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夏民主站起来,急急道，“是不是你妈又——”

    立夏连忙停下来，“不是，不是,和我妈没关系。”

    夏民主松了一口气，“那是什么事，连我也不能？”

    立夏：“不是不能。”抓抓脑袋，有些头痛,“是我不知道该咋。”

    “你想怎么就怎么。”夏民主道,“我是你爸。”

    立夏看着他,“那,我就了啊，爸。”夏民主点头,“就是，那个,爸,寒的爹娘一开始并不同意把寒嫁给我。”

    “为什么？”夏民主问出来忽然想起一件事，“所以我反对你娶寒,你才那么生气？”

    立夏楞了一下，听明白他什么,点点头，“对，寒好不容易才服他们。我以为爸不会像他们一样，一定会支持我,没想到爸……在信里就写了很多不好听的话，希望爸别生我的气。”

    “我没生气。”夏民主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找我什么事？”

    立夏：“她奶奶嫌我无房无地无工作，我和他们家人谈的时候就我有房。她奶奶不信，就对寒，到了城里就看看咱家土地证上面写的是不是我的名字。我俩来的路上寒还在这事。”

    “我当是什么事呢。”夏民主笑了，“土地证，土地证……土地证被我放哪去了？”

    立夏：“房子还给咱们的时候有土地证吗？”

    “对了，想起来了。”夏民主开放公文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档案袋，“都在这里。”

    立夏接过来，“我的？”

    “是的，都是你的资料。”夏民主道，“把这个给寒，让她放心，再劝劝她别生气了，回头我找你妈要两百块钱，你再带寒多买几条床单。”

    立夏：“真不用了，爸，我和寒身上还有将近五百块呢。”

    夏明仁给立夏六百，一辆自行车就去掉一百二。夏民主不禁问，“怎么还剩这么多？”

    “寒的奶奶确实给了她一百块钱。”立夏道，“我俩结婚当天宴席上用的鱼是她爹买的，猪是她家养的，菜是自留地里种的，所以……”剩下的立夏不，夏父也猜出来了，“钱留着你们平时买米买面，我和寒没工作，就不给家里生活费了。”完拿着档案袋出去。

    蔡红英抬起头，正好看到立夏从厨房门口过去，踢踢和囡囡玩的夏明义，“爸给立夏钱了。”

    “你看见了？”夏明义问。

    蔡红英点头，就把她看到的出来。夏明义白她一眼，一副你是不是傻的模样，“爸真有钱刚才就不会只给立夏二十。应该是立夏的档案。”

    “档案？”蔡红英不懂，就转移话题，“你妈想什么呢？”

    夏明义：“管她想什么，反正等她回来，老两口不一架，也得吵一架。”

    “你二哥和你二嫂一直这么话不避人？”寒见立夏回来，算关门拆档案，手碰到门，听到蔡红英的话，“还是他俩忘了隔壁有人。”

    立夏：“他俩一直这样，因为二嫂碎嘴，妈没少数落她。”

    寒笑笑，忍住问他怎么知道的冲动，指着档案，“给我看看。”

    立夏拿出土地证，看到上面确实是他的名字，抬手丢给寒，“这下放心了吧。”

    “不放心。”寒道。

    立夏：“还不放心？”

    寒点头，“怕你妈收拾我。”指着线毯，“这事毕竟因我而起。”

    “她不敢。”立夏拿着脏衣服往外走，声，“相信我，真的。”

    寒别有深意地问：“你昨天才回来，咋这么肯定？”

    立夏：“你以后就知道了。”把衣服放盆里，“是先泡一会儿，还是现在就洗？”

    “先泡泡洗的干净。”蔡红英从厨房里出来，“钢筋锅里有热水，你们倒了泡衣服。”

    寒：“二嫂不用？”

    “咱家锅大，热水多。”蔡红英道，“你们现在不用，也是倒了刷碗，不然等到晚上，锅里的水就开了。”

    寒：“我们用了，回头用啥刷碗？”

    “咱们吃饭的时候把钢筋锅放炉子上，等咱们吃好饭，锅里的水就热了。”蔡红英道。

    寒懂了，对蔡红英道一声谢就和立夏一起洗衣服。而俩人还没洗好，蔡红英就把饭做好了。

    冬天农村没什么菜，城里也一样。蔡红英炒的萝卜丝，煮的粥，热几个年前蒸的馒头，一家人吃好，寒和蔡红英两人把厨房收拾干净，立夏把衣服拧干水晾绳上，俩人才出去买床单。

    寒上辈子把演戏当成职业，也享受鲜花和掌声，今生也就没想过转行。寒一开始算去东北那边城里闯荡，是因为东北有个电影制片厂，名气不亚于首都这边。后来选择嫁给立夏，自然是重回母校读书，但她忘了此时只有一部分高校恢复招生。关于这点，立夏填报志愿时提到过，寒那时就在想，到了首都就去她母校华国戏剧学院看看。

    立夏骑着夏明义的自行车载着寒直奔百货商店，买两条颜色素净的床单和一个白色被里，给夏明义的女儿买了一包糖果，寒才对立夏，“时间还早，我们玩会儿再回去？”

    “想去哪儿？”立夏没意见。

    寒上辈子是帝都人，但一九七八年这会儿她还没出生。她上辈子的家在工体那边，上中学以前只往城里来过两次，一次看升旗，一次去故宫。等她上中学，城里面已高楼林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到处是四合院，以至于寒连她现在的家在哪儿都不知道，就问立夏，“咱家附近有啥玩的？”

    “南边是北海公园，北面是什刹海公园，但这个天不适合去啊。”立夏道。

    寒搁心里算一下，又惊又喜，他们家在一环内？为了确定这点，就问，“离故宫远吗？”

    “直线距离大概有三里，真正走下来得五里路。”立夏道，“你想去故宫？”

    寒不答反问，“故宫大吗？”

    “很大。”立夏道。

    寒想一下：“那咱们过几天再去，上午去，在里面好好逛逛。现在你带我往东边去，从北面绕回来，我看看附近都有什么，省得以后出来不知道东南西北。”

    “从北面绕？”立夏睁大眼，“那得绕过什刹海。”

    寒：“中间没个桥啥的吗？”

    “好像有。”立夏记不清了，“回头找个人问问，假如没有，咱们就原路返回。”

    寒想也没想就：“好。”

    仗着她坐后面，立夏看不到见她，一开始寒并没有往四周看，走了大概一里路，寒才睁大眼睛，勾头盯着前方。

    大概又过一里，寒拍拍立夏的背，“那是什么？”

    立夏抬头看一眼，“哦，学校。”

    “啥学校这么大？”寒问。

    立夏：“好像是戏剧学校。我没往这边来过，不太清楚。”

    “教唱戏的？”寒道，“早些年戏子不是被成下九流了？咋还有人敢光明正大办学校，还弄这么大。”

    立夏笑了，“傻瓜，这是培养电影和话剧演员的。”

    寒冲他的背挤眉弄眼一番，朝他身上掐一下，“你才傻。”

    “对，我傻，应该主动告诉你。”立夏知道她今儿气不顺，不敢顶嘴。

    寒哼一声，“你的意思在这里上学，毕业后就能演电影。”

    “是呀。”立夏道，“电影演员都是从这类学校里选的。”

    寒：“那你觉得我能考上吗？”

    砰！

    寒的脑袋撞到立夏背上，“你干啥突然停下来？”朝他背上一拳。

    “你先下来，先下来。”立夏转身，“你刚才啥？”

    寒：“问你我能不能考上这个，能就能，不能就不能，停车干啥？看看我的额头都红了。”

    “你的额头没红。”立夏下意识看一眼，随即就，“你告诉我，刚才只是一时兴起，随口一问。”

    寒睁大眼道，“不是。”

    “不，不是？”立夏不明白，“怎么就不是了？”

    寒：“以前村里组织看电影，我就特羡慕电影里的人，觉得他们很厉害。你刚才他们是从学校里出来的。”指着近在咫尺的学校，“我也想像他们一样，哭就哭，笑就笑。”

    “他们那么厉害是天天练的。”立夏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非常辛苦，你知道吗？”

    寒点头，“知道啊。你为了考大学还天天看书，更何况他们。”着，上下量她一番，“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当演员？”

    “我，我没有。”立夏眼神闪烁，不敢看寒。

    寒见状，瞬间确定：“你有，你就有。你也和你妈一样，觉得我是乡下来的，不配当演员，不配拍电影。”

    “我没有。”立夏大声反驳。

    寒：“你就有。你妈看不起我，你也看不起我。”着着眼眶红了，眼泪一个个掉，哽咽道，“我不在你家过了，我要回东北……我要回东北……”

    “哎，你咋就哭了。”立夏一急，拔腿就追。

    咣当！

    寒停下来。立夏僵住。片刻，夫妻俩齐回头，车子倒在地上。

    立夏下意识去扶车子，抬起脚猛然想到寒，转身拉住寒的胳膊。

    寒吓一跳，脱口道：“你干啥？”

    “你——我，看在车子都倒了的份上，你别哭了。”立夏拧着眉头道，“我没有不让你去。”

    寒：“可是你的表情告诉我，你有。到了这份上你还骗我。”

    “哪份上了？”立夏下意识问。

    寒抬手一指，“车子都倒了的份上。”

    立夏噎住了，随后就想笑，一看寒脸上还挂俩泪珠，顿时笑不出来了，“你老实告诉我，为什么要当演员。”

    “很厉害，全国人民都知道。”寒道。

    立夏看看寒，寒一脸坦荡，任由他量。立夏见状，沉吟片刻，“如果我不让你去，先别哭，我是如果。”

    “我就回东北。”寒道。

    立夏抓住寒胳膊的手僵了一下，“你奶奶——”

    “我奶奶知道我能拍电影赚钱，肯定会支持我。”来城里走一遭再回去，寒想怎么忽悠家里人都成，她爹娘问她怎么懂得那么多，她一句“听城里人的”就全解决了。

    钱是韩高氏的软肋，为了钱能亲儿子，而且还是唯一儿子。立夏想到这一点，忍不住叹气，“你在村里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你后悔娶我了？”寒瞪着眼睛看着他。

    立夏连忙：“没有，没有。”

    “哼，你有我也不怕。”寒道，“我奶奶——”

    立夏抬起手，断她的话，“别提你奶奶，算我求你了，行吗？你就是把她的话当圣旨，才变成现在这样。”

    “我哪样了？”立夏问。

    立夏：“就现在这样。不过挺好的，以后妈欺负你，你就这样和她吵。”

    寒瞥他一眼，转身面对着戏剧学院大门。

    立夏见她这样，深吸一口气，“你真想拍电影？”寒点头。立夏道，“据我所知人家选演员可挑剔了。”

    “二嫂我比电影演员还好看。”寒道。

    立夏：“二嫂嘴上没个把门的，她的多了。再，当演员不光好看，还有别的要求。”

    “那我们进去问问。”寒道，“里面的老师若是我行，你不准再拦着我。”

    立夏犹豫了。

    “我果然没看错，你就是不想让我去。”寒哼一声，转身就走。

    立夏连忙抓住他，“没有。我，我是怕老师你不行，你又哭鼻子。”

    “我又不是水做的。”

    “曹雪芹你们女人都是水做的。”

    “他又不是女人，他知道个啥？”

    立夏又噎住了，“那我们明天过来问问？”

    “你明天不会有事来不了吧？”寒盯着他问。

    立夏脸色微变，有一丝心虚，“当然不会。我敢找借口，晚上我睡椅子，你睡床，被子也全给你。”

    “那我们回家吧。”寒满意了。

    立夏松了一口气，后悔跟寒，往东再往南就能到故宫。要不是他多嘴，哪来这些事啊。

    “你嘀咕啥呢？”寒问。

    立夏连忙：“我糖有可能摔碎了。”

    “水果糖，不会的。”寒坐上车就问，“咋没听大哥提过他的孩子？”

    立夏：“大嫂家以前也是大户人家，大革命开始后，她和大哥就被下放到农村。他们待的地方比较苦，没敢生孩子。二嫂是工人阶级，二嫂的妈对外二哥入赘到他们家，二哥没遭罪，他和二嫂又是双职工，才敢生囡囡。”

    “原来如此。”寒道，“那你大哥现在是官复原职，还是……”

    立夏道，“我大哥在咱们家附近的学当老师。大嫂怀孕了，五月份就生了，大哥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才搬回来住。二嫂想让囡囡去大哥学校上学——”

    “所以他俩也搬回来了。”寒道，“你二叔和二婶呢？”

    立夏：“二叔以前住的是筒子楼，只有两间，一间半住人，半间做饭。明敏和明佳大了，再住在厨房里不像样。”

    “就搬到这边来了？”寒替他。

    立夏摇头：“不止因为这点。他们那边都是工人，咱们这边的人不是在机关上班，就是老师、医生，来到这边好找对象。”

    “爸妈呢？”寒道，“别老宅住着舒坦。爸是市长，组织给他的房子肯定不差。”

    立夏：“你没发现爸和妈分房睡？”

    “我发现了。”寒道，“因为这点？”

    立夏：“当年爸出事，妈要和他离婚，爸单位的人都知道。”

    “所以？”

    立夏：“那些人其中一部分现在是爸的邻居。”

    “你妈怕左邻右舍搁背后以论她？”寒嗤一声，“做得出还怕人。”

    立夏叹了一口气，“话虽如此。可是——”

    “没啥可是，别给你妈找理由。”寒道，“换成我，别我了，大嫂不就没和大哥离婚？还有二哥，二嫂也没因为爸的关系和他离婚，还给他生个女儿。”

    立夏仔细一想，“……你得对。”

    “话又回来，你妈干出那种事，咋还好意思回来找你爸？”寒不明白。

    立夏：“我姥姥和姥爷去爸单位找的他，我姨和我舅都，我妈当时身不由己，还什么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孩子都这么大了，别让孩子看笑话，还我妈心里也不好受，反正的挺多。对了，还有我妹——”

    “咋还有你妹？”

    “我妈和我爸离婚时，把我妹带走了。”

    寒眉心一跳，“带你妹？那咋不带你？还要二婶托人找关系把你弄到东北。”

    立夏浑身一震，猛然停下来。

    寒这次有心理准备，抱住立夏的腰，感觉到他全身紧绷，有些心疼，却不后悔故意出来，“咋了？”

    “没，没事。”立夏咬咬牙，蹬着车子，握紧把头，拐个弯钻进胡同里。片刻，立夏和寒到家。立夏拿着床单回屋，寒拿着糖去厨房另一边找蔡红英。

    蔡红英看到糖乐开了花，嘴上，“囡囡还，不会吃糖。”

    “我想给她买奶粉，怕囡囡不喝，才买的糖。”寒道，“下次我给她买奶粉。”

    夏明义放下书，“下次别买了，她大了，不喝奶粉。”

    “不喝？”寒皱眉道，“售货员孩喝奶粉长得快。”

    蔡红英忙问：“哪个售货员的？”

    “我家那边的。”寒道，“难道他骗我？”

    夏明义：“肯定是骗你买奶粉。”

    “我——”寒听到敲门声，“好像有人来了，我出去看看。”到外面看到立夏去开门。

    不大一会儿，进来俩人，前面的是张淑华，走在后面，且一边走一边往后看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眉眼间和张淑华有三分像。寒扭头朝屋里，“好像是妹回来了。”

    蔡红英走出来一看，“明珠来了。”

    “二嫂。”夏明珠喊一声，就问，“你旁边那人是——谁把我的门开了？”着，指着东面，“谁开的？”

    夏明仁从屋里出来，“我开的。”

    “谁让你开的？”夏明珠怒道。

    夏明仁皱眉，“没有谁，我自己。”

    “你开我房门干什么？”

    “进去拿热水袋。”

    夏明珠：“你自己有热水袋，拿我的干什么？”

    “我有，你三哥和三嫂没有。”夏明仁道，“拿你的用一晚怎么了？”

    夏明珠瞪大眼，不敢置信，“你拿的热水袋给那个土包子用？”

    “你谁？”走向寒的立夏猛然回头。

    夏明珠：“我她，土包子，土包子，土包子还不准人？”

    “你什么？”夏民主从书房里出来，厉声道，“再一遍！”

    “姑姑，婶婶是土包子。”

    众人齐刷刷看向囡囡。孩儿吓得了个哆嗦，咩一声，哇哇大哭，“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