈强烈,呛得人鼻尖发酸,眼睑也起了几分水痕,朱瑞忙屏息。
“毒瘴!”
柳迟喊了声,忙示意阴老三将消息传下。
很快,城中陷于黑暗的众人反应过来,纷杂的脚步混杂着吵闹声,乱做一团。
完了!
几对维持秩序的兵丁被冲散,朱瑞心底发寒——沅陵城那点物资接近于无!
“逃不逃?”阴老三急得向热锅上的蚂蚁,有些动摇。
朱瑞很想离开,他不想面对这样绝望的境地,然而柳大哥没有离开的意思。
“逃得到哪里去?”
柳迟像在回应,又像在自言自语,咧着鲈鱼似的嘴干笑了。
这时,城外传来几声尖利哨声,继而是密集的沙沙响,银色光芒乍起,黑魆魆的郊野亮了一片。
背着弓箭的柔然人潮水似的出现,夹杂着蛇虫金蚕之属的蛊毒
他们步伐矫健,口中发出短促的声响,蘸毒的箭矢已搭上弓弦。
再往后,是大片死气沉沉的队伍——大约是瘴气抑或阴气,显得格外阴森。
朱瑞感到头皮发麻,呲溜的银焰好像号角,扩散着绝望与死亡的气息。
“三苗来袭!”
“”
城中,无数头颅在火焰下跳动,惊慌的叫喊显得愈发凌乱。
人群漫无目的地逃窜,衰弱的因踩踏而倒下,有些因惶恐于命运而甘愿自尽,更多的是因为蛊毒。
朱瑞用力拍打面颊,仰头仍是黑漆漆的天空,上苍沉默得像一头巨兽。
北地。
在金刀之谶的引导下,张君房总算收拢起一些残部,以大将军刘润为首领。
这样的势力,不过是柔然过处的普通一支,同样在黑暗中摸索、挣扎甚至因为病原南下,这只队伍耗损得更快。
永夜本就令众人心惶惶的,何况吞噬一切的冰原,难怪柔然人舍命逃离?
黑暗中的残部苦苦挨着,他们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北方的一切,有时不免于同样挣扎的流民争夺食物、水源、以及火种。
在张君房的指引下,他们避开了不必要的争端,然而却没有了向前的路——前面是柔然人,后面是蔓延的冰原。
这样的境地,不免令他绝望。
他知晓真相,知晓昆仑山上的法会,然而永夜在法会后降临,这无疑更令人绝望。
黑夜中队伍在修整,由于缺乏阳光,这些兵卒也渐渐消瘦支撑他们的的心念,也同样在消散,甚至比阴山的溃败更急速。
“乾帝李盘下落不明,柔然人该至长安了,可这样的永夜,拿下长安又有什么意义?”
张君房低沉诉着,一旁的刘润听得揪心。
“张先生——”
半晌,这位曾经的将军、如今假托的大周皇族沉吟道:“你天上是众仙的囚笼,永夜是天地的大劫,那么为何冥冥中的道尊要这样?”
张君房没有回答,他擅灵图占卜,却怎么能算出这般?
他只是如蝼蚁似的,匍匐在苍天的威势下,略微挣扎。
在他们周遭,数十里范围内,兵卒聚拢着,茫然望着夜空,似乎在听寒风中的微语。
长安几乎成为一座孤城,永夜降临的几日,便有九成人蜂涌着离开。
他们在惶恐,惶恐灾难降临,而这一切早有显兆——先前的祥瑞似乎是永夜的注脚。
当灾难降临,他们又能做些什么?
上天是不应的,祈祷也没一点用处,他们只能拖家带口,在黑夜中摸索昔日身份全然无用,剩下的,只是渐渐焕发兽性的生命。
若是上天有一对眼睛,它肯定能看见蝼蚁似的民众、漫无目的地奔跑、倾轧,像一群蚂蚁。
陆安平经行时,心中便这么想。
他还记得昔日来长安时的期许、以及对复仇的渴望,如今那些情绪褪去,心中只有平静。
水镜真人却没那么平静,他能感受到这位前辈的颤栗——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点点流失生,却无能为力。
“希望师姐面见道尊!”
“希望吧”
陆安平叹了声,此刻他们已越过原野,降至长安城头。
这样的长安很陌生,像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黑铁围拢,间杂着的人气早就微弱的不成样子,腐烂气息直冲鼻腔。
他放出山河社稷图,内蕴造化之力继而升起,将城池充盈,肉眼不可变的变化渐渐发生。
——社稷图既可镇压,亦可守护。
做完这些,陆安平又以神念扫视,并没有正一李丰策去向,大约是寻张灵潇去了。
想到那位“弥勒”,他不由面泛微笑,随即抢在水镜真人之前开口:“那边是柔然骑兵了”
“柔然所谓长生天,也是云中君显化!”
水镜真人沉思片刻,同样转过目光,北方黑魆魆的,但可看见稀稀落落的篝火。
那是柔然的营地,还保持着秩序,只是战马损耗了不少,部众也失去了一往无前的气势。
当永夜降临后,柔然好像蒙住了眼的战马,突然没了方向,又怎会有声势呢?
然而冰原毕竟在后,长安就在眼前,无论如何,他们也要继续前行。
“生如蝼蚁,含混无知”
水镜长叹息道。
几只鹰隼从空中掠过,海东青长鸣了声,骑着羸弱战马的先锋缓缓挺近,还有冰原狼的嗷吼。祭司们在侧面施祝,祈求着长生天的保佑。
“那个叫明月!”
陆安平指了指,很快又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个是颜崇,沧溟派弟子,原来也是柔然后裔!”
他略微吃惊,上却很快放出一团冲天光柱,映得半边天际通明。
“会不会引来二郎神他们?”水镜真人有些不安。
“那样也算为女仙分摊压力——”
陆安平沉吟了声,旋即声如雷霆,清晰地响彻每一位柔然人的心头。
“停下!”
“让你们大汗出来,还有明月!”
这声音突兀,绝大多数柔然人恍惚以为长生天显化,纷纷跪下,攻势自然停了。
他们虔诚地仰望上苍。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