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因可能会出国,”江倩看向宋岳,“你知道吗?”
宋岳沉默着,摇了摇头。
江倩心道果然。
宋岳想起云南大学里,冷因提过音乐院校,还有离开的事,于是问道:“是留学吗?”
“对。”
“她提过。”
“你会支持吗?”
“嗯。”宋岳,“会。”
江倩觉得,这实在是个草率的回答。“你有想过,因出国的话,你们可能一年甚至几年见不到一面吗?”
空间、时间的隔阂……不能分享的喜悦、无法共渡的苦痛……越来越少的沟通、越来越多的沉默……久而久之,渐行渐远,淡去的思念,化去一段还未成熟的感情。
对于这个问题,宋岳没有很快回答。
他臂撑着石栏,眺望远方的青山洱海,深黑色的眼眸中沉淀着一种少有的东西。那是尘世间少有的沉静。
江倩听过、也参加过许许多多的演奏会。她知道,整场演奏中密度最大的那一个时间点,往往不是音乐的gaochao,而是骤然间、让全场屏气凝神的空与静。
沉静的力量,无疑是最强大的。
望着宋岳,江倩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经历过生死——自己的生死、旁人的生死。光是这一点,足以让他看懂也看淡许多东西。
足以让她方才那些担心变得虚浮。
宋岳:“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所以她的决定,我会支持。
这点江倩不可置否。
冷因独立、成熟,拎得清;但有时候又让人感觉像个孩子,那么简单、明澈。
她的矛盾,可爱又让人心疼。
江倩侧过头,忽然发现宋岳不自觉的弯了弯嘴角。
那样的笑,是极具杀伤力的;因为笑容里面,是压制不住的柔情。
江倩忽然想起,谢灵生前曾哭着,单相思实在太痛苦了,她爱的那个人无论如何也不可动。“怎么会有不可动的人呢?” “如果他是古时候的君王,一定不沾红尘、一心只为江山。”
江倩心,原来那都是假的。原来你也会为一个人心动。
后来谢灵,她要把他灌醉。谢灵一辈子都是乖乖女,自己也是,于是就开玩笑:行啊,要是到手了,回来记得请客。
那时候谢灵已经户外圈工作两三年了,而宋岳刚毕业没多久。谢灵给他介绍了不少山友、资源,两人已经很熟了,只是一方有情,一方无意,加上两人年龄、生活环境的差异,一直没有发展。
然而那一回——江倩直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一回谢灵从云南电话来告诉自己,他们不仅在一起了,而且连婚期都叫人算好了。
再往下问,谢灵就不了。
只是还没等到这对新人回来请客,先传来了女方在哈巴雪山滑坠遇难的消息。
“对不起。”江倩忽然。
宋岳疑惑的看向她——今天是什么日子,大家怎么都这么爱道歉?
江倩解释道:“这次是我执意要冷因来的。”
“嗯。你在车上过。”
“耽误你也来一趟。”
宋岳摇头,不耽误。马卡鲁回来之后,他本就想放一放,陪在喜欢的人的身边便好,去哪里本质上都一样,都是无所谓的。
江倩听闻抿唇,笑着点了点头。
宋岳问她笑什么,江倩看着延展至天边的洱海:“心情好。”
不知洱海本来就如此,还是倒映了万里无云的天宇,呈现出一种纯粹的广阔的蔚蓝。
令江倩忽然对这些海天间翱翔的海鸥,生出羡慕。
这边,冷因一言不发的望着观景台石栏边上的二人。
刘平当然不知这其中的一来二去,还当冷姑娘是吃醋呢,便道:“洱海美吧?咱也过去瞧瞧。”
眼下是旅游淡季,又是周中,观景台人不多,除了他们四人之外,只有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
离宋岳江倩十来米远的时候,冷因被那对夫妇拦下,想请她帮忙拍张照片。
横竖拍了有十几张,照片拍完,宋岳和江倩已经走过来了。
“好点没?”冷因问江倩。
“好多了,”江倩笑,“谢谢。”
“别撑。”
“我知道。”
这时,那对年轻夫妇中的男人在量了宋岳好几眼后终于忍不住走上前,问道:“你是……宋队?”
宋岳先是一愣,然后:“……张伟?”
“你还记得!”男人十分欣喜,“六年了都。”
这个叫张伟的男人转去和她妻子:“这位就是我当年第一次登哈巴雪山时的向导。”
“这么年轻,”妻子对宋岳点点头,“你好。”
张伟又让儿子叫人,东西有点害羞的糯糯的喊了声“叔叔好”。
张伟又和宋岳寒暄两句,见宋岳身边还有朋友,自己妻儿也在,这才了招呼离去。
上车后,刘平啧啧道:“六年前,正好二十岁,是你刚毕业那会儿吧。”
宋岳点头,“张伟是我带上哈巴的第一个人,不然哪会记得。”
二十岁毕业……冷因想起宋岳提过自己在拉萨念过三年书,于是好奇的问:“是大学吗?”
“西藏登山学校!比大学可难多咯!”刘平大声回道,声音流露出的骄傲像是自己从那毕业了似的。
江倩面露惊讶的问道:“你是西藏登山学校毕业的?”
宋岳意外江倩竟然听过这个地方,问她:“你知道?”
江倩不想暴露身份,顿了顿,解释:“家父很爱登山,和我提过。”
刘平:“前两年国内还上过一部电影,讲得就是他们学校。”
江倩问:“《喜马拉雅天梯》?”
“对对,当时学校还来电话找阿布去演来着……”刘平着看向宋岳,“你当时在干嘛的没有去?”
“13年在卓奥友*。”宋岳回。
“第一座8000米?”
宋岳嗯了一声。
“你瞧,我都帮你记着呢!”
“总共就两座。”宋岳不以为意的回道。
车上忽然一阵安静,刘平发现冷姑娘好像一直没加入谈话。他悄悄往后看了一眼,见冷姑娘正望着窗外发神。
“冷姑娘?”
“嗯?”
“咱刚买的水果呢?”
“在我脚下。”冷因动了动腿,塑料袋沙拉沙拉一阵响。
刘平:“拿出来吃吧。”
冷因捡出两苹果,苹果的清甜味一下子散了出来。
她:“还没洗。”
刘平:“没事,不用洗。”
刘平买的水果,自己开车却吃不成。
宋岳看他可怜兮兮,车上没刀,就端着一颗整苹果给他啃。苹果没咬下来,汁水倒是留了一嘴,顺着下巴脖子淌进了衣领。宋岳抽了张纸巾要给他擦嘴。
刘平抢过纸巾,:“您还是离我远点吧。”
宋岳嗤了一声,“合着我多想给你擦嘴似的。”
“对了,今晚还是你我睡一间。”
“!?”
“房间不够,”刘平乜他一眼,头往后侧了侧,“你跟冷姑娘睡了,我怎么办?”
“哦。”
“放心,又不会把你睡了。”刘平学着宋岳上回在香格里拉的口气。
宋岳啃了口苹果,漫不经心的:“难——我我。”
“靠!”刘平背后一阵麻,本想呼唤求助于冷姑娘,可后视镜里的冷姑娘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望着窗外,一脸生人勿进、请勿扰。这下子,刘平反倒为宋岳忧心忡忡起来:这孙子是不是干了什么得罪人家姑娘的事情来了?
到香格里拉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回房放下行李,刘平要请吃饭。
客栈和饭店都在香格里拉的独克宗古城内,隔着几百米就没开车。
方才在车里没觉得,一走出来就能感觉到寒气逼人。稀薄的空气锁不住余温,消失的太阳无情的掳走了最后一丝暖意,留下大地如同黑乎乎、干巴巴、硬邦邦的冰块。
见冷因拉裹着灰大衣,宋岳:“待会儿回去,上我那拿冲锋衣。”
冷因看着还是一件黑夹克的宋岳,吸了吸鼻子问:“你真不冷?”
一旁刘平答道:“咱俩在这儿待惯了,皮厚。”又指着一身长款羽绒服的江倩,对冷因:“你该学学人江姐,多暖和!”
江倩笑道:“我怕冷,没办法。”
晚饭很应景,吃牦牛肉火锅,一进门腾腾热气就扑面而来。
冷因环顾一圈,得出结论:是家藏餐馆,但不是上回和宋岳去的那家。上回那家门口挂了彩色经幡,这家没有。之所以知道是藏餐馆,因为这家店在中央设有一座神龛、供着鲜果鲜花,每张木桌旁还挂画,画的都是繁复的佛像,色彩很丰富。
对了,还有桌上铜制的长嘴壶。那壶里装得可不是酒,而是怪怪甜甜的“酥油茶”。
坐下后,刘平点了点他们桌边墙上的挂画,介绍:“这是藏族传统的唐卡,这幅上面画的是药师佛。”
江倩接了一句什么。宋岳转向她,问:“你会?”
江倩摇头,“就一点点。”
刘平拱了拱宋岳,“翻译一下。”
宋岳还没张口,江倩解释:“我刚才的是,药师琉璃光如来。”
整张桌上只有冷因,连他们的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刘平好奇的问江倩:“你怎么会藏语?”
江倩答道:“在美国副修过一年佛学,当时梵文藏文二选一。不过现在基本上忘光了。”
“你还在美国上过学?”
“是啊。”
“大学?研究生?上过多久——”
宋岳断刘平:“先点菜吧。”
“哦对。”刘平朝服务员了个响指。
刘平问冷因江倩有没有忌口,都没有。
宋岳关照道:“清淡点。”
刘平笑着:“明白,你家那位昨天才挂过水。”
“挂水?”江倩问冷因,“没事吧?”
冷因摇了摇头,“吃坏肚子了。”
酒先上桌。刘平按人头点了四杯,:“这是他们家自酿的青稞酒,四十来度的样子。想尝就尝一杯,不喝我们男士代劳。不过——冷姑娘就别喝了。”
昨天折腾过后,冷因看见了酒连沾一滴的欲望都没有。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江倩:“我也不喝。”
刘平问:“不尝一下?”
江倩迟疑片刻,摇头道:“算了,不尝了。”
一顿饭下来,刘平发现牦牛肉火锅全是两男人在吃。冷因不吃是因为不能吃,江倩是为什么?
刘平怕江姐是不习惯牦牛肉,毕竟难嚼味道大,又或者是减肥?出于礼貌不好细问,于是问她吃不吃得饱。
“饱了,”江倩,“很好吃,谢谢。”
刘平:“喜欢就多吃点,牦牛火锅是这儿特色。”
江倩无奈的笑着:“不好意思……吃不了花椒、干椒这些。”
刘平想到江姐一路上的状态,还有刚刚的坚决不喝酒,琢磨了两下,没忍住问出了口:“江姐不会是当妈妈了吧?”
江倩先是一怔,随即脸就烧了起来。人家都问了,哪好再不是?于是害羞着,点了点头。
“哎呀!”刘平笑着端起酒杯,“这必须干一杯!阿布,你——你就拿冷姑娘面前那杯好啦。”
江倩显然不适应这个局面,稍微有点不自在,但又掩盖不住面上的笑容,那笑容是生动的发自内心的。
两杯青稞酒,两杯白开水,像模像样的连着干了两遭。
干完后,刘平又加了两杯酒。
冷因起身:“我去一下洗手间。”
刘平:“洗手间不在这儿,出了门右转走大概五十米。”
宋岳坐在靠墙的位置,推了推刘平示意他起来,“我和你去。”
冷因已经站在桌边,对宋岳:“没关系,我找得到。”
完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 *卓奥友峰:海拔8201米,喜马拉雅山脉中部,东岭珠穆朗玛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