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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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台风登陆,雨还没下下来,尽听见楼道风呜呜乱窜。

    从攀岩馆回到城中村,路过超市时,冷因拽着宋岳进去转了一圈,在万物俱全的情况下又买了士力架、沙琪玛、火腿肠……

    喜之郎吸吸果冻、大白兔奶糖?家中,宋岳把冷因刚刚塞进包里的果冻奶糖拎了出来,哭笑不得的问道:“你当我秋游呢?”

    冷因点头,“差不多差不多。”

    宋岳摇头叹道:“叫人家怎么看。”

    “怎么看?”冷因乜着他问,“叫谁怎么看?”

    宋岳没理她,把奶糖留着,果冻丢了出来:“这个热量不高又占地方,不带了。”

    冷因也蹲下身,抓了一把果冻进去:“谁给你吃了,不是徒步好几天要在当地人家借宿吗?人家家里没孩的啊。”

    宋岳挑挑眉,心想你也真是心细。

    “好吧,”他,“带就带着吧。”

    “如果有人问起,就是儿子塞的。”

    窗外突然刮起大风,窗子被吹得哗啦一声自己滑开了。两人一齐看去。

    宋岳起身走到窗前,关上窗:“你回601看眼,把窗子锁紧了。”

    “噢——”

    冷因回到家,窗子锁得好好的。窗外阴风嘶鸣,没开灯的房间恐怖异常,像有许许多多的人影在屋内乱转。

    多少年都这么过来了,现在害怕起来了?合着越大越矫情了?

    不过是离开一个月的时间,她都独自在这个世上活了多少个一个月了?

    关于宋岳的行程,冷因没敢问得太多太细。她怕她会去查——她一定会去查。她真是恨透了现在各种新闻头条文章,尽写些吓死人的东西出来博人眼球。

    一篇叫做“夺命海拔”的文章里,宋岳要去的那个地方死亡率大于10%。

    10%意味着什么?是十个人中会有一个人死,还是攀登十次一定会死一次?如果第一次就恰好是那一次呢?如果某一个人恰好就是那一个人呢?

    冷因被突然响起的叩门声一惊。

    “没锁。”她定了定神,回道。

    “关个窗这么久,”宋岳走了进来,顺手摁了客厅开关,“灯也不知道开。”

    窗外风还在吼,愈吼愈凶,伴着闪电和闷雷,像金戈铁马的沙场。她又想到了千里马。

    “走。”

    “去哪?”

    “天台,” 宋岳拉过她手腕,“带你去吹风。”

    “你疯啦?”冷因还处在方才胡思乱想带来的后怕的余波中。

    “雨一下就进屋。别怕啦,”宋岳拽拽她手,“有我在呢。”

    天台风刮得很大,冷因眯着眼望向天空,那里黑麻麻的乌云堆积,像是阴鸷的密谋着一场翻天覆地的大动荡。

    宋岳跳上斜坡台,转过身来拉她。冷因伸出手,被宋岳一握,脚下还没用劲就飞了上去。

    风大,但没那么大。卷不走人,吹在背上倒像按摩般舒服。

    冷因扯掉发绳,迎面着风,张开双臂。

    “喂!”她喊。

    “干嘛!”宋岳看向她。

    “看过泰坦尼克号没!”

    “没有!”

    “……”

    憋了数秒,宋岳大笑着走到她身后,搂住她的腰大声:“这样可以不!”

    冷因刚要开口,一团白布鬼畜着舞动着冲进她的眼帘——估计是那老大爷晒的被,台风来了竟然没收就这么被吹得跑了。

    不知是哪根神经被触到了,冷因突然爆笑起来,笑得弯了腰。宋岳也看到了那床被单,本来没什么被她这么一笑也像点了穴似的开始狂笑。

    没多少工夫,胸衣短裤袜子垃圾袋塑料雨衣,走马观花的在眼前呼溜一下奔驰而过,不知哪的花盆被刮掉了碎在地上霹雳乓啷。

    昏暗的城市像突然冒出了许多怪兽,在人们躲回屋里、阴风怒号之时冲出来群魔乱舞。

    “啊——”她在纷乱的狂风中大吼了一声。

    吼完了,胳膊肘撞撞宋岳,“该你了。”

    宋岳看了她片刻,转过头对着前方,深吸一口气,举起手吼道:“啊——”

    “啊——”冷因又跟了一声,“——靠——”

    “靠靠靠——”

    宋岳转头,“别骂脏话。”

    冷因不服气的:“你骂得比我少还是怎的?”

    “我是男的。不一样。”理直气壮。

    冷因瞪大了双眼,“nitama双标——大言不惭——”

    对面不知哪扇窗突然开了,一声怒吼:“操-tamade哪家野猫大半夜□□!”后面还有些更脏的不过被风声掩盖去了大半。

    冷因对宋岳吐了吐舌头,宋岳给了她脑门一记暴栗。

    咔嚓一声惊雷,大雨滂沱而下。

    他们躲进了斜坡台下,楼梯间的顶层。

    雨声冲刷在旧巴巴、不干不净的水泥房顶。

    冷因从兜里掏出两根红绳。

    “这是……”

    “手绳。”

    “网上买的?”

    “自己编的——你要气死我?”

    “我是夸好看呢!”宋岳接过一根瞧了瞧,:“在我们那,红绳是拴心的。”

    “拴心?”

    “女方给男方戴上红绳,男方走去哪都会牵挂着女方。”

    “合着不好好戴着就不牵挂了?”

    “哎!讲个寓意嘛。”

    “帮你戴上?”冷因问道。

    宋岳伸出手腕,看着她白皙修长的手指一左一右勾住红绳两端。红绳得细巧、紧密,中间还有一颗袖珍的结——同心结。

    “这个,”宋岳下巴指了指那个结,“给我戴是不是有点娘。”

    冷因顿了顿,乜着他问:“你还戴不戴了?”

    “……戴。”

    两人都将红绳戴上。宋岳戴左手,冷因戴右手。

    某一刻的闪电,将两人并靠在一起的手照得豁亮。

    一黑,一白;情系红绳,缘定三生。

    雷声骤下,如巨大的铁斧斩断冰山。

    冷因将脸埋在宋岳颈前,那一片被雨淋得微湿,散着带了他气息的热度。

    她轻轻搓了搓他手上的红绳,又忍不住去触碰他臂的伤口。伤口早已掉痂,摸起来凹凸不平。

    最后,指尖爬上他的下颌,他的脸庞,在鼻子上轻轻挑逗的刮了刮,笑:“丘。”

    “什么?”宋岳抓住她手,皱着眉也忍不住笑了,“不许叫,没大没的。”

    “丘丘——”冷因显然不把他的话当话,“要是想你怎么办?”

    宋岳挑着眉:“别弄得跟生死离别似的——”

    “哎呀,”冷因堵住他嘴,“别了。”

    她手指移开他的嘴唇,又意犹未尽的贴上去轻轻摩挲,男人的嘴唇竟是那么柔软。这令她忽然想起李斯特的《爱之梦》,弹出那一句句温情脉脉的琴音时,坚硬的黑白键也该是柔软的吧?

    “不提了,不了。”——因为我懂。

    你知道吗,我比任何人都不想你离去,又比任何都希望你离去。

    因为我爱你啊。

    那些缺失不见的爱,像贫瘠之地的种子,从你出现在我生命的那一刻起,一点点被唤醒。

    若世上真有一见钟情,宋岳的出现叫她信了。

    宋岳感到喉咙发涩。

    那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又出现了。像温柔的潮水将他淹至窒息。他宛如一叶舟,被软绵绵的潮水,轻而易举的被掀翻。

    曾经宋岳觉得攀登是神圣的。上天铸了山,造了人,人对山的向往,顺应天道自然。

    这一刻,宋岳发觉自己是自私的。一直以来都是。

    他将她抵在水泥墙上。他们吻在一起。

    任窗外台风咆哮,暴雨肆虐。

    什么天道,什么自然,都是人类面对未知疆土所迸发出的欲望,盖上了一顶冠冕堂皇的帽子。

    或许在这一刻,宋岳才真正意识到,他所做的这一切都不是为了征服。登山从不为了征服。

    ——令他强大的同时也在令他软弱。

    殊不知无形无意之间,他二十六岁这年遇见、爱上的这个女孩救了他的命。往后的日子里,一次又一次。

    汗水雨水,风声吟声。

    十指相交,红绳相糅。

    命里。梦里。

    楼下卖部,一个穿长薄风衣的男人第无数次按下那串号码。不是不通,就是通了没有人接。

    “台风来啦,回家吧。”卖部老板是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人,清点完账目,见人还没走,又催:“我要收摊啦。”

    “不好意思,”莫文滨问,“你这儿有伞卖吗?”

    “有的有的。”男人拿出一把透明伞。

    “多少钱?”莫文滨问。

    男人想了想,“算了给你批发价拿去吧。5块。”

    莫文滨从兜里拿出皮夹,又从皮夹里拿出50给男人。

    男人面露难色,“没更的了吗?没零钱找了。”

    “那下次再找给我吧。”莫文滨着接过伞就要走。

    “不行不行,”男人追出了收银台,“你不住在这儿吧?”

    莫文滨询问的看向男人,摇了摇头。

    男人:“我就吧,下次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我这人记性不好。这样吧,你在店里再挑点什么东西走吧。”

    莫文滨好。他想都没想,要了包黄鹤楼软红。

    撑起伞,走进雨中。

    殊不知5级风以上这种廉价伞就已经毫无用武之地了。

    伞没撑多久断了骨,再没多久被吹进了倾盆大雨,不见了踪影。

    莫文滨举起风衣护着脖子狂奔,不知踏进多少洼水坑,裤脚已经湿了透顶。

    他在一栋单元楼下站住了脚,头顶掉漆的塑料棚从斑驳的墙上舌头般伸出,身后是破破烂烂生了锈的铁门。面前是厚厚的雨帘,能见度不过五米。

    莫文滨迷路了。

    城中村的每一栋楼房都独树一帜,可又破烂得千篇一律——就好像御用青瓷器标化的材质、流程、色泽,却能够一眼分辨出哪只是哪只;可千奇百怪的垃圾往垃圾焚烧场一堆,便再也分不出谁是谁了。

    因就住在这样的地方啊。

    因到底住在哪呢。

    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呢。

    莫文滨仰头,灰蒙蒙的塑料棚下用马克笔写满了维修电话,像是一只只丑陋的即将要掉下来的虫子。

    雨水不知从哪道破了洞的口子流入,顺着塑料棚下沿汇聚在某一点,堆积,堆积,凝成一颗肮脏的浑水珠子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莫文滨闭上眼,眼前是江倩的眼泪。

    “莫文滨。我怀孕了。”

    她哭了。泪如雨下。

    他一句话也没有,起身到她身旁。第一次,那么自然而然的给了她一个拥抱。

    莫文滨叹了口气。眼前一阵眩晕。

    那么,谁能给我一个拥抱?

    作者有话要:  我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