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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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因回到客栈的时候,冲锋衣上已经覆了一层白雪。她脱下冲锋衣,在门口抖掉雪后迈进大堂。

    耳朵,头发,脖颈上的融雪冰泠泠,叫她了个寒颤;冷因拨开左耳上湿漉漉的头发,才发现那枚发卡丢了。

    她转头看向门外,黑夜里大雪纷飞。叹了口气,脑子里乱乱的。

    前台妹下班了,换了位稍年长的阿姨。冷因和她明了情况,从左手第一个抽屉拿走了塑料袋。

    这期间,宋岳一直坐在大堂吧火炉边的沙发上,直到冷因出了大堂离去,都没有看他一眼。

    很后来很后来,想起香格里拉这个雪夜,宋岳才意识到,那时的冷因,不是不理他,而是认不出他。

    倘若那时他能够叫住她、句话,就好了。年轻就是幼稚,明白再多道理,发过再多的誓,气一上来忘得一干二净。

    宋岳面无表情的看向沙发旁的四方暖炉。屋内炉火摇曳,窗外白雪纷飞,温暖安逸得叫人昏昏欲睡。

    不知又过了多久,莫文滨回来了。

    莫文滨在门外脱去大衣抖掉雪,露出里边白色的高领毛衣。

    宋岳见了,微微皱眉。

    莫文滨走了过来,隔着宋岳两三人的距离坐下。莫文滨看起来很冷,嘴唇一圈冻紫了,冻僵的双手在炉火前轻轻颤抖。

    白毛衣上,火影无声的舞蹈。

    “大佛寺前的话,是认真的。”

    “宋岳,”莫文滨第一次直呼他名,“我很羡慕你。”

    罢,起身,将手心一枚发卡轻置沙发上。

    宋岳目送他离去,才拾起了沙发上的发卡。发卡上的索玛花,碎了一瓣。

    *

    客栈房间内,在刘平和江倩的协助下,冷因终于订到了翌日回深的机票。

    刘平走后,两人关灯躺上了床。

    “你俩没什么事吧?”

    “没……”

    “吵架了?”

    冷因“嗯”了一声。一来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二来忽然想到,便:“对不起,那个……发卡丢了。”

    江倩笑出声,“还以为你道歉是干嘛呢。这有啥,玩意儿又不贵。”

    “江倩,”顿了顿,心翼翼道,“能问你个问题吗?”

    黑暗中,江倩转向她。冷因面朝窗帘,缝隙漏进的白光照亮她大半边脸,透着几分凄美的意蕴。

    江倩:“你问。”

    沉默。

    “知道怀孕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害怕。”

    又是沉默。

    “那有想过……不要吗?”

    “有啊,自从知道那刻起,一直都在想。”

    不知为何,听见江倩的回答,沉甸甸的心头稍微好过了些。

    江倩无奈的叹了口气,又:“想着想着,就过了期限。最后那次,本来已经下了决心,可医生拿来的B超上,胎儿的心脏在跳动!那个跳动的生命,就在我的身体里!真的是没有办法啊。”

    江倩吸了吸鼻子,“来了就是缘分,怎么能够辜负。”

    别江倩动情,就连冷因听了,喉咙也涩涩的。

    “只是……没能给它一个完整的家庭。”

    “他……知道吗?”冷因问。

    江倩知道冷因指的是孩子父亲,没有直面回答,而是:“不会带他见的。我们未来各走各路,或许各有家庭。我的孩子是自由的,不可以成为别人幸福的累赘。”

    “你呢,”江倩反过来问冷因,“有想过吗?”

    “我……没有。”

    “也是,你还。”江倩想了想,又改口道,“我觉得吧,这是看缘分的事,和年龄也没啥关系。”

    “你明天早上的飞机吧?”

    “嗯,九点。”冷因问她,“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看文滨吧。”

    “他——”

    “应该也快要回美国了。”江倩,“案子结了,他自由了。他是外籍,在这儿又没正经工作,不可能一直待下去的。”

    “案子结了啊。”冷因想起银行拍品的事,又想问江倩孟旭东下落,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有些累了,你明天还要早起,睡吧?”

    那好吧。冷因嗯了一声,道了晚安,又谢谢。

    “谢啥?”

    “回答刚才那些问题……”

    “这有啥,”江倩笑,“等你来了美国,当我孩子干妈呗。”

    *

    翌日清,太阳还未东升,门堂外头白茫茫的世界已经鸟鸣清幽。

    大堂里,男人结了房钱,正和约好了的司机通话——

    “不走了,雪太大了。”电话那头。

    “可以再加钱。”莫文滨再次尝试。

    “加钱也不走!路这么滑,闹不好要出人命的。暴风雪路一封,连直升机都飞不进来我告诉你……”

    莫文滨放下电话,正闷着,背后传来一声问话:“先生您去哪?”

    莫文滨回头,见是一位中年男人,身材样貌普通,黝黑的皮肤皱巴巴的。应该是当地人,还是常年在外行走的那种。

    莫文滨答道:“哈巴村。”

    男人长长的“哦”了一声。

    莫文滨见他动了意向,便问:“走不走?”

    “这个……平日里包车800……但雪这么大……路不好走……”

    那便是同意了走的意思。莫文滨问:“你给个价呗。”

    “1200吧。”

    这明显是乱叫价,莫文滨还没自己只是单程、不用管吃住。

    那人完看向别处,其实是在等这位先生跟他砍价。这儿的游客都会砍价,软磨硬泡能砍掉一位数,这也是他们报价往高里报的原因。

    没想到,这位先生点了点头,:“行,走吧。”

    男人一懵,刚反应过来,先生已经径自往门口走了。男人忙跟上,一脸憨笑着去抢先生身上的背包。

    背包拿到手,又是一惊——这么轻?真是来旅游的?

    再看那先生,一身轻便的户外装,确实是要登山徒步的样子。

    出了大堂,男人领他去自己车那。边走边介绍:“如果装备不够,村里都能租得到的,听什么睡袋啊,雪套啊,冰爪冰镐都有的——不过这么大雪,很可能不给冲顶啊。”

    莫文滨笑了笑,没有回答。

    一夜雪后,世界素净、安和,远处天边日照金山,头顶几只黑色大鸟飞过经幡。这番景象,令他不禁多望上两眼。那股忽而生出的期许,很快又云消雾散。

    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

    唯雪、干净。

    *

    八点,温和明媚的阳光洒满院堂。

    宋岳仍是一件黑夹克,将背着拎着的登山装备放在前台边上。刘平递给前台女人一张字条,:“一会儿姑娘上班了,让她像上次那样,把这些东西发这地址。”

    女人接过字条,了个哈欠,“深圳?OK没问题。”

    “辛苦啦。”

    “没事。”

    宋岳看了眼时间,问刘平:“走吗?”

    刘平瞅了他一眼,:“还等一个人,两分钟。”

    宋岳点点头,转身看向门外白皑皑的世界。

    门口雪毯上,路过一只松鼠,跳上开满百花的枯枝,一下跑没了踪影,只留下雪毯上一串巧的爪印。

    宋岳看入了神,没发现大堂里多了个人。

    冷因穿着黑色冲锋衣,拖着行李出来,和刘平道了早安。

    “早啊,那咱走呗?”

    “嗯好。”

    前台女人忽然想起什么,对刘平:“早张来过了。”

    “货到了?”

    “都到了。”

    “我看眼,”刘平转向冷因,“两分钟,我查下货。”

    冷因点头,“不急。”

    冷因放下行李,缓缓走向门口的那人。

    宋岳听闻脚步,看见冷因愕然了一瞬,便释然了。

    她看着雪,笑问:“美不美?”

    宋岳觉得这一幕熟悉。

    冷因:“我跟你一起走,昨晚订了机票。”

    宋岳忽然很想紧紧拥抱住她,碍于还有别人,硬是忍了下去。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枚发卡,在她眼前晃了晃。

    冷因怔住,“你怎么……”

    “昨晚下来抽烟,”宋岳指了指堂前的雪地,上面还有一串松树爪印,和人类的脚印,“在这里捡到的。”

    “不……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我不知道啊,”宋岳抬了抬眉,“真是你的?”

    冷因暗暗吸了口气,:“昨天晚上江倩买的。”

    旁边,刘平查完东西出来,问前台道:“张人呢?”

    “早走了。”

    “没留他吃个早饭?”

    “好像有事去哈巴村了。”

    “哈巴村?”刘平皱起眉,“今晚不是暴雪吗?”

    “我也不清楚,”女人沉吟片刻,:“好像是送人,一位房客。对了,姓莫,今早刚退的房。”

    此话一出,冷因和宋岳同时看向了前台。

    凝滞几秒,宋岳突然问:“有车去哈巴吗?”

    刘平:“……哈巴?”

    宋岳:“对,现在。”

    刘平见他正颜厉色,掏着手机:“你等等,我问下。”

    “快。”

    冷因头一次见宋岳露出这样的神色:眉头紧锁,双拳握紧,严肃的目光中——难掩一丝惊惶。

    弄得她也生出不好的预感,而且愈演愈烈。

    “怎么回事?”她声的问。

    “一会儿解释。”宋岳问刘平:“怎么样?”

    刘平两三通电话出去都关机,放下手机摇了摇头。

    刘平:“实在不行,我走一趟。”

    宋岳:“那最好了。”

    刘平问:“飞机怎么办?你确定莫先生会有什么事?”

    宋岳沉默了。

    他和莫文滨不熟,况且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也正因为不熟,得以察觉熟人之间的盲点。

    他和他的一个共同点,让那轻描淡写一句话的意义被无限放大。

    前夜,大佛寺门前,石栏边、经幡下,望着阑珊古城、巍峨雪山。

    莫文滨:

    你放心,我再不在她命里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  *《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 警幻仙曲演红楼梦】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