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变相承认
“姐聪慧过人,妾身早应醒悟,什么,都瞒不过姐去。”
像是试探,又像是释然,木夫人与琬琰交汇的眼眸豁然清透。
“木夫人这话的让我羞赧了,”缓缓转身,琬琰将目光硕放于四遐酒肆的牌匾之上,远眺着将士们清查的热火朝天,忽觉是时候,一切该尘埃落定了。
“我并非有意要窥探木夫人的私事,而是,这些贪墨的官银,总是要有个能服得人的法才好。
我自幼熟读账目,中看账的本事,不敢首屈一指,却也是难逢敌。可这次,我扪心自问,若没有木夫人的帮衬,单凭我一人之力,找到这些银两,难如登天。”
木夫人移步上前,与琬琰并肩,望着一坛坛荧光闪闪的黄白之物被倾倒而出,樱唇讥诮勾挑,轻哼浅笑。
“姐自谦了,妾身为这账目求遍天下能人术士,本以为此举做的天衣无缝,无人可查,没想到,还是被姐瞧出的端倪。
以妾身之见,姐看账的本事,必当的起‘首屈一指’四个字。倘若姐生为男子,只怕户部算账侍郎官的位子,绝非姐莫属。”
“不错,这些账目确实乃妾身伪造,”沉默了片刻,木夫人毫无征兆,直接给了琬琰她想要的答案。
“账目虽假,可这些银两却做不了假,一分一毫皆为木清翔任内贪墨的赃银,多年卧薪尝胆,才有今日的报仇雪恨,妾身是从中作伪,但妾身并不后悔。”
木夫人一气呵成,不得细问,便交待的彻彻底底,旁人听了怕是会心满如意,可传至琬琰耳中却换得她几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看来,木夫人也是有备而来,早就想到我会生疑,便来这酒肆门前将想好的辞敷衍于我。”
“姐这话的好生奇怪,”木夫人闻言攒眉微含薄怒,侧身盯看着琬琰,坦露无遮的样子,甚让人以为是琬琰误会了她。
“若不是我心智不够坚毅,也不会自投罗,送上门让你瞧出端倪,如今,问罪也好,入狱也罢,姐不必再画设圈套,诳我往里跳。言尽于此,烦请自便。”
听了这一通怨怼,琬琰也不生恼,侧过身子对上木夫人愠怒的杏目。
了然于心,淡然启唇,“我一介闺阁女子,中并无权势,只求夫人解惑,何来送官一。”
闲庭漫步,琬琰淡淡而谈,“只是,琬琰不得不叹,夫人四两拨千斤的功夫炉火纯青。”
“不仅能动动指,徒靠一人之力,将数十万两赃银汇聚于此,还能狠下杀,巧造伪,将睦州一方的军政首领问罪于牢。夫人如此大才,委顿在这睦州城着实可惜了。”
此话一出,徒留在原地的木夫人赫然惊恐的睁圆了眼眸,眈看着一丈外琬琰颀长娉婷的背影,心头不禁大骇。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能在这些蛛丝马迹中抽丝剥茧,联想到冯唐一事。
公子智谋,举世无双,从无破绽,向来屡试不爽。
本以为这次也不会有任何意外,怎的偏偏遇上了她,又被她缘识破。
除非
木夫人狠戾的眸色微敛,还不死心,依旧想咬死搪塞过去,“这些是我一策划的又如何,曲意逢迎木清翔多年,从他中抠些银两,培植些人算不得什么难事。
再,冯唐此人,本就与木清翔蛇鼠一窝,乃一丘之貉,连带除掉此人,睦州城的百姓感激我还来不及,我又何必庸人自扰。”
“是啊,你暗度陈仓,养精蓄锐,寻报仇,合情合理,冯唐此人形同恶霸,欺压百姓,顺铲除,大快人心,这些都可以被你狡辩过去。”
琬琰正身回眸,硕放的精光灿若星辰,“但请木夫人切莫忘记,在仇恨掩盖之下,你还是一个母亲!”
豁然提起木涵宥,木夫人绷紧的心弦断裂,所有坚持的信念,瞬间崩塌,唇畔稍颤,怒睁的眼眸覆上浓浓的隐忍。
“那日在驿馆,我看的出来,宥儿那孩子,聪慧可爱,是被你用心教导了的,何况还是你心爱之人的遗腹子,他的安危,你怎可能毫不在意。
不仅任由一个随从将他带走不知逃亡何地,更只身困居在睦州城,整日与我谋在一处,对孩子从无问津。对于你这样一个爱子如命的母亲,又当作何解释。”
琬琰凛凛上步,堂堂正问,“木夫人,你可还能给我一个讲的过去的辞。”
面对琬琰强势逼迫,木夫人自知再无处可逃。
想起被周正不知带往何处的宥儿,寥寥惨笑出声,凄楚的泪光闪现于眸。
忽觉一股钻心的疼痛流窜至四肢百骸,念子心切的哀切所掀起的浪潮,瞬间要将她湮灭。
她深知,从这一刻起,她在这位何姐面前,不再能守住任何秘密。
“是啊,我竟忘了我还是一个母亲,”木夫人紧咬着下唇,依然没能屏住抽泣,愤恨忧怯的模样,泣诉着一个母亲的无奈与不甘。
“宥儿是个早慧的孩子,性子温和乖巧,学什么都快,才三岁上就会默诵上百首诗词和弟子规了,若不是跟了我这样的母亲,或许,来日也能跟他父亲一样,金榜题名,长成国之栋梁。”
身子虚颤,木夫人靠有百年之龄的参天柳树支撑着自己,眼神逐渐恍惚迷离。
木涵宥稚嫩可爱的脸仿佛出现在她眼前,看起来近在咫尺,却又触不可及,就这样锥心的将人折磨着,直至磨去她最后一丝气力。
眼见这一幕,琬琰轻叹摇了摇头,压低了音色,以防他人窃听。
“既是这样,为何甘愿成为他人利爪,让孩子陷入这种无妄之灾。所谓的康庄大道不过是黄粱一梦,庸平无忧的长大,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是她始终不曾明白的原因。无为而生,方得始终。报仇雪恨,至此平步青云,真的那么重要吗?
会比孩子的生死安危还要重要?
蓦的,木夫人珠泪盈眶,凄楚惨笑,“何姐,还是那句话,你生来得父兄家族庇佑,是不会明白我们这些饱受风霜雨雪之人,有多少的身不由己。
很多事,不是你不想,就可以不做的。就连这条命,我们这种人,也做不得主。我也很想这一切从未发生过,能给宥儿一个安虞的同年年,可惜,这一切都只能是奢望。”
“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个会,”迎面上步,琬琰从袖中掏出一锦绣帕子,递到了木夫人面前,“夫人先前救我一命,为表报恩,宥儿,我可以派人将他安然带回来。”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心,低头凝看,木夫人惊觉帕子上绣着灵动两只逼真的仙鹤,正振翅欲飞,准备翱翔于苍穹,雄姿英发,势无可挡。
眼神敛收,不敢再与琬琰直视,垂于身侧的惶恐一缩,慢慢覆在了身后,紧握成拳。
“人各有命,就不劳姐费心了,之前带走宥儿的那名随侍,的确是我可信之人,宥他...性命无忧...早晚,会回到我的身边的。”
言罢,周遭静谧了许久,琬琰端着的绢帕迟迟未收回去,直到
“如此,那我也不再强求了,”琬琰莞尔一笑,抬起的又送前了几分,“想来以后,再无缘与夫人相见了,还望夫人收下这帕子留给宥儿,权当纪念了。”
咬紧牙关,尽量不让自己的神情瞧着扭曲有恙,木夫人缩在背后的慢慢忳了出来,深呼一口气,接下了琬琰中的锦帕。
“妾身替宥儿,谢过姐大恩。”
琬琰神情恢复淡然,退开两步,仿佛从未有过咄咄之举,“不必,夫人与我也算有缘,期盼事过境迁之后,夫人终能心坦无憾。就此告别,还望夫人,保重。”
木夫人猛然错愕,思虑了须臾,也顺势收回了所有的不常示于人的惜痛和狠戾,还复盈盈羸弱不堪一击的扮相,对琬琰屈膝一福。
没再多言一句,踏步朝着来时的方向翩跹离去。而琬琰,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动也不动,宛若玉尊。
本该就此了散,谁知,十息之后,走远的人儿去而复返。
悄无声息的立在琬琰身后,堂皇开口,“姐为何不直问,从中指示我的,究竟是何人?”
声音入耳的那一刻,琬琰落于青石地面的眸子顿然清透无浊,意味深长的扬起樱唇,从容旋身。
“早已向夫人坦明,我并非执意要过问夫人的秘晦之事。你既不言,我又何必相问。
况且,人已死,树已僵,一切都成定居,再无回寰之地。知晓或不知晓,又有何妨。总归都是在一汪浑水池子里翻腾,谁也逃不出去。”
“是啊,谁也逃不出去。”
苦笑罢,纵情殇。
木夫人仰首凝望长空片刻,一阵清风忽而乍起,转眼之间,街头巷道再无她看似纤弱却背负四海的繁重之姿。
徒留片片翠绿的柳叶乘风飘零,喧嚣退却,尘埃落地。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