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当年痴情(四)
管青言是被元叶吓了一大跳,半晌不敢说话。
而慕子忱看着元叶的模样,眉头微微皱起,道:“我记得那秋家是烧瓷烧的特别好,宫中许多瓷器都是出自秋家,秋家的瓷器好像在十二州域都是十分闻名。”
姜予欺此时取了一个小暖炉出来,将之塞到元叶手里,听到慕子忱的话,他眼神微微一动,道:“不错,秋家祖上流传下来的,烧的一手好瓷器,不过自从上一代秋家家主秋云玄病逝后,秋家烧的瓷器是越来越不如以前了,秋云玄那一代烧瓷手艺就已经是有些火候不足,想来是那传承的手艺终究是流传太久,还是失传了。”
慕子忱转而看那姜予欺,微微讶异道:“竟有如此说法?我倒是不曾发觉,许是当初我用惯的瓷器都是秋云玄之后的人烧得罢,而且我多也不会去过于在意这些。”他顿了顿,看着姜予欺道:“瞧你如此熟悉,可是在这四方城中居住已久了?”
姜予欺一怔,却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
苏璃道:“姜叔叔和慕叔叔本是燕府的下人,上次燕大人患疾,寰王殿下来寻我一起过去瞧,大人的病症虽然是怪了些却也好治,我与他虽是年纪相差甚远却也能有共同话题,燕大人听闻我初来四方城,医馆之中没有打杂帮忙之人,就拨给了我两个人来帮我管理医馆。”
她看看姜予欺,随即笑笑道:“他们自然是早就在这四方城住着了,而且在燕府内,所知定然许多,这四方城许许多多的事情,都是两位叔叔讲给我的。”
慕子忱已经知道苏璃的真实身份,后面的话自然是听了夜不当真一笑而过,倒是也打消了对姜予欺的疑惑。
既是燕府中人那就没有甚么可怀疑之处了,燕灸那个人虽然顽固了一些,而且与风诀有旧交情很是偏袒苏城风离,不过却是从来不会做甚么对他这个皇帝不利的事情,不然五年之前的事情,凭燕灸的本事,不会查不出来,可是他没有去查。
那个时候皇帝就清楚燕灸这个人到底如何立场了。
而与此同时元叶则是起身走到那管青言面前,面色竟是瞬间恢复平静,他看着管青言道:“人死不能复生,我只想知道,她在管府居住的那些时日里,可是快乐的?”
管青言看着面前的元叶,神情微微恍惚,任他再傻也能瞧得出这元叶是对那梅右姑娘怀有情谊,看着元叶,他心头微微悸动,不觉竟是想起当初随着哥哥一起去云家看望云夏云秋二姐妹,他当时对那云秋,大概也是如此情谊?
当下竟是忘记恐惧,抬眼看看元叶,叹了口气,道:“你是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元叶表情微微一滞,他低低道:“我要听实话,而且我要你仔仔细细说给我听。”
一见钟情这个词语很奇妙,元叶在遇到梅右之前一直对这个词语十分不屑一顾,世上哪有那样轻松的爱情,仅仅一面就产生情谊,此生非此一人不可?
后来他想,之前这样觉得可能是因为他没有遇到那个名唤梅右的女子,其实当初他对于梅右也不算是一见钟情,因为他看着梅右,总有一种莫名熟悉感,可是却如何也想不起来是甚么缘故。
只知道后来分开之后,他是对那个盲眼姑娘十分思念,那一晚两人并没有过多说话,也没有问来历身世,她是十分聪明的女子,并没有一味追问他到此来有何目的,只是被他误撞到自己洗脸未免不悦,不过在他怕她喊叫上前捂住她嘴巴后,似是感觉到他身上有伤口,也是没那么生气,倒是也没被惊吓到。
或许当时对她刮目相看,就是因为她那种冷静罢。
管青言道:“实不相瞒,当初在梅姑娘初入府的时候,府中多数人为之容貌而惊叹,她是谅谅从流民巷那种地方带回来的,我们都晓得流民巷里的人虽然不愁吃穿,但是精神面貌普遍不好,梅姑娘大概就是个例外,她素来爱着白衣,从流民巷出来,竟也是那样整洁。”
他微微抬头,回忆道:“当初初见梅姑娘的时候,她双眼缚着轻纱,道是本就双目失明,可是无端闭目太久又很奇怪,就索性缚了轻纱,她怀抱一把青色木制琵琶,静静立在谅谅身后,我的妻子已经算是容貌极佳,我见到那梅姑娘虽然没有甚么其他心思,却是也心中尤为赞叹。”
元叶一怔,随即嘴角牵起淡淡笑意。
梅右其实单纯论长相来说只是寻常好看,并没有多么出尘,不过可贵的就是她似是与生自来的那种清雅气质,或许不食人间烟火大概就是如此,即使是一张寻常面孔,也会令人叹为观止。
管青言继续道:“她话并不多,也不常出门,只是偶尔在什么节日大家一起聚在一起的时候唤她来一起坐着,她多是来弹奏几曲琵琶就是回到自己的院子,她惯是不爱见生人,脾性清冷,喜欢独居,倒是与谅谅在一起时话多得很。”
元叶听得此话,眉头一动,心底竟是泛起些许妒忌之意,他当初跟梅右之间都没有过多的话,听到管青言说梅姑娘竟与管均谅谈笑风生,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而管青言见此,只是笑笑,道:“谅谅喜欢梅姑娘,这我是晓得的,不过梅姑娘比他大得多,只是将他当做弟弟来看,我看出谅谅的心思,也曾思虑过,终究觉得不合适,但是也愿意尊重梅姑娘的想法,曾因此去找她谈过。”
说到此处,他苦笑道:“其实说白了,那梅姑娘在管府不过就是一个艺伎,我本是不用考虑她的想法的,若是那梅姑娘只是寻常尘世艺伎,我大约是会随意将之许给谅谅,根本不会考虑她的感受了。”
元叶沉默片刻,道:“她……她可曾与你说过甚么?”
管青言道:“当初我与那梅姑娘彻夜长谈,那个时候我才晓得,这个看似清冷话少不爱与人相处的姑娘,小时候竟也是个十分活泼之人,爱上树爬山,还能下河摸鱼,其实她本是不愿意与我说话,后来晓得我是来寻求她的意见她还着实微微惊讶一番。”
他回忆道:“那梅姑娘与我说道,她小时候在四方城之外一处山脚居住,那个时候四方城城外的山脚处还有一座小村庄,不过后来却是因为造了天灾,给毁了去,那村子里的居民也没有存活下来几个,她就是那个幸存者,而她的眼睛也不是天生就瞎,而是在那场天灾之中被石头砸中了脑袋。”
元叶一怔,他呼吸微微急促几下,随即紧紧看着管青言。
管青言看了看他,道:“你身上余毒未清,不如去那边坐下,我与你慢慢说。”
此时慕子忱也是笑着道:“不错,你还是坐下吧,你看叶姑娘一个小姑娘都不敢坐将这个位置让给你,你还偏生要站着,倒是叫人尴尬。”
苏璃挑挑眉,没有说话。
元叶扯着管青言走到一旁坐下,急切道:“你继续说。”
苏璃见他如此模样,却是不觉笑出来,随即一怔,摇摇头,转身回到里屋,姜予欺见她回到里屋,也就跟着她一起进去,却是见她一个人站在窗口看着窗外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甚么,他想了片刻,心想许是在想父母了。
想到此处他是走过去,伸手摸摸苏璃的脑袋,轻轻道:“你可是想起甚么了?”
苏璃眨眨眼,只是看着窗外,道:“姜叔叔放心好了,我没事,不过是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莫名感触罢了。”她扭头看姜予欺,笑笑,随即伸手指窗外,道:“你看又下雪了,今年冬天好像特别能下雪。”
姜予欺也是看向窗外,道:“是啊,往常的时候冬天雪没有这么迟才来过,不过也没有下的这样频繁过。”他微微一怔,笑道:“还有没多少天就是要新年了,这雪下得这样大,是时候该去多买些炭火回来屯着了,新年之后大家都要走街串巷,各处拜年,没有人出来摆摊卖饭。”
苏璃听着听着感觉有些不对劲,她看着姜予欺惊恐道:“那咱们怎么办?”
他们这一干人,是全靠着外边的饭活,这样大的一个医馆里边的几个人是一个也不会做饭,以前一直没有想过,如今一提起,才是晓得这样一个重大的问题。
姜予欺见她反应,不觉笑道:“这我也不晓得了,我去唤穆昀一起出去买些东西,顺便年货也一起买了……”
说着苏璃似是想到甚么,道:“我晓得了,姜叔叔,你与穆叔叔出去的时候,去茶楼旁边的那间小平房中瞧一瞧,我记得那里边该是住着一位老人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小孩的父母常年在外做生意挣钱,有时候都回不来。”
她道:“我记得那老人的儿子名唤邱云,他曾拜托过我要我多去陪陪她,不过这几日事情太多就是忘了去,今日终于是想起来,等着外边几个人走了我就自己过去看,你们去采购年货的时候多买一份,给老人送去。”
姜予欺微微一怔却是也很快反应过来,笑笑道:“我晓得了。”
说罢就是转身去后院找穆昀。
苏璃转身又看看窗外的飘雪,心里想着慕修此刻大约也是该回到寰王府了,他惯是怕冷,却还总是强装镇定,叫人忍俊不禁。
随即摇摇头,转身去瞧了瞧那给元叶煎着的药,却是见到药罐旁边一枚摆放得端端正正的黑玉扳指,她一怔,伸手拿起那枚扳指,握在手心。
她认得这枚扳指,这是当初醒烛尚未恢复神智的时候,她就是靠着没扳指来召唤他的,想到此处就是不觉想起当初在苏府垂枫院中的经历,那时候可以说是十分惊险了,若是当时慕修没有出手,大概她就要如红鸢一般被魏旬留在那地道之中。
想到此处不由得一怔,想到那垂枫院的暗道,就不由自主会想到当初在那暗道之中发现的一堆神秘骸骨,那到底是谁的骸骨?当时事态紧急,怕那魏旬会从哪里突然冒出来,所以也不曾仔细查看,如进行想来,觉得她还是要再去那暗道一趟了。
她记得当初醒烛他们说过,她如果再去那暗道,必定要慕修陪着一同去。
但是快新年了,慕修大概也有一堆要忙活的,而她,她应该也是有的忙,不说之后要去那寰王府走走过场,苏骁的事情还没有定数,羽凉月定然还会来找她,而且羽琴宣病倒,说不定羽家会将她请过去。
她想着按照羽程欢那个态度,大概也是不会将羽琴宣的病拖到新年之后,他的好心值会对自己的家人展现,羽琴宣的病不好,他就无法安心过年,所以他不会去考虑其他人能不能好好过年或者准备过年。
好在苏璃本身就对过年这样的事情没有过多的期待,不然多少还是要带一些情绪了。
所以想了这么多之后,苏璃终于想到这枚扳指是醒烛的东西,而醒烛跟诸颜在她们回来医馆之后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此时却在这里发现了醒烛的扳指,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却也不会这样马虎将这样重要的东西丢在此处,他们的消失必然是有原因。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
苏璃低头开始翻看那枚扳指,瞧了半晌没见到甚么不同,正纳闷,突然想起甚么,将那扳指朝脸这边又是靠近了一些,这才看到那扳指的内侧,似是有淡淡纹字。
她凑过去仔细瞧,可是太暗了甚么都瞧不到,她就索性蹲下身靠着那火堆,靠着那亮光来看,费了些劲也总算是看清了。
那是一个歪歪扭扭的“邀”字。
看着像是刻上去的,硬生生刻上去,没有使用半点灵力,苏璃正纳闷,却突然意识到“邀”这样一个字可能意味着甚么。
邀。
宫邀。
宫邀!
她身子一颤,瞳孔微微缩了缩。
难道宫邀在这医馆中?所以醒烛跟诸颜藏了起来,就连给她留下的讯息,都不敢带半点灵力,生怕给人发觉。
而此刻,在连着外室的门口处站着一个人,靠着门框,神色淡然,只是静静看着蹲在火炉旁僵住的苏璃。
煎着的药冒着滚滚热气,而苏璃后颈却是微微泛了薄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