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当年痴情(五)
苏璃只是觉得似是有人在身后盯着她看,微微一惊,随即起身扭头去看,却是甚么人都没有见到,可是心中却是越发不安起来。
要说醒烛与诸颜最忌讳的人,那么就一定是宫邀,可是那宫邀来这四方城目的到底是甚么,没人晓得,可是醒烛跟醒烛可以肯定的却是那宫邀定然不安甚么好心,或者说,如果宫邀出现,那么就一定是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醒烛虽然本身为仙,可是他只受命于前一代仙君,而并非宫邀,当初也是不满宫邀且不喜宫邀处事方式,才去了自己的仙职归隐,至于诸颜他身为四恶之一,本就不属于六界,但是问题就是他跟醒烛慕修他们是很好的朋友,要说真的打起来,他嘴上说的是不会去管,可是真到了那种地步他要帮的一定是朋友。
此时两人不知所踪,给她留下这样一个讯息,是为了提醒她这宫邀如今就在这医馆之中。
他们两个人定然是藏了起来,不叫那宫邀发觉,而苏璃正是因为尚未找到另一块蔷薇玉,且没有恢复修为,她体内灵气正是微薄的时候,除此之外还与百年之前的气息有所不同所以只是苏璃在此,那宫邀就算来了,也不会发现什么。
苏璃看着空无人影的门口,眉头紧紧皱着,低头瞧了瞧手心的那枚黑玉扳指,不知为何,她虽然想到醒烛他们的意思,刚刚也确实是感觉到后颈一阵冰凉,可是心中却并生不出甚么害怕之感。
她摇了摇头,转身看那还在熬着的药汤,药香四溢,倒是叫她稍稍安了些神。
总之她还是先等到醒烛他们回来见她再说罢。
而苏璃进屋之后,慕子忱倒是微微意外,却也没有说甚么,也是坐在一旁,听那管青言讲述以前之事,虽然那梅右已经死去,但是多年来压在慕子忱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却是实实在在地放了下来,想必对于元叶来说也是一样的。
慕子忱与元叶从小一起长大,元叶无父无母,是个孤儿,恰好被慕子忱在外玩耍遇到带回家,那时候慕子忱还是一个甚么都不懂的小娃娃,加之母亲脾性好,将本是孤儿的元叶给慕子忱做了书童,而元叶不喜欢读书,却是喜欢练武,这倒是让慕子忱的母亲十分讶异,不过也是应了他。
毕竟儿子身边多出一个会武艺的人也只会是好事而不会是坏事。
元叶习武既有天赋,也十分勤奋,对待自己是十分严厉,而慕子忱就不一样了,于元叶是一样的学习时间,到了后来元叶身怀武艺已然是少有的高手,而慕子忱却只会一些花拳绣腿,就是耍起来好看,实则没有半点用处。
两人的感情自小就十分深厚,即使长大之后也各自有了许多秘密,却也无伤大雅,当初慕子忱违抗皇帝的旨意私自逃出四方城,元叶为了给他争取在外安全,自己本是可以逃脱却依旧在危机四伏的四方城待着。
慕子忱回归之后,稳坐帝位,元叶就是他的贴身侍卫,是真正意义上的四方城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他原本想给元叶找个好姑娘,怎奈他是谁也看不上,后来才晓得梅右此人的存在。
可是只是一名艺伎罢了,四方城又遭战乱,到哪里去寻?
虽然不抱希望可是慕子忱心中却也是为元叶感到担忧,此刻既是有了梅右的消息,不管她是死是活,都死让人松了口气,而至于那秋家,元叶怕是不会放过了,不过这与他慕子忱没有关系,元叶只要做得不是太过,他也就不会管。
当然等到他管不了的时候,元叶就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正想着,元叶已是看着管青言道:“你快说。”
管青言无奈笑笑,道:“我曾问过梅姑娘,谅谅对她有意,我想知道她心中如何想,如果真是两情相悦,我必成全了他们,但是梅姑娘却十分肯定与我说她对于谅谅只有对弟弟的关爱,至于男女私情是半点没有。”
他低声笑笑:“两个人的年龄也是差的太远了一些,那梅姑娘是真正经历过世事艰辛的人,心性岂是自小被护在府中自在惯了的谅谅所能想比的,看不上他是应该的。”
元叶却道:“梅姑娘不是如此在意年纪差距的俗人,我多年之前与她曾有过一面之缘,虽是风尘艺伎,可是谈吐十分有自己的见解,她与寻常女子不一样,她是特别的。”
管青言笑笑,道:“不错,梅姑娘确实是特别的,我年纪比她长一些,她与我相谈甚是投缘唤我一声大哥,许是见我亲切,与我说了她不少事情,我记得她说她乃是出生书香门第,父母本是四方城中人,后来不知道为何搬出去城外村庄居住,但是自小她是被父母熏陶,琴棋书画都是会一些。”
元叶听此,是脸色微微一变,竟是有些许期待,嘴巴闭得严严实实,紧巴巴盯着管青言只听着他讲。一旁的慕子忱倒是暗自咂舌自己是从来没见过元叶这副模样,想起当初自己与月倾城相处,才是真正知道这小子原来是真的喜欢上了那个仅仅只有一面之缘的姑娘。
管青言道:“她与我说,其实她很小的时候,就有了喜欢的人了。”
元叶与慕子忱都是一怔,管青言看看他们两个,道:“当时我也如你们一般,十分惊讶,我说那样小的年纪可知道甚么是喜欢?”
“她说:‘娘亲说过她很喜欢父亲,每每一个人独处闲暇无聊时,总是会不经意想到他,而见到好看的衣裳,想过自己穿着好不好看之后,就会想到立刻给他看看,有了甚么好玩的事情都要想与他分享,还有许多……’”管青言继续道:“之所以记得这样清楚,是因为当初我也是将这些话记下来,后来还去问过我的妻子……”
说到这里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当初他对于云秋与他的感情,还是患得患失,不敢肯定,他不知道云秋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喜欢他哥哥,一直在以不同的方式向她求一个答案。
元叶有些微急切道:“梅姑娘早就是有了意中人?”
管青言点点头,道:“她说在她只有六七岁的时候,与父母一起进四方城去赶花灯会,那时候正值夜中,在梅姑娘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带着她搬到了城外居住所以她对于四方城中是半点不熟悉,那时候集市上十分拥挤,她看着小贩手中插着糖葫芦的杆,走不动路,一直盯着看,正打算拉着母亲去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与父母走丢了。”
元叶一怔:“花灯会……”
管青言道:“不错,她说她那个时候害怕极了,连糖葫芦也顾不上看,边哭边跑,周围全是不认识的人,她也不敢开口喊父母,只盼着自己能快点找到父母,可是那时候正是集市上人多的时候,本就是被人多挤散了,要找到哪有这样容易,何况她个子矮小,被人挤得到处跑,是越跑越远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人挤到了巷尾林边缘,那边人少,她一个人站着,看着人来人往,却仍是找不到父母的踪迹,身后是河流,河流中飘散这各种各样的花灯,十分好看,而她是终于忍不住蹲下大哭起来。”
管青言低声道:“不过那是河流下游了,人们多是在上游放花灯,下游这边显少有人,而且她自小被父亲教的说话不能大声,就是哭,也是声音极小,路过的人不仔细听也听不出这边有个小姑娘在哭,她还是蹲着,矮矮的被草树一遮自然是看不到了。”
慕子忱微微挑眉,抬眼看元叶,却见元叶面色未变,似是想到了甚么。
管青言却是没有注意到二人的神色变化,只是继续道:“她只说自己哭了片刻,就是感觉到有人拍她,她以为是父母亲终于找到她,抬头去瞧,却是一个与她差不多大的男孩,蹲在她身边,看着她笑。”
说着,他想起当初梅右说起此事时脸上微微洋溢的浅笑,那或许是他见到梅右进府后第一次如此笑,是极美。
当初梅右看看他,道:“我抬头见到他,竟不是父母,心里是更难受,就要继续哭,那男孩见我又开始哭,顿时慌乱起来,在身上乱摸,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出什么东西来,治好伸手过来擦我脸上的泪,他说:‘你不要哭,我带你去看花灯啊。’”
“我道:‘我只要娘亲,我找不大娘亲了。’他歪头想了想,也不知道想到了甚么,沉默片刻就是跑开,我以为他见我哭终于觉得烦,然后就自己继续哭,没想到他后来又跑回来,手里捧着一只兔兔灯,比脑袋都要大的粉色兔兔灯,花盘上扎着一只小兔子抱着灯芯,十分可爱,当时我见到那扎的十分有趣的兔灯,哭都是忘记了。”
“他笑笑,把兔灯朝我这边一推,道:‘你不要哭啦,我给你看兔兔灯,听别人说,心里有不开心的事情就捧着花灯想一想,然后把花灯放在河中,看着它漂远,心中的不开心就也跟着漂远啦。’”
梅右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嘴角一直噙着淡淡的笑意:“也就是哄小孩子的东西,但是他当初信了,我也信了,听他的话我跟他一起放走了那只兔灯,心中竟似是真的轻松不少,而后他一直陪着我给我讲笑话,直到后来听到母亲喊我的声音,我心中一激动就赶紧起身跑去找母亲,而后想起他回头看时已经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管青言记得当初梅右语气带几分遗憾:“我后来一直记着他,想再见见他,母亲曾与我一起进城找过,可是直到后来村子遭灾,爹娘为了护住我被石头生生砸死,而我也瞎了双眼被人敲晕拐走,我也还是没有找到他……”
听管青言说着,元叶如遭重击,他整个人都是呆住,管青言不经意瞧了他一眼竟也是不由止住了话,一旁的慕子忱看看元叶,随即轻叹一口气,道:“我记得当初我正是跟母亲在花灯会上遇到的你,那时候你被一个卖花灯的人追着打,那人说你偷了他一只兔灯,那兔灯可是很贵的花灯,要你还钱,你却是没钱还他,只是挨打一声不吭,我见你可怜,求母亲喊人救了你。”
元叶身子微微颤抖,突然闭上双眼,半晌才睁开,此时双眸已是微微泛红,他深深呼了一口气,声线也是微微颤抖,道:“不错,当时我听说花灯会上热闹,就想去瞧瞧,却见到树林边有个小姑娘蹲着不知道干嘛,心中好奇就过去瞧,哪知却是哭了,她看了我一眼,我跟她笑,她却是哭得更凶。”
他吸吸鼻子,道:“没法,我想起别人说过花灯哄小姑娘最好使,可是我又没钱,只得偷偷拿了那老板一个灯回去哄那小丫头,直陪到她找到父母,见她与父母团聚,我却觉得那笑刺眼,我本也有父母,可是他们抛弃了我,于是在她回身找我的时候,我躲起来不要她找到……”
管青言抬眼看他,诧异道:“你竟是那个小孩。”
随即意识到甚么,也是叹息,梅右喜欢那个当年陪她放兔灯的小孩,一生都在找他,而在多年后与他相遇,她却已经瞎了双眼,而元叶也喜欢上了梅右,可是两个人又阴差阳错分开,元叶后半生一直在寻找梅右,可是两个人却再也没有见过。
当年梅右回身找他,他因为觉得别人父母相聚想起自己父母心中难过就躲起来,哪知那竟是梅右心中见他的最后一面,不觉遗憾。
元叶也正是想到如此,是十分悔恨,若是当初他没有躲起来,事情会不会都不一样?
可是他当初并没有喜欢梅右,去他的一见钟情,元叶想,她对自己一见钟情,可是自己却躲开了她,直到许多年后终于喜欢上她,却是已经在她饱受苦难之后了。
元叶没有再说话,管青言也没有,慕子忱见此,不由得又是叹口气,随即听到里屋响了一声,就起身去瞧,却见苏璃脸色苍白,跪坐在地上,一手扶着桌子腿,神色十分痛苦,身边是打碎的茶壶跟茶杯,茶水洒了一地。
苏璃听到脚步声,微微抬头,眼前却是一黑,只看见慕子忱脸色一变,唤了一声:“叶姑娘!”就是走过来。
随即她脑袋一重,就是什么也不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