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领主(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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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章

    葬礼隆重而肃穆。

    时家的人显然并没有从悲伤中走出来,当冰棺被封存的时刻,一直表现得优雅自持的贵妇人还是垂下了脑袋,再抬起头的时候,眼角泛着红。

    时凌易站在她旁边,偶尔伸抹过眼角,身影都有些佝偻。

    只有时景歌,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举动,看起来就像是个外人,甚至比外人都要平静。

    这样的时景歌,无疑是十分扎眼的,总是会得到其他人或诧异惑疑惑或恼怒的视线。

    但是这些视线,往往不能超过两分钟,在注意到时景歌眼眸的时候,就会快速消散。

    那双眼睛里,是空茫茫的一片,就仿佛把自己关在另一片世界里、徒留下身体行尸走肉一般。

    江明欢不止一次看向时景歌,没两分钟就会收回视线看向别处,这个时候,他脑海中总是涌动着安慰的词汇,但是再一次不由自主地看向时景歌的时候,那些词汇又都会在江明欢脑海中消失。

    不合适。

    那些话语只在他脑海中转一转,就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又怎么能将那些话呈现在时景歌耳边呢?

    可是

    江明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时景歌这么难过,他也觉得悲伤。

    或许是因为愧疚?

    想到之前对时景歌的那些恶意揣测,江明欢抿了抿唇,心里的懊悔更甚。

    他到底为什么要那么想时景歌?

    明明从那些接触中也可以看出,时景歌根本不是外面盛传的纨绔子弟,对东灵花和领地居民也十分上心,一看就不是什么心狠的人,怎么会对自己哥哥的离去而置之不理呢?

    就算时景歌真的那么做,时凌易和祝穆语也不可能答应啊!

    除非除非是时凌易和祝穆语希望时景歌这么做。

    那为什么祝穆语和时凌易会希望时景歌这么做?

    还不是因为

    江明欢又抬头看向时景歌,只一瞬间,就像被针扎了一样,飞快地收回自己的视线。

    时景歌承受不住了啊。

    他对哥哥的感情极深。

    根本承受不住哥哥离去的这个事实。

    时景歌现在都是这样的状态,更何况前几天呢?

    听,时家领地里有名的治疗师都在前几天被叫过来了。

    为了谁,还用想吗?

    那接受不了事实的时景歌,会做了些什么,才让时家招来那么多治疗师呢?

    想想那些可能出现的疯狂举动,江明欢脸色就是一白。

    那昨天他到底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啊?

    江明欢简直不想回忆自己那些暗示,到最后甚至可以是明示了。

    怨不得那个圣侍送走他们的时候那么恼怒。

    江明欢更懊恼了。

    江明欢越是懊恼,就越想要弥补。

    可是,该怎么弥补呢?

    这一天对于祝穆语来,是非常艰难的一天。

    属于大儿子的葬礼,冰棺被封存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大儿子真的离开了他们,永远的,一点幻想都不可能存在了。

    这无疑让她十分难过。

    而同时,儿子的状态,更让她担忧。

    葬礼过后,她搂住儿子的肩膀,张口想要安慰儿子,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出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儿子发现了她的无力,突然伸给了她一个拥抱,“对不起,让妈妈担心了。”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祝穆语伸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哑着嗓子道:“那你以后多吃点。”

    “别真的一阵风就给吹跑了。”

    “嗯。”时景歌低低道,“好。”

    他们结束了这个拥抱,礼貌地去送别某些要离开的客人。

    这可能是时景歌自出生以来礼仪最到位的时候,连那些让他厌烦不已的社交辞令都能出口了,就像**之间长大了一般。

    以前祝穆语总是期待儿子长大的那一天,虽然她们都宠着他,但是偶尔也会觉得儿子是那么的无理取闹。

    但是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祝穆语却一点都不开心。

    时景歌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回头就看到身边的祝穆语怔怔地看着自己,一时间吓了一跳。

    “妈妈?”时景歌低低开口,眼眸中略有几分忐忑。

    那是一种在以前绝对不会出现在少爷眼眸里的情绪。

    “没事,宝贝,”祝穆语有些沙哑地道,“我们回去吧。”

    时景歌犹豫地点了点头,跟了上来,只是呼吸声微微有些重。

    终于,他实在忍不住了,“我刚刚是不是有哪里做错了?”

    “或许,”他咬了咬牙,有些局促,“我还来得及补救?”

    祝穆语楞了一下,“你怎么会这么想?”

    时景歌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考虑应不应该开口,最后,他慢吞吞道:“与那位客人告别之后,您就有点怪怪的,我以为”

    “你对我用敬语?”祝穆语根本没听到时景歌后面了什么,她的注意力全在“您”上面。

    “用错了吗?”时景歌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更有些局促,“我昨天才补了这些礼仪,太匆忙了,没有完全学会,有一些都忘记了,我”

    他似乎是在解释,嘴/巴一张一合,动作越来越快,隐隐有些焦急,但是这些几乎都没有进入祝穆语的耳朵。

    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额角,低低道:“所以昨天晚上,你没有睡觉?”

    “我”

    “回答我。”祝穆语声音虽轻,但格外有力。

    “我睡不着。”时景歌妥协般道。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没有出错,非常完美,但是我是你的妈妈,你不需要对我用敬语,我永远不想从你的嘴里听到敬语,歌。”

    时景歌急忙想要解释,祝穆语抱住他,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我知道,歌,你不用对我解释。”

    “比起这些,我更希望,你晚上可以躺在你的床上,闭上你的眼睛,睡你的觉。”

    “答应我,好不好?”

    时景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犹豫地点了点头。

    “你会做到的,对不对?”祝穆语又问道。

    “对。”时景歌笃定地回答道。

    但是时景歌并没有做到。

    虽然他做的很隐蔽很警醒,躲过了祝穆语和时凌易的一次又一次探查,但最后还是被祝穆语捉到了。

    “我不认为你这么折腾自己的身体有意义。”祝穆语抢走了时景歌里的书,“你需要休息,需要睡眠,别忘了你答应了我什么!”

    时景歌的也抓住了那本书,“妈妈,你总要给我一点时间去适应,比起胡思乱想做噩梦,显然书籍更有意思,不是吗?”

    “您相信我,好吗?”

    “你们只有我了,我不会让我的身体出事的。”

    祝穆语只感觉呼吸不畅,“你哥哥也不会希望你这样。”

    “那他就来打醒我。”时景歌笑了起来,“如果他不能来揍我,谁又知道他希望的是什么呢?”

    这一刻,他甚至显得有些冷酷。

    对他自己的冷酷。

    祝穆语几近窒息。

    时景歌抢过那本书,他似乎终于发现自己吓到父母了,低低道:“我的身体,我很清楚。”

    “放心,我健康得很,现在家里还有这么多客人,我总不能在客人面前丢脸吧?”

    “您知道的,”时景歌抱住祝穆语的胳膊,摇晃了两下,撒娇道,“我最要强了。”

    时家的少爷可以嚣张纨绔恶劣愚蠢,但是时家的少爷不行。

    在其他人眼里,他是时家的继承人,时家领地未来的掌权人,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时家。

    他不能丢时家的脸。

    “好吧,”沉默良久的时凌易终于开了口,“但是在客人们离开之后,你如果依然这样,我们就不能不采取点强制措施了,歌。”

    时景歌垂下脑袋,干巴巴道:“我知道了,父亲。”

    称呼从“爸爸”变成“父亲”,以前每一次时凌易不满足他心意,他跟时凌易闹别扭的时候,都会这么做。

    幼稚极了。

    但现在这份幼稚,却让时凌易欣喜又心酸。

    时凌易和祝穆语离开之后,房间里又出现了另一个人。

    是闻旭生。

    高大的男人从房间里走了一圈,看到在各个角落被隐藏的很好的书籍,叹息道:“继承人不是那么容易速成的。”

    “别人学了二十多年的东西,你想在短时间内学完,哪有那么容易?”

    时景歌头也不抬,“跟你有什么关系?”

    闻旭生被这句话堵得死死的,但紧接着,他又理直气壮起来,“我是你父母给你请来的治疗师。”

    “有关你健康的事情,都跟我有关!”

    “哦,”时景歌冷淡道,“那你现在被解雇了。”

    闻旭生:“”

    “我不需要一个骗子做治疗师。”时景歌又补了一刀。

    闻旭生有些委屈,“我不是骗子。”

    “可是你骗了我。”时景歌终于抬起了头,眼神锐利,“对我来,你难道不是个骗子吗?”

    闻旭生突然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时景歌这的竟然该死的有理!

    于是时景歌补上了他的第三把刀,“我解雇一个骗子,有问题吗?”

    “相信我,”他没什么诚意地道,“如果我的父母知道你连名字都是假的,绝对立刻解雇你。”

    “谁知道你是什么危/险人物呢?”

    最后这句话,时景歌得格外漫不经心。

    “好吧,你的很有道理,”闻旭生耸了耸肩,很是诚恳道,“那还有没有什么弥补的办法?”

    他知道这是陷阱,但是他踩上去的时候,永远心甘情愿。

    谁让那个人是时景歌呢?

    “有的。”时景歌笑了起来,“当谎言变成现实,那谁还能称之为谎言呢?”

    时景歌顿了顿,又道:“你过,当我解决东灵花之后,我便可以看到他。”

    闻旭生点了点头,“当然。”

    时景歌似乎是松了口气,他低头继续看书,“您请便。”

    连称呼都变成了“您”。

    闻旭生蹙眉,“那你怎么还看这些?”

    时景歌淡淡道:“为了见他。”

    闻旭生:“?”

    “当我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要告诉他,我觉得他以前的那些都是对的,我按照他的那些改变,我学了很多,做了很多,受人欢迎,变得优秀。”

    “他想看到的、希望我能拥有的那些,我都拥有了,都做到了。”

    “我想”时景歌顿了顿,声音有些含糊,“他做了那么多年的好哥哥。”

    “就算是轮也该轮到我来做一次好弟弟了吧?”

    闻旭生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意识到,时景歌对他的哥哥,是十分敬仰的。

    哪怕时景歌从来没有出过这一点。

    但是毫无疑问,在时景歌心里,他的哥哥,就是最棒的。

    闻旭生慢慢走到时景歌旁边,问道:“有什么看不懂的吗?”

    时景歌闷闷道:“多了去了。”

    “可以问我。”闻旭生毛遂自荐。

    时景歌毫不客气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于是,时景歌将那本书放下,又拿了一本书出来。

    上面有着几个烫金的花体大字。

    ——探索东灵花的奥秘。

    “一起看看吗?”时景歌提出邀请。

    他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扭过头去。

    闻旭生眼睛微微一亮,镇定自若地指了指时景歌身旁的位置,“那我可以坐这里吗?”

    时景歌点了点头,“当然。”

    闻旭生坐了下来,和时景歌挨得极近,两个人的胳膊都能撞到一起。

    时景歌微微蹙眉,“你能不能往旁边坐一下?”

    “这样太挤了。”

    闻旭生无辜道:“我眼睛不大好,尤其是晚上,看不清什么。”

    时景歌扭头看了看那几盏锃亮的灯,干巴巴道:“现在光线挺好的。”

    “我眼睛跟光线没关系,跟时间有关系,天黑了就不行了。”闻旭生镇定开口。

    时景歌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昨天你眼睛还挺好的。”

    “今天不心发生了点意外,眼睛这才出了问题,我自己就是治疗师,不用看治疗师,”闻旭生十分淡定,还不忘提前把时景歌的话给堵了。

    时景歌又看向自己里的书,提醒道:“你是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再对我谎了?”

    闻旭生心想,你还答应了你父母会早睡呢,但是这话不能出来,会挨揍的。

    “那是当然。”闻旭生得十分自信,把眼睛弄出点毛病来还不简单?

    “再了,你里就这么一本书,我要是再离得远一点,我这双眼睛就真的什么都看不到了。”

    时景歌沉默数秒,“好的,下一次我会多准备一本书的。”

    闻旭生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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