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和以往没什么不同的日?子。

    那?天?,红薯从影视城回来，衣服头发都湿漉漉的。

    十一月的天?，气温已经开始下降。红薯接了个下水的戏,演一个落水的学生。

    水温挺冷,导演也怕出事,因此?并没有真的去找孩子来拍这场戏,而是?在群演等候区找了个龙套。

    红薯恰好因为身材瘦,被导演一眼相中。

    “没关系,擦过了。”红薯脸色发白，不好意思地笑笑,“只是?走回来的路上有点冷。”

    江陵却一下子来气了。

    是?，是?擦过了,可根本没擦干。

    那?剧组肯定是?图省事儿,拍完戏把?红薯从水里捞起来，丢给他?一块干毛巾了事。

    可红薯整个人泡在水里,浑身都湿透了，一块毛巾顶什么用？

    以他?那?胆怯内向的性子，又不可能?去跟人家多要几块毛巾。于?是?就这么忍下来,带着半湿的衣物、半湿的头发,一路吹风回来。

    江陵赶紧烧水,给他?倒热茶。

    可惜没有生姜。

    等水烧开的时候,江陵拿来毛巾,给红薯囫囵擦着头发。红薯被他?擦得脑袋一晃一晃的，像只乖顺的狗狗。

    连吹风都没有。

    江陵心底升起担忧。不断催促着红薯快换衣服,快钻进被窝。

    “没没这么严重”红薯不好意思了，煞白的脸沾上一抹嫣红。

    江陵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把?。没有发烧，但却凉得吓人。

    江陵被他?皮肤的冰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把?掌继续搁在他?脑袋上，给他?暖暖。

    红薯却挣扎开了，整个人缩进被窝里。

    江陵道：“不舒服一定要。”

    隔了许久，被窝里才传出闷闷的回答。

    “肚子疼。”

    江陵的心又揪起来。

    这不还是?着凉了么！凉坏肚子了！

    如果有生姜就好了，生姜驱寒

    江陵不死心地在屋里翻找。找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找到生姜。他?打算去邻居那?里问问，借一点回来。

    红薯整个人缩在被窝里，却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支细细瘦瘦的胳膊伸出来，拉住他?

    。

    “我不想?吃姜”

    声音低低的，像撒娇。

    红薯从不跟他?撒娇。大概只是?肚子疼得厉害，所以连声音都开始发软。

    “在剧组喝过姜汤了”红薯声地道，“好辣。喝了想?吐”

    这倒是?让江陵稍稍安下心来。

    生姜驱寒，看来那?剧组还不是?完全没良心的王八蛋。

    但红薯还是?肚子疼

    江陵眼看着被窝里鼓起的部分一点点缩。他?都能?想?象出红薯在被窝里蜷缩成一团的模样。

    心也跟着揪起来。

    得想?点办法。

    江陵忽然灵光一闪，找出他?从家里带来的唯一物事。

    ——那?一盒青柑。

    那?是?他?离家时随揣在兜里的。一盒精装的青柑，总共不过两颗。

    柑橘理气，普洱暖胃，正适合给红薯吃。

    江陵连忙沏了茶，让红薯喝下。

    红薯捧着茶杯，眼睛睁得好大。

    “这是?什么？”他?抱着茶杯的样子像仓鼠抱着瓜子，“好香。”

    江陵回答了他?。

    红薯听了，似懂非懂。

    只是?把?“青柑”这三个字在唇舌间反复回味，像是?很喜欢这个发音。

    江陵别?过脸，忍不住苦笑一下。

    太讽刺了。

    他?唯一从家里带出来的，竟然是?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青柑。青柑。

    这样一盒两个青柑，市面上要卖到几千块。

    红薯如果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江陵不敢多。莫名的心慌，让他?陷入沉默。

    幸好，红薯很喜欢青柑的味道。咕咚咕咚，很快喝完了。

    煞白的脸，也恢复一点红润的颜色。

    江陵终于?放下心来，让他?好好睡觉。

    红薯蜷缩在被窝里，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像狗狗。

    江陵伸，揉揉他?的头发。红薯却唰地一下缩回被窝里去。

    “别?摸”红薯羞愧难当，“好久没洗头了”

    江陵一愣，继而笑出了声。

    其实不脏。刚刚才掉进水里，又拿毛巾狠狠擦了几遍。红薯的头发此?时柔顺松软，感还挺好。

    红薯只是?有些自卑。江陵知道的。

    正是?

    这一份悄悄藏起来的自卑，让江陵心底发软。酸酸楚楚，想?做些什么。

    于?是?他?再次伸出，隔着被子，揉了揉红薯的脑袋。

    红薯躲在被窝里，的身体又紧张地蜷了蜷。

    晚饭依旧是?烤红薯和菜汤。

    红薯吃过晚饭，重又躺下。江陵看他?没有精神，又摸摸他?的额头。

    没发烧，还是?凉凉的，甚至有些出汗。

    江陵便叹了一声，转头继续干自己的事儿。

    桌前一豆灯光，桌面上散落着木屑与一把?刀。

    江陵把?那?个刻到一半的木雕重新拿起，握着刀，继续雕刻。

    离家之前的那?段时间，他?一时兴起，拜了个木雕师父。刚刚学了点皮毛，就跟爸妈吵架，离家出走。

    没想?到这时候却成了一技之长。

    他?先前雕过一个物件，大家看了都好。江陵便动了刻木雕卖钱的心思。

    虽然以他?这种初学者的水平，卖不出什么价，不过聊胜于?无。

    上不起医院，能?买些药在家里备着，也是?好的。这样红薯就算发烧起来，也不至于?边无药，只能?仗着年轻硬扛。

    江陵拿起刀。这不是?专业的雕刻刀，用起来很费劲。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免得被刀划破。

    正要下刀，却忽地心念一动。

    他?想?起上次雕刻的时候，红薯趴在桌边，很是?好奇。

    他?刻了多久，红薯就趴着看了多久。

    趴在主人脚边的狗狗。

    江陵眼前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但很快地，他?又觉得这种想?法不太好。不太尊重人。

    红薯从到大，可能?都没拥有过玩具。

    刻个东西给他?吧。他?一定会?喜欢的。

    刻什么呢？

    江陵回头看了一眼，看到红薯蜷缩在被窝里，闭着眼睛已经睡着。

    他?想?起红薯曾经他?，晚上不睡觉，像个猫头鹰。

    江陵不由?笑笑。在脑中构思一番，开始动。

    江陵爬到床上去的时候，红薯翻了个身。

    棚屋里只有一张木板床，他?们一直是?挤着睡的。

    江陵以为是?自己动作?太大，吵醒了红薯。当即不敢再

    动。

    他?在黑暗中等了一会?儿，红薯没什么反应，只是?蜷起双腿。之后就没怎么动弹，兴许是?又睡了。

    等着等着，江陵也就睡着。

    然而睡到后半夜，江陵迷迷糊糊地感觉身边的人一直在动。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睡梦中的江陵并未意识到有何不妥。

    直到一只瘦弱无力?的，虚软地拽他?袖子。

    一下。又一下。

    江陵睡得昏昏沉沉，听到有人哑声呼唤：

    “ln”

    谁叫他?？

    江陵睁开眼。黑暗中，银白色的月光从棚屋缝隙里透下，照着一张惨白的脸。

    红薯浑身冷汗，就连头发都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起。

    江陵吓了一跳，连忙起身，问他?怎么了。

    “我肚子好痛”

    红薯蜷缩成虾米。的一团，一只就可以抱起来。

    他?捂着肚子，浑身发抖，声音里带着哭腔。

    “ln，我好痛救救我好痛”

    江陵如遭冷水泼面，整个人顿时清醒了。

    他?慌忙开灯。白炽灯下的红薯，脸色愈发惨白，几乎没有血色。

    唯一的血色在他?唇上。被他?咬破出血的嘴唇。

    江陵本能?地想?打20，却忽然发现——他?们没有。

    从家里出来时他?就没带，红薯当然也不可能?有和电话。

    于?是?江陵冲到邻居家里，借打了20。

    这里位置偏僻，晚上路又不好找。江陵感觉仿佛过去了一万年，20才赶到现场。

    “他?肚子疼得厉害，还在发高烧！”江陵一把?将红薯抱上车，焦急不已，“他?白天?下过水，可能?着凉了”

    20医生戴着口罩，默不作?声地给红薯量了体温。

    滴地一声，耳温枪亮起。

    医生看了一眼，冷淡的声音在口罩后面响起：“四十度。是?在高烧。”

    江陵咬了咬牙。

    是?他?大意了！他?以为红薯出汗了就不会?发烧，如今想?来那?时候就是?疼出了冷汗！

    红薯偏偏又是?个能?忍的。肚子疼也忍着不，冷得发抖也不，硬是?熬到半夜。

    疼得实在受不了了，才拽着他?的袖子，向他?求助。

    四十度！

    都快烧成傻子了！

    江陵心里又疼又气。急救车呜呜哇哇，在夜间的土路上一路疾驰。

    担架上的红薯仍旧蜷缩成一团。急救车的灯光明亮刺眼，红薯烧得神志不清，呜呜咽咽地捂着肚子，只会?喊疼。

    医生问：“名字？”

    江陵报上自己的名字。

    医生不悦道：“我病人的名字！”

    江陵一怔。忽然间意识到，他?竟然连红薯的真名都不知道。

    医生对此?相当不满，但也无可奈何。只好在病历上记下“红薯”三个字。

    潦草的字体，像个笑话。

    急救车在土路上狂奔。每一次颠簸，红薯都捂紧肚子，呜咽一声。

    江陵心如刀绞，摸摸他?冰凉的，问医生：“还有被子吗？”

    医生道：“只有这一条。”

    那?一条厚被子，已经盖在红薯身上了。可他?还是?冷得发抖，蜷成一团。

    江陵几乎想?把?他?抱起来，用自己的身体温暖他?。可是?医生不让。

    “这样太危险了！”医生皱着眉头，抓着把?，身子随着急救车颠簸而一晃一晃，“你就让他?躺着，别?乱动！你也别?乱动！车子开太快了！坐好！”

    江陵心知当务之急是?赶往医院。他?不敢添乱，只好压下心头痛意，俯身凑到红薯耳边安抚。

    “没事的，别?怕。马上就到医院了。到医院就好了，没事的”

    红薯已经烧得神志不清。只会?哭，喊疼。根本听不进话。

    江陵心都碎了。

    急救车上，度秒如年。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赶到医院。红薯被推进抢救室，接诊的医生护士把?江陵推出来，让他?去挂号缴费。

    江陵来到收费窗口，伸一摸。兜里只有两百块钱。

    医生看他?实在没钱，红薯的情况又确实紧急，便自掏腰包，给他?垫了费用。江陵千恩万谢，在抢救室外?焦急等候。

    等了许久。里面的医生没出来，外?面倒是?又来了几个医生，急匆匆地进去。

    抢救室的门关上的瞬间，江陵看到那?几个医生快步朝红薯那?张床走去。

    帘子里面传来红薯撕心裂肺的哭叫声。

    “痛啊——

    救救我——”

    “我要死了——妈妈、妈妈！”

    红薯的爸妈，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是?有多痛，才会?让一个如此?坚强的孩子，哭到神志不清喊妈妈？

    江陵眼圈一红，几乎想?闯进门里去。

    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强迫自己站在抢救室外?面，眼睁睁地看着门关上。

    他?不是?医生。他?救不了红薯。

    只有医生才能?救红薯。他?要相信医生。

    抢救室外?的等待，再一次地度秒如年。

    又是?不知道多少年过去，终于?有医生走出来。

    是?最开始接诊红薯的那?位医生。

    医生刚叫出红薯的名字，江陵就快步来到他?面前。

    江陵还没来得及自己是?红薯的家属，就见那?医生低着头，飞快地写了张单子，塞给他?。

    “胃穿孔，要马上做术，不然会?有生命危险。你赶紧去筹钱吧！”

    钱。

    又是?钱。

    只要几千块。

    一盒青柑也是?几千块。

    一场救命的术也是?几千块。

    江陵站在抢救室外?面。隔着铁门，听到红薯在里面哭。

    他?在哭，好痛，好痛。

    他?在求救。他?快要死了。

    江陵没有丝毫犹豫。他?拦住转身欲走的医生。

    “先安排术。”

    声音有些发抖。不似从前。

    江陵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找回以往那?种冷静镇定的语气。

    他?看着医生的眼睛，坚定地，斩钉截铁地道：

    “钱不是?问题。十分钟，马上到。”

    “先安排术。先救他?。”

    完，他?就转身去跟别?人借。按下一串熟悉的号码。

    在电话接通之前，他?看到自己被铁轨铺好的未来，重新出现在脚下。

    铁轨通向苍茫尽头。冰冷死板，毫无自由?。

    可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对着电话那?头唤了一声：

    “爸。”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