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平安喜乐
眼见自个儿所言所行,在建武军中是一不二,雷义梦寐以求多年的虚荣感极大的被满足,心喜怡悦的正了正衣冠,堆起最奉承的笑脸,躬身拜入。
还没瞧清楚陆鹤川身形所处的位置,一个大礼,倒地叩拜不起。
“下官雷义,拜见公爷。公爷不愧是年少力盛,龙马精神,昨夜折腾那么晚,您依然是神采奕奕,气宇轩昂,实乃下官之表率啊。
下官本想今日亲自登门征北军,向公爷回报这几日建武军务,没想到,却被您抢先了一步,是下官懈怠了。不知有何指示,还望公爷明示。”
二话没,雷义先是一通马屁猛拍。可音落了半晌,他也没得到回复,心头打鼓,忍不住悄悄抬头向前面瞄去,谁知,眼睛扫了一圈也没能找到那个心之所向的身影。
踉踉跄跄的爬起来,头皮一阵发麻。
不应该啊,他亲眼看着人进来的,怎就不见了呢?人呢!
“雷将军言之懈怠是过谦了,你来的,正是时候。”
雷义正火急火燎的猜着这位华美无双的公爷,是否羽化登仙而去,一串清泉灵音在他身后响起。惊得他立马转身,看清了来人。
“诶呦,公爷可把下官吓坏了,您,您怎么在这儿啊。”
“我一直都在,只是雷将军忙着顾看脚下,没留意罢了。”陆鹤川将藏在袖中,绕过雷义的身子,向着紫檀木雕刻的主座踱去。
从外表看去,全无异样。仿佛正如他所,他一直都在,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是是是,公爷的是,是下官眼拙了。”看着陆鹤川在主位坐定,雷义抄着碎步上前,探头心相问,“下官斗胆请问,公爷言下来的正是时候,引为何意啊?”
不语先笑,陆鹤川微扬下颌,“雷将军请坐。”
雷义被笑的心里发怵,倒退着摸了摸身后的扶,不安落座,“下官多谢公赐座。”
谁知,屁股才刚挨到椅子,陆鹤川便不做寒暄,直奔主题,“建武军拥兵十万,乃我朝中腹重兵,不知雷将军可有意,折桂为帅啊?”
如此突如其来的一问,又是如此敏感的话题,委实将雷义吓了一大跳。
惊得他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怔看着陆鹤川,大口大口的吞咽着口津,实难分辨对方到底是试探还是真的有意扶持。
“下官,下官惶恐,不知公爷”
“欸,此时只有你我二人,有话但无妨,诚不必惶恐,”陆鹤川慢条斯理的从袖中掏出乌金所铸的建武军虎符,黝黑锃亮的光泽一下,吸引住了雷义的视线。
眼看朝思暮想的权势地位与自己相距在咫尺,雷义痴痴的张开了嘴唇,不安与紧张瞬间被欲望所填壑。
“你只需真心告诉我,这虎符你是否想收入囊中,号令于众?”
此刻的陆鹤川,宛若阴曹地府牵引魂魄的使者,漾着诡笑,期待着引渡雷义过奈河。即便是祸心包藏,华美于外,对于贪婪无魇之人,哪怕只欢愉一时半刻,也是甘愿为之沉沦。
不可否置,雷义便是这种利欲熏心的亡命之徒。
只言片语之下,被陆鹤川招了魂,抿了抿干瘪的嘴唇,僵硬的扯开浓重的贪笑,“公爷笑了,卒不欲为将者不为优也,下官乃一介凡人,岂会尽戒这贪嗔痴。”
“贪嗔痴?”陆鹤川闻之挑眉喃喃,若有所思,揉搓着中的虎符,“没了这些,苟活于人世确实有些无趣了。
好在雷将军还是个颇有情趣的,这虎符任你这样的人为主,于我,于大卫,都不失为一件好事啊。”
话都到了这份儿上,雷义再听不出来陆鹤川的弦外之音,不是稚儿,便是个憨傻的。
双膝陡软,不受控制,挥颤着两下,倾身扑到在陆鹤川的面前。
“下官自知浅陋,能得公爷此番看重,实乃喻比泰山之大恩。我雷义对天发誓,若能得公爷照拂,问鼎建武之首,今生今世,必为您马首是瞻,肝脑涂地。
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不止,还要我十八代祖宗在地府永世不得安宁!”
或许,冯唐之前真的是看走了眼,雷义此人不但能忍辱负重,藏器待时,而且能会逢其适,在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就像此刻,将祖上的先人都豁了出去,起了这般不孝不伦的毒誓。
饶是眼光格外挑剔的陆鹤川,也对他颇有些刮目相看了。
“不过顺之事,雷将军何必言之厚重。再者,没有先人们苦心孤诣,哪有雷将军今日的威杀四方,为了首将之职,把先祖们扯进来糟蹋,委实让人叹为观止啊。”
雷义诚惶抬头,瞄见陆鹤川的眸畔,确有不满之色,心慌意乱之下,失了主意,“是,是下官失言了,唐突了公爷。
您,您有什么需要下官去做的,但就是,下官,下官一定无有不应!就算是赴汤蹈火,粉身脆骨,也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粉身碎骨?雷将军真是越越离谱了,”陆鹤川玩弄着中的虎符,失笑出声。
可这一声声轻笑传至雷义耳畔,却让他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你”
一言即出,雷义眦目圆睁,惊恐大骇。
颤抖着俯跪下去,不敢再抬头去窥看陆鹤川半分。
直至朔日高升,辰时之末,才满背汗津的从主帐中挪忳出来。目光失焦,神情恍惚,以至于帐门口的一个很是显眼的土块,都差点将他蹩足绊倒。
被凑上来的亲卫扶住,才慢慢晃过神了。仰首眯看着高悬于中天的金轮,不觉燥热,反而深感格外温暖。
没人知道,在密不透风的主账内,陆鹤川究竟与雷义嘱咐了些什么,可一些有眼力还是从雷义种种有悖于常的行为觉察出来,建武军的天,怕是彻底要变了。
“人走了,出来吧。”
雷义走后,偌大的主帐内,只剩下凝神闭目于首座的陆鹤川。
淡然启唇朝着空荡荡的帐内轻唤,一个被黑衣包裹的颀长纤细身形,快的像一道鬼影,腾跃而至,低眉颔首,俯跪在其面前。
“挨着墙角,偷听了这么久,有什么话,吧。”陆鹤川阖目未睁,悠然无状的样子,仿佛丝毫未将堂下之人放在眼中。
“公子,”声音听着是一道清脆的女声,凄婉凄楚,好不惹人生怜。
刚吐出两个字,便憋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虽然隔着黑色面巾,没有污图到膝下纤柔的地毯,还是令陆鹤川不悦拧起眉头。
“属下该死,来的不是时候,阻碍了公子的要事。今夜,便会自裁,不惹公子烦忧。”露在黑布外面的一双水眸氤氲动人,但秉持的信念,又让她的眼神甚是决绝。
“属下早年得公子搭就,才有幸苟活了这些年,报以血海深仇,如今,账册一事有负公子大恩,露出马脚,实乃罪责深重,罪无可恕。
只是,宥儿他,尚且年幼,又不涉此事,实不应被我这母亲所牵连,还望公子能给他一条生路,来世做牛做马,属下定缬草还报公子大恩!”
若是没有今日的巧合,她或许还能从他下施舍到半条命,眼下,是断无可能了。但如果宥儿能有幸得他的星点庇佑,就算此刻踏不出这营帐,又有何妨。
她欠这孩子,实在的太多了,如今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帐内一片静寂,只剩下骨骼分明的指不停敲打在桌案的声音,听得木夫人背脊发寒,豆大的冷汗,顺颊直滴。
可她不敢动,也不敢声张,只压着不断涌向口中的气血,卑微正跪,祈求着她命运的主宰者能垂怜一二,那怕将宥儿寄养于最贫瘠的农户,只要能保住一条命,她也能含笑九泉了。
就在她心口绷着的弦即将断掉的时候,终于,得到了恩赦。
“念你在木清翔一事上做的还算尽心,我会安排周正将他安置好。你,且安心去吧。”
“属下叩谢公子大恩!”汹涌的泪珠蹿流而下,木夫人的心头血渐渐回笼,隐在面巾下的唇角舒浅勾起,终能安和的阖上双目。
恭敬的立起身子,朝陆鹤川深叩三拜,再没多一句,决绝起身,闪离退下。
可刚刚运功提起仅剩的三成功力,脑海有一愧念闪过,蓦的又忆起昨日苍梧柳树下发生的种种,斟酌了须臾,还是撤回了身子,慢慢从袖间掏出琬琰赠予她的纪念之物。
缓缓示于陆鹤川面前,心翼翼的开口,“有一事,属下还需禀明公子。”
“昨日,何姐在四遐酒肆那等我,与我话别一番。字里行间,巧心试探,大约已是猜到公子是我背后之人。这是她赠予我的离别之物,还请公子过目。”
始终没有张目的陆鹤川,闻言赫然睁开了清澈的眼眸,放眼朝木夫人中端着的锦帕看去,两只丝线勾勒的仙鹤身白喙红,栩栩如生。
把玩风雅之物这么多年,他还是又一次见到这么曼妙逼真的仙鹤。
想来这东西,一定不是她绣的。
陆鹤川毫无征兆的勾起了冷唇,令木夫人惊愕一震,瞧着其眸光一直盯着自个的未离,立马颔首上前,将锦帕送至他身前的桌案。
“灵心慧性,耳聪目明,我早该想到,这些事瞒不了她多久。”陆鹤川悠然执起这一方锦帕,指不停的描绘着仙鹤的轮廓。
仿佛是要将其中每一根丝线记在心里,又仿佛是要透过这仙鹤,领悟所赠之人的深刻用心。
“她还了什么?”
木夫人正木楞的看着,陆鹤川脸上出现的一连串匪夷所思的神情,乍而又被问起,惊骇得赶紧收回了僭越的双目。
“只了一些赞祝之词,愿宥儿平安喜乐,愿属下心坦无憾。”着这话,木夫人的嘴角漾起淡淡的苦笑。
她这一世,终究是不能心坦无憾了。
“平安喜乐,心坦无憾”
瞧着陆鹤川又陷入别样的思绪,不再问话,木夫人会心知趣,也不再多一句。
凄默黯然的转过身子,正要落寞退下,身后惜言之人,豁然出声。
“既然她想你心坦无憾,一会儿你便起程,前往乾州去寻周正。他会将你们母子安置在一个稳妥的地方,自此安乐一生。”
“公子!”木夫人惊悸回首,失控唤声。实不敢相信,亲耳听到的这句话,竟是真的。
大悲转喜,盈盈鲛泪像练成线的珠子,润湿了掩面的面巾,不知该如何回报陆鹤川的善心善举,怜悯赦令。
又要俯身跪下,被再次泛出的清音阻住,“去吧,不必谢我,留你这条命的不是我,而是她。”
顺着陆鹤川凝望的目光看去,木夫人恍然彻悟,只是她不懂,为何公子对何姐的话言听计从。
莫非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她脑海中闪现,她却不敢再往深处想去。
是非曲直,爱恨情仇,不身在其中,这些事到底与她无关。
而今,她侥幸捡回了一条命,能与宥儿安居一方,长久相伴,已是不可多得的庇佑天恩,她该懂得知足才是。
山高水远,后会无期。
宥儿这辈子,都会记得,曾经有一位善良的女子,解囊相助,赐他一世安宁。
抬拭去眼角激动的泪光,木夫人转首向帐外隐约可见的睦州城深望了望,霍然跃起了身子,消失在了陆鹤川的主帐内。
唯留下那一方勾丝锦帕握于温凉心,浅化一厢柔情。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