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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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名队友滑坠遇难,一名队友严重冻伤,一名夏尔巴高山病发作失温而亡,攀登队五人无一登顶;这是宋岳登山以来所亲临最糟心的一趟。

    事发过后,尼泊尔登山协会派直升机将安全折返的四人接回了加德满都,将原计划的登顶发布会改成了紧急会议,针对此次山难进行探讨分析。

    会议一结束,宋岳半天都没停留,直接飞回云南老家办房产过户的事情,算办完事今晚或明早就回深圳。

    冷因不再犹豫,实话实了她准备要来云南的事情。牵扯到孟旭东的事情太复杂,莫文滨“赠送”的金簪白玉马冷因不敢怕他多想,最后简化到只是单单告诉宋岳“莫文滨出事了所以她要去云南见他一面”,简单到像是早就做好了算通知一声。

    冷因还,不是她一个人,但只了同行者是女性、没名字,因为她怕宋岳通过谢灵听过江倩,又牵扯出旁的乱七八糟的关系。

    这段本没多长的话得冷因胆战心惊,毕竟无论怎么解释听起来都万分牵强。电话那头也一直沉默。

    “一定要去吗?”过了会儿,宋岳问道。

    冷因低低的嗯了一声,很没底气。

    “那你去吧。”

    “宋岳?”

    “嗯?”

    “……你生气了吗?”

    宋岳没有回答,而是:“我办完事来香格里拉找你吧。”

    “不,我来找你。”想到莫文滨转山还有一阵子,冷因一激动:“现在就来。”

    江倩在旁边听了个大概,待冷因一挂电话便问:“你要去昆明吗?”

    “你怎么知道?”冷因忽然想起来,关于宋岳家的情况,江倩是知晓的,因她认识谢灵。“哦…….对……”

    一提到这件事,江倩心生内疚,撇开话题问:“莫文滨转山的话是几天?”

    冷因想了想道:“至少要一个多星期吧。”如果他和宋岳走的是一条路线的话。

    “那我和你一起去,正好等莫文滨回来之后一块过去找他。”江倩笑了笑,又:“放心,我不扰你们。我就一个人待在昆明。”

    “不是,我没……”

    “和你没关,”江倩笑了笑,叹道,“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今年底本要完成一套编曲,这段时间太多事情弄得心气浮躁,进度搁置下来太多。昆明不是‘春城’吗?我还没有去过呢,想必是个适合创作的好地方。”

    于是,当天晚上十点的飞机,冷因今年第二次踏上了这片前二十年与她毫无关联的土地。

    飞机晚点,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凌两点多钟。两人行李都没收,直接洗了个澡就躺下了。

    床是大床,第一次和江倩睡觉,冷因拘束得动不敢动。那边的江倩也是一样。

    房间订得太晚,酒店派了间位置不好的房间。有没有景子看那都是其次,低楼层窗外正对着酒店中央空调机,轰隆隆的叫人难以入眠。

    即使没有噪音,冷因也是根本不可能睡着的。因为明天就能见到宋岳了。睁眼闭眼都是他,恨不得现在就出了酒店往他所在的方向走,只要不叫她无所事事的静静躺着怎样都好,而眼下她又不得不无所事事的躺着——从现在到明天见到他之间的这些个时该多么难熬啊!

    “你睡着了吗?” “没有。” “你不困吗?” “刚才有点……现在不了。”

    “我也是,”江倩翻了身,面朝天花板。过了会儿,江倩伤感的:“人真的是长大,就有越多的事情难以控制。太多了,包括自己。”

    似乎一到夜晚,人们总是更敢出一些话。冷因几乎没有迟疑,终于张口问道:“是因为……孟旭东吗?”

    问完后,房间静了很久,静到冷因后悔起自己问出了口。

    江倩扭开床头灯。她将光线调到最低,头发散在一边,微弱黄光下的侧脸显得娴静温柔。

    江倩从床头的包里拿出三张字条。

    “孟旭东的事情,我没有能力过问。但他的律师这两天来见过我一回,带出了这些字条。”

    “律师本来只给了我一张,”江倩将其中一张最的字条递给冷因,“但走了没多久后又折返回来,是不把另外两张给我,他心里过不去。”

    原来,孟旭东一开始写了很长一段话,但写完后废弃了。接着他又拿一张纸写了一段,写完后又扔了。最后,只写下短短一句话,叫律师带出去给江倩,她应该会明白的,还不求原谅。

    冷因手里捏着的,就是孟旭东最后叫律师带给江倩的纸条。她问:“我可以看吗?”

    江倩点头,淡淡的:“没有内容。”

    冷因开,果真没有什么内容。只是几个字。三个字:【对不起。】

    江倩想了想,又给了冷因一张字条,:“这是孟旭东写的第二张。”

    这一段也算短:【无论最后判刑结果,我都从未企图过什么。倩倩,请你一定相信,那都是些莫须有的罪名。】

    至于孟旭东写的第一张,江倩一直紧紧的攥在手心。想必,那是两人间的一些私话吧。

    冷因没有过问,但同为女人,第六感告诉她——也是直到这天晚上冷因才笃定的意识到——东哥一直一直竟是爱着江倩的。

    重新熄了灯后,江倩在黑暗里问她:“那封信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什么信?”

    “你知道我在什么。”

    “……”冷因默默叹了口气。

    “听史老师你最近都有在练琴。”

    冷因转头,问江倩:“史老师还了什么?”

    “他你进步的速度超出他的想象,但距离院校录取的标准还差得挺远——”江倩停下,也转头看向冷因,“我直了你别介意。”

    冷因赶紧不介意。差得远才有努力的意义不是吗?

    冷因继续问:“然后呢?”

    “史老师你若真有意向,他可以找人协助你做前期准备,但不论哪方面的水准,至少还需要两三年的积累时间。这两三年,得在国外,一是适应语言环境,二是积累演奏、比赛经验。”

    两三年……冷因沉默了。两三年的前期准备,两三年的正式学业,这还是在一切最顺利最完满的情况下——万一她考不上呢?万一她没钱了要休学工呢?万一什么都没有成就灰溜溜的回了国,而那时候她已年近三十,与宋岳的感情已经淡去,又或者那时候的宋岳早已功成名就、娶妻生子……一想到这样的结局就心如刀绞。她担负不起。

    “果然,”江倩见冷因沉默了,笑,“史老师,你可能会选择放弃。”

    “……为什么?”

    “因为牵挂。”

    冷因心惊。难道,就是因为那天下午一首肖邦的《雨滴》,史老师就猜出了她的迟疑?

    “因,人真的太孤独了,”江倩口气语重心长,“到头来谁都靠不住,终是要靠自己——我想这点你应该比我体会要深。我爸既然为你写下了这封信,想必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我不逼你,我想我爸他也不会逼你,但希望你能想清楚了不后悔。”

    冷因闭上眼,认真的回:“我知道了。”

    “不能让一时约束了一生。”江倩这句话,也是给自己的。

    隔日一大早,冷因拖着行李箱离开了酒店。酒店对面就是翠湖公园,只隔着一条马路。

    公园是免费的,门刚开没多久。还没见着人,率先听见看见了海鸥,成群结队、密密麻麻的白色海鸥。湛蓝的天空下,冷因发现它们羽翼白得像雪——不是脏雪,是干净的雪——喙是红色的,被阳光照得橘而透明。

    大清早,已经有不少锻炼遛狗买卖早点、或只是穿过公园抄近道上班的本地人。游客倒是不多,可能还在睡觉吃早点吧。

    宋岳短信里,我在湖边等你——这分明是开她玩笑!冷因进门时见地图上写着翠湖面积15公顷,她数学不好但常识够用,绕湖一转少也得有一公里路,叫她上哪个湖边去找?

    冷因了个电话给宋岳,这人也学着莫文滨玩关机。她只好拽着箱子绕湖而行。

    箱子轮子在石砖路上滚得沙拉沙拉,周遭满是海鸥啼鸣与游人的谈笑声,风吹得垂柳枝叶簌簌——不愧是春城,柳叶竟到了深秋还是翠绿的。这一路散步散得叫人心旷神怡。冷因竟希望稍微晚一些遇见宋岳:一是一路过来清朗得沉醉,二是免不了的有点紧张。

    现在可不像昨晚,人已经到了一处;反正总是要遇到,也就无所谓早晚了。

    冷因是追随一只海鸥看见的宋岳。

    那是一只飞得很高的海鸥,个头比它亲朋好友大上一半,飞得又高又稳似乎不屑于抢夺游人施舍的“海鸥粮”。但是她看上的东西别的鸟又抢不得。忽然,她一侧身,雪白的身影箭似的俯冲下去,在男人手上蜻蜓点水一般衔走食物。

    随后,冷因再没看见那海鸥飞去了哪里,因为她的目光锁在了喂食的男人身上。

    他穿着黑夹克,头发长了些,少去三分锐气多了三分温柔。不知是黑色的衣着还是身材所致,和周遭游人相比他显得穿得很少。

    笔直、挺拔。这一刻的大千世界万象在她眼中皆为乱象,只有他,只一眼,她就知道,是他。她的宋丘。

    冷因轻轻的托着箱子过去,尽力不叫他听见声响回头。

    “这是红嘴鸥,每年11月份从西伯利亚过来,一天900公里,连飞8000公里,只为了来昆明过冬,”宋岳胳膊轻轻搭着石栏,侧过头,笑着问,“美不美?”

    冷因站定,立起行李箱问:“你这一段背了多久?”

    宋岳大笑,“不瞒你,得有个十年半载吧。遇见心动的姑娘好用来搭讪。”

    “搭讪到了没?”

    “喏,”宋岳抬起手腕转了转,手绳在阳光下红得恰到好处,“姑娘编的,非要我戴着。”

    冷因也走到湖边,胳膊肘撑在象牙白的石栏杆上,问他:“你从哪来的?”

    “峨山。”

    “过来多久?”

    “一个半时。”

    “有这么早的车?”

    “没有。跟着货运车过来了。”

    冷因侧目,阳光太明澈,照得她微微眯起眼睛。“这么早赶来,等她?”

    宋岳想笑,差点笑了出来但忍住了。他:“是啊。”

    “等到了吗?”

    “没有。”叹气。

    “如果没有等到怎么办。”如果她离去了怎么办。该怎么办。

    宋岳听闻啧了两声,从土huangse的牛皮纸包中掏出一把海鸥粮,忽的一下散向空中。海鸥各个是精英球手,没有连环车祸,只只精准的叼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块粮。

    “能怎么办,”宋岳眉毛微蹙,眼睛也是眯着,显得眸子很深、很深,“也只能等了,谁叫我想她呢。”

    冷因缓缓的拉开白毛衣袖扣,露出那根一模一样的红绳红得刺目。她笑着看着宋岳,也学着他的样子扭了扭腕,红绳结口的尾巴一甩一甩。她:“好巧哦。”

    最后一个音,笑着吞在了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