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回
将硠硠三人送走,宝钗又回到院中继续处理事务。等再抬头时,竟发现敖闰不知何时已坐到了偏座上喝茶。端看她那闲适滑动盖碗的模样,宝钗就想摔下中的账本。
恰好此时敖闰抬眼过来,看到宝钗终于注意到自己的,于是搁下茶盏,笑道:“我以为得等到茶没味儿了,姐姐才能注意到我。”
宝钗轻叹一声,看了看四周,身边果然已空无一人,她不禁嗔怪道:“大白日的,屏退左右像什么样子。再有,你叫她们都走了,我这里连个送热茶的都没”这话时宝钗已顺去端身边的茶水,没想到竟是温热的,她狐疑地端过来,划开盖碗,茶叶舒卷,茶汤清亮,正是最佳品茗时候。
敖闰起身走向宝钗,笑道:“我可是换过两回了。”
宝钗含笑端茶,笑问:“我有这般投入吗?”
敖闰不答话,反而走到宝钗桌前,翻看她方才看的账册,问道:“今日看的什么?怎么都到这个时辰了?”
宝钗放下茶盏,突地觉得脖子有点僵硬,刚搭上肩膀,就有另一双温暖的大抚了上来,轻揉和缓地帮她按摩起来。
宝钗舒适地闭上眼,回答敖闰方才的问题道:“你忘了吗?今日要送颖儿去书院的。昨日那两个混子又惊着了她,我便让他们去送了,也让孩子间多熟悉些。这便耽搁了好些时候。”
敖闰下更加勤快,道:“辛苦姐姐了。不过这账目到底不用那般赶,迟几日也耽搁不了什么,别累着自己。”
宝钗被敖闰按的惬意舒畅,正是生出了些懒困之意,于是只敷衍地‘嗯’了一声便不再答话。
敖闰见宝钗已快要睡着,心中十分满意自得,这么些年过去了,想来在她这里自己已做到了第一好了吧。
如此过了好一阵,宝钗觉得自己好像都已睡了一觉,感受到腰间不轻不重的力道,她睁开眼来,果然那人还在勤勤恳恳地帮她舒缓腰背,她按下那人的,道:“好了,已经舒服很多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敖闰挤挨着宝钗坐下,摸出怀表看了看,笑道:“快过午时了。“
宝钗一怔,她道:“竟都这时候了?”
敖闰道:“我回来时就已是午时一刻了。”
宝钗皱眉道:“那你可用饭了?”
敖闰笑道:“没事,今日在太子那儿已用了许多糕点。”
宝钗疑道:“不是明日上课?”
敖闰一边帮宝钗整理账册,一边道:“是安平殿下见不得太子荒废学业,特意让我去的。”
宝钗道:“安平公主也是有心了。”
敖闰道:“这殿下人不大,但却早慧通透的很。若她是皇子,啧啧,圣上那里便也不愁膝下无人了。”
闻此,宝钗也不由想到那位常伴在皇后身边的公主,的确是灵秀出众,举投足也尽显皇家涵养气度,是位十分亮眼的人。但敖闰那话已涉皇权更迭,宝钗无心参言,便又将话拉回来,又没埋怨道:“你做人老师的,怎么每回都去蹭吃蹭喝的?”
敖闰挑眉道:“太子太傅听着好听,也没个实质的品级,更没配给俸禄,还不许我蹭点御膳房的东西了?“
宝钗好笑道:“我总算知道硠硠的脸皮是打哪儿来的了。”
敖闰哈哈大笑,道:“明日硠硠也进宫去,那子可是比我能吃。不过话回来,我们爷俩总不能把皇家吃穷吧。“
宝钗嗔怪地看向敖闰道:“硠硠就学足了你这套没心没肺、没大没,万一某日冒犯了太子或某位贵人了”
敖闰摇摇头道:“不会,不会,那子可识时务的紧,得罪不了人。”
想到硠硠平时的做事为人,宝钗也忍不住失笑,心中那点子忧心一下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敖闰见宝钗眉间舒缓,不禁笑道:“咱们儿子也就这方面用不着你操心了。”罢又看看外间,道:“厨房那里肯定早备好了饭,我陪姐姐用些?”
宝钗自是称好,二人便相携用餐,不在话下。
且这厢硠硠与金麒跟着林家和李家的护卫一路将李颖送至京城郊外的文安别院时,才刚到午时。
谈及文安别院还有一段前情,话林闰玦一家回京后,圣上将之前逆王所居北静王府一拆为三,留了其中一处改建为林府,赐给了林闰玦。林黛玉作为林家未嫁女,本来居住林府是理所应当,但是林闰玦毕竟已成家,作为长姐多有不便,且黛玉已有封号,很该另辟宅院。圣上处倒是有所考量,并意欲在皇城中另辟一府宅以作文安县主之居所。
然,黛玉却固辞了,只在京城郊外择了处地以修做居所,又因着闲来无事,且蒙学馆和书舍之名已传及京城,许多有学识之人尤其是自负有才的贵女们常常慕名拜访,黛玉便干脆与宝钗、湘云以及英莲等相商专门开设一所以供京畿贵女学习交流的学院。宝钗等自是十分支持,纷纷投钱入股,探春、湘云等还主动报名要去书院做女先生。
由此,第一所女子学院便‘堂而皇之’地在皇城脚下开办了起来。
然而,开学之初并不太顺。虽然文安县主之名响彻京城,且背后还有一位有实权的弟弟撑腰,但对于那些极为保守的世家大族而言,女子学院是‘离经叛道’之举,是对‘女德’的公然挑衅!就算因着林家势大,他们不敢直接冒犯批驳,但能够约束自家妻女,不令她们与林家一干人等往来。故而,书院有一段时间十分沉寂。
然,某日圣上突然下诏向全国宣扬文安县主的功绩,同时,不仅亲笔为黛玉的书院题名为‘文安书院’,还是将自己的爱女,本朝唯一的嫡出公主安平殿下给送到了书院去就读。
这一石可激起了千层浪,之前本就十分意动但碍于名声的贵族公侯等立马托帖报名,而被自家‘顽固’家长拘束的女孩儿,也纷纷拿安平公主做例,要求要往文安书院学习。一时之间,文安书院的学生名额成了京城贵女争抢的香饽饽。
黛玉也不是‘来者不拒’,经过与宝钗等仔细筛选考校过,仅留了三十名未足及笄的贵女。同时,也广泛考察选聘合适的‘女先生’,如之前嫁入梅家的薛宝琴,学识不输黛玉,又深谙诗词典籍,便专门负责为学生讲解古词典籍;而那嫁给薛蝌的邢岫烟,精通算术商学,便给学生们讲一些财务算计
一套班子搭建好,又有宝钗帮忙管账,熙凤处理杂务,文安书院便稳稳当当地在京城扎下了根。
硠硠和金麒来的时候正值书院午休时候。硠硠和金麒都不是第一回来了,知晓这里都是女学生,于是走后门入内。
彼时,玛瑙已早在后门等候,只是神色有些许不自然。硠硠最为亲近玛瑙,欢快地蹦跳上前,刚要唤一声‘姨’,这笑容还没扬起,看到玛瑙身后转出的女孩儿,登时唬的后跳一步。
只见那女孩儿虽年龄尚,但身姿欣长纤美,着一身胭脂镂金芙蓉刺绣裉袄,罩黛蓝火狸绒毛滚边褂,头戴明珠,颈挂赤金紫琉璃璎珞圈,腰佩汉白凤形暖玉。眉似柳叶,眼形斜飞而精明锐利,直鼻粉唇,不施粉黛亦鲜明威严。年纪即内蕴风华气度,通身张扬飒爽,可不正是当朝帝后之爱女,安平公主是也。
安平见硠硠看到自己就避之不及的模样,不禁蹙了眉,双背负,踏前一步,那清明锋锐的双眼扫过那个快要将自己藏到孩儿身后的胆鬼,眼神灼灼,只传达了一个意思——过来。
硠硠怂极了,讨好地笑了两声,但半点不挪步,他袖下右的拇指和食指又开始不停摩挲着,面上却看似十分镇定行礼道:“请公主安!”
旁边的金麒和李颖听硠硠唤眼前这个女孩儿为公主,心中刚升起了点诧异,身边的嬷嬷便声来提醒,并协助两人行礼。
金麒年长,且前些时候随敖闰出去已见过很些世面,因此虽是第一回见贵人,但规矩礼数一分不差。李颖那儿在嬷嬷的协助下,倒也有几分样子。
只是两人这一跪拜,就将硠硠又显出来了。安平公主眼锋更为逼人,硠硠吓的都快哭出来了,他哆嗦着腿,眼眸下垂,只敢盯着安平公主项上的金圈,向前几步,走到安平公主身边,卑微地弯下腰,垂下头,弱弱恳请道:“公主,您,您在宫外能否予臣几分面子?”
安平公主长眉一扬,垂眸看向硠硠的头顶,扫视在场之人,尤其在装扮的十分粉嫩可爱的李颖身上停留许久,启唇,虽还略微带有童音,但声音低缓,颇有些威严,她道:“今日你如何过来这里?”
硠硠有些着急,他大哥和妹子还跪着呢,于是急躁躁道:“今日送李家世妹过来入学”
话还未落稳,硠硠便觉得自己后背一寒,电光火石一间,他忽地想起就在前几日,因着帮太子作弊,他极度心慌紧张,依稀记得在出宫的时候好像碰到了安平公主身边的侍女,了一长串什么话,他也没顾得上,只一味点头,现在回想起来,恐怕是公主让他帮忙带什么东西。当下相见,公主见自己没什么表示,肯定是以为自己没放在心上,于是心升不快硠硠心思灵活,想通关节,立马表态道:“当然,臣也没曾忘过您交代的事,放心,定给您办的妥妥的。”
语毕,硠硠还分心想了想一会儿回去时候在东市再买点什么东西来哄哄公主,谁知当头就听得一声冷哼,随即安平公主冷似寒冰的声音传来,她道:“林泽甿,你好的很!”随即竟不顾一院子跪着的人,转身拂袖而去。
安平公主的话似冬日喝进了一杯凉茶,从头到底将硠硠冻的浑身一个激灵,这是极生气了!硠硠本能地想追去明,却被玛瑙先行制止,毕竟安平公主可是往前头去了,硠硠一个外男并不方便过去。于是玛瑙借口黛玉那里已早备好了午饭,已问过一回,希望两位主子前往后院。
看到安平公主消失的背影,硠硠也知不能追去,于是只能先行放下,领着金麒等先往内院去。
话,文安书院建在京城郊外的南山角下,是黛玉拟择地建居后,敖翎亲自帮忙选定的一块地,此地虽有些偏僻,但方位极好,东南两面有河流经,土地肥沃,草林丰茂。这地之前只有几户姓刘的佃户租用耕种,黛玉接后,找人修整了番,书院便面向东南而建,退耕种竹,西北仍保留耕地,但多种精细作物,那几户佃农也继续留了下来。
起那几户佃农,还与黛玉、敖闰等有些渊源。原来那几户姓刘的人家中,正有那王家远亲,之前往贾家去过几回的刘姥姥一家。虽然林家归京之时刘姥姥已故去多年,但刘姥姥的那个孙儿刘板儿却成了贾家的上门女婿。
原来自打贾琏开始跟着薛蟠、冯紫英跑商后,也想组建自己的商队,刘板儿就被招募了进来。跟着跑了几趟商,很是显出了些才干来,且又长的年轻俊俏,性子也老实可靠,贾琏便与熙凤商量让刘板儿入赘来做上门女婿。熙凤本来不太乐意,但因着之后她和平儿都再未诞下男孩儿,想想贾家近几年的境遇和自家屋中的情况,与其将巧姐儿嫁到高门去受那无处可诉的委屈,的确不若找个知根知底的可靠人入赘进来。于是两厢定,刘板儿和巧姐在刘姥姥过世前成了婚,当下名下已有了两个子。
回书院,这书院的修建虽推了十几亩的耕地,但却规划了许多以供赏玩的林木花草,加之林家疏通关系,开辟了条接通官道的辅路,使得从京城到南山不过半个多时辰,慢慢地,南山也逐渐成为京城权贵外出踏青的好去处。但黛玉只对外开放了西北两面,东南还只供书院学生和先生使用,偶尔也租借些独立的园子给京城贵女办宴聚会。
城内虽冬雪已逐渐融化,但山中气温更低,松松软软的雪还压在竹枝上,园中红梅上也装点了点点莹白,身披若紫貂绒内衬斗篷的女子一执玉瓶,一拨弄红梅枝桠,将红梅中最上层的积雪收集入瓶。
敖翎拢着并不太需要的白狐袖笼跟在黛玉身后,看她兴致盎然地收集雪水,不禁摇了摇头。这人族也会想法子折腾自己,在她看来,这雪水也就比井水干净了些许,煮开了不都是一个味道?偏就被人族视作最为纯净的水了。但是又看黛玉粉颊含笑,身姿窈窕活泼,眼中闪着明亮的光彩,正是一副难得见的女儿姿态,敖翎又觉着那瓶水可能真会有些不同吧。
似受敖翎眼神影响,黛玉微微偏头过来,见她只愣愣盯着自己中的瓶子出神,以为她也想试试,于是走过来对敖翎道:“收集蕊雪可真不容易,大半日了才有了瓶底这一圈,也不知能否在融雪之前收集满一瓶。”
敖翎笑道:“谁让你答应了妙玉师傅要送她蕊雪了?就我看来,你将门口屋檐上的雪捧一来装上,她定也是分辨不出来的。”
黛玉嗔怪地看向敖翎,道:“就你鬼灵,若不是这些年亲眼见着你教硠硠如何对付他爹,我可还真不知你肚子里藏那般多的主意。”
敖翎正想话,就听身后丫鬟过来传话,金麒等人已经到了。
敖翎将已被她捂暖和的袖笼交给黛玉,然后再从她中接过冰冷的玉瓶,道:“走吧,让你再看看我是如何‘使坏’的?”
黛玉十分自然地接过袖笼,将有些冻僵的塞了进去,笼中留有的余温从她指尖传至她心中,看着身旁已比自己还高的女子,黛玉觉得十分欣慰,曾几何时这孩子还是那般瘦可怜,在不知不觉之间已长成了这般自信俏丽的模样,她似乎了解了些做父母的心情了,这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成就感,真是令人满足不已。
眼见着黛玉眼中愈发明显的慈爱,敖翎忍不住暗暗皱眉,真是越来越摸不透这株草的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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