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送走客人后,冷因换上短袖短裤、平底鞋,黑发撇在耳后,像是晚上从大学宿舍偷溜出来约会的少女。
宋岳今天是下班早,回家先洗了个澡,也换了一身舒服的便装出门。拥抱的时候,冷因闻见他身上的肥皂水味,喜欢得不得了,狠狠吸了几口。
“有那么好闻吗?”宋岳摸了摸她头。
冷因埋在他胸前嗯了一声。
“喂,有人。”
她噌的抬头,左右看看,“哪呢?”
宋岳呵呵的笑两下。“怕了?”
“谁怕了?”冷因意识到被耍了,抬抬下巴,“在这亲你我都敢。”
这是主干道辅道旁的人行道,晚上没有路灯,一边是哗哗车流,一边是高大茂盛的叶榕。
既不公开,也不私密。
宋岳迟疑片刻,问她:“你一直都……这样吗?”
“什么?”
顿了几秒,冷因才意识到宋岳在什么。
“不啊。”她松开他,答道。
“那就好。”
宋岳亲了亲她额头,牵起她的手,:“回家吧。”
南方就是南方,即使到了晚上,大地还哈着热气。
他们在楼下一人买了根冰棍,正吃着,听见有人公益放映队又来了,正在广场上搭架子呢。
宋岳问:“去看看?”
冷因点头好。
今天是周中,看电影的人比上回要少很多。
他们在幕布左边占了个位,宋岳不知从哪搬来两个塑料凳。
这回换了部电影,依旧是动漫。
“现在人好像越来越喜欢看动漫了?”冷因感叹道。
“可能生活太苦了,想要看些简单美好的东西。”
冷因望着荧幕,撑着下巴:“确实很美呢。”
前面一个穿着校服的男孩子突然回头道:“不懂不要乱,动漫才不简单美好呢。”
他身边一个胖子也回过头,指着同伴笑:“上场这人都给看哭了!”
后面不知哪传来一句吼:“看个电影别吵行不行!”
胖子道了歉,两人转回去安安静静的看电影了。
没想到电影放了一半,突然黑屏了。放映队的人忙上去修,修了半天也不见好,台下渐渐骚动起来:有人起身离开,有人插进来坐下,有围城一圈聊天的,也有拿出牌来斗地主的。胖子研究起魔方,他同伴拿出作业来写。
冷因靠在宋岳肩上,问道:“你觉得男孩和女孩会在一起吗?”
“会吧。”
“你都没想。”她侧过头指责道。
宋岳努力的想了想,问:“电影不都这么演的吗?”
冷因笑了,:“你是不是没怎么看过电影呀?”
这次宋岳回答得很快:“是啊。时候连电视都没有。”
冷因坐直身问他:“那你时候都干什么?”
“玩,干活。大点就上学,玩,干活。”
“你怎么不吃饭,睡觉,走路?”
宋岳听出她又开涮,笑着回应:“还有洗澡,爬树。”他又补充:“爬树是为了看村里的女孩洗澡。”
冷因“喂”了一声,伸手揪他鼻子,宋岳捉住她手腕。这时放映队的人叫了两声“安静一下”。
“实在对不住大伙,这台机子坏掉了。”
底下有人囔囔:“那怎么办啊!”
“你等我把话完,”那人清了清嗓子,满头大汗,“队里还有一台机,正在另一个地方放,我们才通了电话,那边还有不到一时结束,机子运过来大概一个半时。”
这句话完,有人嘟囔着离开,有人上前感谢,广场上一时人头攒动。
宋岳问她:“想看吗?”
冷因沉吟道:“你明天几点上班?”
“……早班。”
“那算了吧,”冷因着站起身,双手把宋岳也拉起来,“真没事啦,电影哪天不能看。”
到了楼下,宋岳才想起来忘记问电影名字了。
“正好,”冷因笑道,“不然我肯定忍不住查结局。”
宋岳还是等她先上楼。
冷因上楼的时候,宋岳还是数着她的脚步。今天比昨天走得快,少了五步。听见房门撞上,宋岳开始往上走。
为了不让自己想别的,宋岳也数起自己的步数。果然还是他腿长,走到门口比她少了足足二十步。
宋岳掏出钥匙,刚插进门孔,背后生风,两眼随即一黑——被蒙住了。
宋岳嘴角一勾,捉住她两个手腕;廊道太窄,他回身一推就把人摁在了墙上,手腕钉在头顶。
冷因咯咯的笑着,昏黄灯下透着妩媚。
“你自找的。”宋岳侧过头封上她的嘴唇。
冷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放开的自己手腕,反应过来时宋岳手已经游进她的上衣。她双手托在他脑后,将他的吻压向自己。更深,更深,深到窒息。他的手抚上她胸口时,她没忍住呻-吟一声。
声音在楼道间回荡,像乱窜的幽灵,那么诱惑、迷乱,挑拨神经。
冷因感到宋岳身体的变化。炙热,坚硬,还有下身紧贴的地方,令她感到一阵阵潮湿的颤栗。
眼前渐渐模糊,空气变得闷热、翻滚起来。
忽然间,一切抽离——宋岳猛一撑墙,他人往后退开了一大步。
她喘气。他也喘气,息声更粗、更重。
俄顷冷静下来,她才发现廊道灯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
冷因困惑、甚至有些委屈的看着他。
宋岳躲开眼神。
冷因问:“你喜欢我吗?”
“嗯。”声音很低。
她看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宋岳,你真的喜欢我吗?”
冷因在内心数了三秒,没有听见回答。——他犹豫了。
她转身走。
“冷因……”
宋岳追上去。601的门在他眼前重重的摔上。
冷因背靠在门上,仰头,闭上眼,无声的叹了口气。
冷因很少做梦。今晚,闭眼后的一切太过真实,只有明亮到晃眼的阳光提醒她这是梦。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冷因从白晃晃的室外走进电梯间,眼前昏昏花花的漂浮着尘埃般的粒子。手中字条早已攥得发热,热得快要燃烧起来。
还没走出电梯,冷因就听见了琴声。是舒曼的《梦幻曲》。安静,柔情,像童话。
是莫文滨。他回来了。那年莫文滨二十,在美国上大学。
忽然,静谧的琴音糅进一线弦音。是提琴。那梦幻般的乐音几乎幻化成了一幅油画,渗透厚实的木门,将门外的冷因吞噬。
不得不承认,钢琴和提琴搭配得是那么好,那么天衣无缝。以至于她不忍叩门,告诉里边的人她在这里。
琴音落,话音起,她才记起自己前来的目的。
“提琴拉得越来越有味道了。”
“你钢琴也是。”
“没。这首简单。”
“文滨,倩倩,过来吃水果了。”
江倩也回来了……刚才的提琴……果然是她。
“不吃了,妈。”
“……谢谢师母。”
“又去买奶茶?报纸上那珍珠是塑料做的。”
“算了。难得两人都在家,况且今天文滨做主。”
脚步声噔噔噔,越来越近;冷因想调头,已经迟了。
门开了,江倩露出个头,看见门外的人,愣了愣,:“因?”
“因来了?”江老师在屋内喊,“外头热,快进来吧!”
冷因和江倩了招呼,经过莫文滨的时候又了招呼,低着头走进了屋。
那天,她弹了舒曼《童年情景》第28首,德文“Erinnerung”,中文“回忆”。
这首曲子右手有两个声部,第一次接触有些难以辨认,但好在速度不快,冷因练了一周终于能够清晰的将双声部区分开来。自我感觉还不错。
冷因也确实弹得不错。整首曲子下来,江老师没有断过她一次,这意味着没有错音,没有疏忽的升降调和回音符号。
一曲弹完,她回头,发现江老师淡淡的笑着。阳光透过纱帘,惺忪的散逸在四方琴房,和恬静的琴声糅在一块儿。
“因,”江老师问,“你有爱上过什么人吗?”
从经历让她比同龄人更成熟;但从的经历同样让十三岁的冷因唯独对“爱”的概念不明不白。
冷因,江老师,我没有。
江老师笑了,点头道:“也是,等你长大后就明白了。”
出了江老师家,冷因觉得阳光更亮了,亮得发白。世界像是假的,比梦还假。
奶茶店门口围了一圈穿校服的学生。他们背着双肩包,穿着帆布板鞋,男生后背浸了一圈汗,女生时不时拨弄额前的齐刘海。每一个动作、表情,都是那么的叫人羡慕。
只有一男一女没穿校服。干净、成熟的衣着将他们与这些学生区别开来。整洁、得体的衣着又将他们与冷因区别开来。他们坐在高脚凳上,男的手舞足蹈的着什么,女的咬着吸管笑。
冷因看见他们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贴在一起,消失在刺眼的白光之中。
一并消失的,还有裤袋中燃烧殆尽的字条。
以及字条上蹩脚却认真的一句,“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