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黑蛇云啾
不等小猫反应过来,苏璃已是飞快得将面具拉回去,她笑着将小猫抱起来,小猫没有挣扎,很是顺从得被她抱在怀中,苏璃低头伸手点在他的脑袋上:“早知道你可以变成这个样子,我之前何必一直摇帮你推轮椅?”
小猫,额不对,慕修伸出一只爪拍掉苏璃的手指,张嘴却是喵喵叫,苏璃怔了一下,立时明白过来这四周人是太多了,是唤了身旁的青衣男子走过牵鹊桥,朝对面远处的一片丛林走去。
而那青衣男子正是醒烛。
苏璃跳进明江之后,慕修给她的药是立刻生了效,不过还好,河流湍急,她入水就失去了意识,没有感受到多少痛苦,而白骨用魂力保护着她的躯体不受伤害,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之后却是在一处山涧。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那种地方,当时醒来之后只知道原本手上脚上的锁链已经全部被磨断,那个地方人烟稀少,到处是怪石,除此之外就是一条十分突兀的河流,好在有白骨在,以及玉中空间存了许多东西,短期内是不会饿了肚子。
但也总得找一个容身之所,然后再安下心来细细考虑。
苏璃提起精神走了许久,才发觉这山涧中气氛十分诡异,不仅没有人烟,更是连活物都没有,好在白骨适时醒来,指引她循着另一个方向,终于找到一些绿色,却还是山石居多,再往里走,才能看到溪流以及稍大的丛林。
细细沉思之后苏璃还是决定先在那边待一阵子,仔细研读医典,沉淀沉淀自己,至于四方城她是要回去的,只是什么时候回去她是一点也不知道,她连自己在哪都不清楚,好在这片地方十分清净,除去头几天住着有些不习惯,而后她是越来越适应。
如果不是真正发生过,苏璃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能在那样一个地方生活三年之久,其间她在石洞外面的土地上栽种了许多的药材,自己依着医典辩药,制药,从而衍生出自己的想法,三年的时间也算是将那本医典完完整整研读了两遍,而照白骨的话来讲,苏璃这个速度算作是极快的。
而后苏璃才开始寻找出去的路,去寻找人家,慢慢得知自己竟是在离四方城极远的地方,哪里算的作极远了,四方城在北方,而她在幽州,幽州沿海,是在最南边,苏璃当即开始踏上行程,沿途经过七个州域,走走停停,时不时租个小铺子开开医馆看病,两年来也是攒下不少经验与银钱。
而到了四方城之后她却不敢立即去找慕修,只怕城中有人察觉到甚么,虽然她已经学会制作人皮面具,可以敛去自己容貌,甚至学会伪装声色,而这一路的经历,也是令苏璃见识到各种各样的人,结交了许多江湖朋友,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苏璃的真实相貌,也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
人在江湖上走,哪能没几个艺名,尤其是像苏璃这样身份特殊的人,就更得给自己好好起个艺名,说到苏璃的艺名,白骨很是不能理解一个要把自己叫做吹吹的人是怎么想的。
是的,这五年来旁人知晓的苏璃不叫苏璃,叫叶吹吹,苏璃自己说道,毕竟是要开医馆的人,名字自然要朗朗上口叫人家听过就不会忘记,简单又好记。
在两人一猫走到没人的地,慕修跳出苏璃的臂弯,转身看她:“瞧来你这五年过的还是很不错的。”
苏璃隐在面具后的双眼中满是笑意:“不了,没那么好,也没那么不好,总归我不再像以前那样,事事都要人来救,我现在可有本事了。”
慕修双眸微眯:“哦?”
苏璃道:“我记得以前我说过,我治得好你的病,虽然相隔了五年,不过也不算久罢。”
醒烛靠着树干,凉凉道:“也不算挺久,五年而已。”
至于醒烛,是因为苏璃在研读医典同时在她容身的山洞之中寻到了一本破旧书籍,记载了纸人傀儡之术,她与之前雪弋留给她的傀儡秘籍结合着翻读,白骨见此,将深藏在蔷薇玉中的另一本书翻了出来,供苏璃钻研。
不过这种傀儡术苏璃是到现在都没有精通,只是误打误撞发现了炼制可以容纳魂魄身躯的法子,而醒烛的身躯就在蔷薇玉中温养,虽然有了法子但是难在醒烛神魂不全,好在苏璃读完医典能够寻出一些补全魂魄的法子,两年的旅途,她也是在回到四方城的前几个月,才将醒烛的魂魄补充完整。
醒烛本是修为极高的人,既能回复一些灵识,自然懂得修复自身,若是只有苏璃自己恐怕是做不到那么完美,醒烛能够恢复肉身,还是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在里面。
慕修仍是看着苏璃,道:“你如今打算怎么办,苏府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苏璃道:“我在城东那边买下一个院子,还算大,前面的屋子够我开医馆,这个医馆离苏府跟寰王府都很近,你没事可以过来串串门,不过那院子构造倒是奇怪得很,我还需要再研究研究。”
慕修道:“不必研究了,那院子是我当初暗中修建的,你买下那院子的事情我也晓得,这院子专门修在寰王府与苏府之间,地下有暗道,与燕府暗室相连。”
苏璃一惊:“燕府?”
慕修点点头:“你可知道你当初离去之前,你父亲所属的云破军中士兵曾逃出来几个,有一个人拼命跑回四方城,找到了燕大人,燕大人将他好好藏起来,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已经是被皇帝判了罪。”
苏璃身子一僵,蹲下身看着慕修:“云破军残余的人?他……这五年来可好?可有说过甚么?”
慕修轻轻道:“我曾去见过他几次,那人口风实在严密,没有见到你是甚么也不肯说,当初你的事情,燕灸瞒了很久,但最终还是瞒不过去,那人知道苏府被封,你在狱中失踪不知去向,当即是差点发疯,好在那时有了另一个逃出来的云破军所属士兵的消息。”
苏璃隐在面具后的眉头轻轻皱起:“他们现在还好吗?”
慕修道:“他们说云破军当初逃出来的人一共有九个人,只是五年过去,能寻到的也只有寥寥二人而已,他们两人这五年来除了睡觉就是勤练武义以及各种杂学,在拼命找事做,末了就是询问你的消息。”
苏璃轻轻叹了一声,道:“我晓得了,只是我现在不能见他们,我要先在城中稳下来。”
慕修点点头,他沉默片刻,突然道:“湘儿五年前在你跳江不久后,就失踪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而慕淮那时来见过我一次,神色却颇是不对劲,那时我没听出他话语中的意思,隐隐约约之中,仿佛跟青蝶有些联系。”
苏璃挑挑眉,慕修继续道:“如今城中气氛十分紧张,敛王慕奚突然回城,在城中修建了府邸,开始与皇帝亲近起来,处处与慕淮针锋相对,两人明争暗斗已是有四年之久,而慕淮这些年似乎变得沉默了许多,他每每见我,总感觉他有甚么心事。”
苏璃道:“许是跟湘儿有关。”
慕修点头:“我也是如此想,只是他似是有甚么难言之隐。”
此时远处传来爆炸声,以及阵阵欢呼笑声,苏璃与慕修皆是抬眼朝对面看去,见到了满眼的灿烂烟火,衬着下边水面上的点点花灯,是人间盛景,十分好看,而醒烛早在二人谈话之时就跑去了河边一个人站着。
苏璃映了满眼的烟火灿烂,她怔怔瞧了那天空半晌,扭头看慕修,道:“其实五年来我挺想你的,当时我跳江之前很是纠结,我不想让你忘记我,可是我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活不活的了,还能不能回来,我怕你等得难受。”
慕修沉默片刻,道:“我的腿疾要你来给我治,只得巴巴得等你五年了。”
苏璃唾了一口,笑道:“我看你的腿疾已是好得差不多了,你就装着罢,我记得曾经的寰王殿下与我说过好多次,不要把你想得太柔弱,怎的现在却是变了口气啦?”
慕修轻轻一跃,蹦到苏璃手臂上,往上攀了攀,苏璃伸手将它揽过来抱在怀中,慕修轻轻道:“不了,我很弱的,需要璃儿好好保护。”
远处的醒烛走过来,凉凉道:“你们两个说完了没?天色不早是时候各回各家了。”
苏璃笑了笑,朝着醒烛道:“说完了说完了,等下就跟你回家。”
慕修低声道:“我瞧得你似是学会了赋灵于纸,日后如果有甚么需要帮忙的地方,直接告诉我就好了。”他顿了顿,突然道:“对了,姑娘该如何称呼?”
苏璃道:“小女子姓叶名吹吹,自小住在灵州北鸠山,向来喜爱研究医术,如今自觉医术有成,来四方城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赚了钱。”
慕修轻轻一笑:“本王身中寒毒近十年,被其困扰,很是难受,不如姑娘明日来寰王府为本王瞧一瞧,若是能治好了本王的寒毒,本王定有重赏。”
苏璃严肃道:“幸能得殿下赏识,小女子一定尽心尽力。”
吹着冷风的醒烛伸手摸了摸脸,吸吸鼻子:“想来我也是成过亲的人,如今看着他们如此说话,怎的心中如此不舒服,仅是五年不见就如此腻歪,我与挽挽百年不见……下一次相见我是不是要表现得更加热情一些。”
慕修跳下苏璃的臂弯转身隐没在黑暗中,而苏璃回身去找醒烛之时,却见醒烛一脸的高深莫测,甚至还有些猥琐,她伸手拍了拍他:“你在想什么?你脸色有些奇怪。”
醒烛蓦地被惊醒,看看她,恢复一脸淡然:“没事,准备回去了,你瞧瞧有没有甚么想吃的,一道给你买了回去,顺带给啾啾带糖葫芦。”
苏璃脸色一变:“天,我竟是忘记了啾啾!”
醒烛冷冷一笑:“你见了他是甚么都忘记了。”
苏璃严肃道:“不然,我们讨论得是正事,啾啾饿一顿两顿没甚么的……”
话未说完,醒烛就是伸手敲在了她脑袋上。
此时的庸王府,却是格外的沉寂。
庸王五年前娶了一个神秘女子,五年来是再没有收纳过妾室,庸王府中的人都知道这位青夫人相貌十分美艳,可性子却是冷得很,处事利索干净,甚至还有点过于残忍,府中自她来了之后风气改了许多,而江琅一直不被这位夫人所喜爱。
而不论这位夫人做甚么,庸王都从未对她发过脾气,若是硬要说,就应该是五年前庸王养在府中的一对兔子被夫人给做成红烧兔肉了罢,那时候庸王大发雷霆,搞得整个王府的人都很惶恐,最后却是不了了之。
慕淮也总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自己的房间里,谁也不见,唯有那青夫人能与他说上话。
花灯节本是十分欢乐的节日,可慕淮府中却是一派死寂,他身着白色里衫,披着灰色斗篷,坐在椅子上,静静看着墙上的一副美人图,那图上美人身着浅红色衣裙,黑发极长,神色娇俏,是栩栩如生。
长得与慕湘是一模一样。
他看着那副画,面色沉沉,身后却传来一细细的声音:“五年过去,你还是不肯答应我,宁愿这样看着她,可以瞧出来你还没有那么爱她。”
青夫人身着一袭青衣,妆面素淡,却也十分好看,她慢慢走到慕淮身旁,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轻声道:“五年之前你在凤梧深林之中于我说过的话,你全都忘记了吗?”
慕淮面色未变,声色是十分冷漠:“我与你说过许多次,五年之前我从未去过青灵泉,更没有取过青灵玉,也没有误入幻境与你相约终身。”他语气冷淡,看着美人图的双眼之中却满满是暖意。
青攸眉头一皱,脸色冷下来:“连自己做过的事情都不敢承认,你算甚么男人?”她忽然又笑起来:“慕淮,我当初在族中养伤,想了许多法子,怎么才能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来抵我当初身上所受的伤痛以及心中无法掩平的伤痕。”
她轻轻叹口气:“可我想了那么多法子,终于鼓起勇气来找你,却在见到你的那一刻全部打消,我只想要你给我一个交代,当初在幻境中的你,明明那样深情,为何转眼间就变得冷漠,要置我于死地,仅仅是为了得到青灵玉吗?”
慕淮冷笑道:“就算当初那个人真的是我慕淮,你该找的人是我,而不是湘儿,你杀了那两只兔子,哄着她吃下那兔肉,然后告诉她真相,看着她难过你却笑得那样开心,而如今她变作这幅样子,你又觉得如何快活吗?”
青攸大笑几声:“你当初明明与我定了终生,我甚至连自己都交与了你,你怎能翻脸不认人,与另外的女子卿卿我我,那对兔子我见着着实是心烦,那个女人我见着也是心烦,如此你不就眼中只有我了吗?”
慕淮不再说话,脸色又冷了几分。
青攸沉默许久,突然道:“慕淮,我为什么要喜欢你?”
慕淮静静看着墙上画像,一言不发。
青攸看得他有些出神:“我违背了族规,私自盗了一瓶青灵泉水出来,还偷走了族中秘典,只是为了来见你,我忘不掉你,我还是想与你共度一生,可你为什么如此绝情?”
慕淮也很绝望,他甚么都没有做过,在这个青蝶口中他却成了十恶不赦的人,还让慕湘对他产生了那样大的误会,当初若不是青蝶掌握着慕湘的性命,他早就将之斩杀,怎会落到如今地步。
他轻声道:“青蝶,已是五年时光,你还是没有醒悟吗?我慕淮做过的事情绝不会不承认,当初之事必另有蹊跷,你只在此处与我纠缠何尝不是浪费时光。”
五年过去,他是倦了,终于向青蝶示弱。
可青攸一怔,却蓦地流下眼泪:“可我爱你啊。”
慕淮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或许青蝶自己也早就知道当初之事另有缘由,但是她却是真的已经喜欢上慕淮,过去五年中做过的事情再如何也已经都是做过了,再也无法挽回,甚至于她对慕淮的情又是莫名深了许多,她舍不得离开,也不甘愿离开,总抱着那么一丝丝微弱的希望。
青蝶低声抽泣,慕淮却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此时屋子外边却传来一声嗤笑。
慕淮眼神一凝,青蝶已是止了哭泣,冷声道:“谁在外面?”
屋外沉默了片刻,一颇是稚嫩的声音笑道:“青蝶,你自己喜欢上了人家,偏偏要揪着幻境说事,你自己也晓得幻境中的都不是真的,甚至于真实面貌都不会晓得,当初你也陷入了幻境,那个对你好让你深深喜欢的人,不过是你臆想之中捏造出来的一个人,只是有人牵引给了他一副皮囊。”
那声音说着又是笑起来,笑了片刻才止住道:“回到族中青砂是如何跟你说的?我看你是一点都没听进去。慕淮与慕湘本就两情相悦,你偏偏要横插进来,搞得两方都不讨好,啧啧,你说说你,何苦,这五年来你过得又不开心。”
慕淮一怔,双眸微眯,而青蝶却是冷下练来,声音颇是阴冷:“你到底是谁?”
屋外人声音颇是轻快:“你问我我就告诉你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青蝶气急:“你!”
那人幽幽叹口气:“小蝴蝶啊,我说你还是赶紧回青蝶族吧,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犯了重罪,青蝶一族如今四处寻你,你若是自己回去认罪,还是能保住自己的一身修为。”他声音突然变得虚渺:“你囚禁之人就快要苏醒了,如果到那时,怕是你这条命,都得搭了进去。”
青蝶冷哼一声:“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那人也是哼了一声:“得了得了,为你好你还不听,那我不管你了,你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顿了顿,突然道:“嘿,那个叫慕淮的,心中若是有甚么难解之惑,或许去旧人之所可以得到解答。”
慕淮一怔,沉思起来,而青蝶却已是打开窗户飞身出去,可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人迹。
苏璃与醒烛回到医馆之后,见到屋内还是一团黑,不觉惊讶。
醒烛低低道:“这小破孩儿去哪耍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苏璃道:“你要不要出去找找,别是闯了祸给人揪住了。”
醒烛翻了个白眼道:“她闯祸我去做甚么,赔钱嘛?她自己闯了祸都能溜回来。”
此时屋内传来一闷闷的声音:“原来我在你心中是这样的,师爹你可真叫我难过。”
苏璃点着了屋内的灯火,整个房间亮堂起来,两人这才瞧见柜子上坐着一穿着红棉袄的小女孩,身材极小,约莫是五六岁的模样,脑袋上扎着两个辫子,脸颊红扑扑得甚是可爱,她气鼓鼓得看着醒烛,就是跳了下来,竟转而化作一条小小黑蛇,脑袋顶上有一撮绿毛,黑漆漆的身子上长了三只小爪。
“啪”的一声就拍在了醒烛的脸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苏璃伸手捂住嘴,极力忍着笑,而醒烛伸手将脸上粘着的那条蛇揭下来,脸色颇是难看,他捏着那条黑漆漆的蛇,一字一顿道:“云,啾,啾,你,是,想,吃,拳,头,了,吗?”
那小黑蛇极力挣扎,一边不甘示弱得嚎:“我不吃拳头!我为什么要吃拳头!苏姐姐你看他欺负我!快告诉我师父!师爹欺负我!师爹要我吃拳头!我这么可爱!我为什么要吃拳头!”
苏璃笑的弯了腰,好半天才能说出话来:“你师父还在闭关,听不到咱们说话的,你师爹给你买了糖葫芦,他不叫你吃拳头的,叫你吃甜果果,你看他另一只手里握着甚么?”
小黑蛇止了嚎,探着那长着三根绿毛的脑袋凑过去看,看到醒烛另一只手里握着两根棍棍,棍棍上套着袋袋,她很是欣喜道:“嗷嗷!师爹爹你果然还是很爱我的!”
醒烛黑着脸,走到门口,将那小黑蛇扔了出去,然后抬脚,踢上了门。
门外立时传来一阵显然是装出来的大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