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花灯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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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灯节是杭城一年两度的节庆,原本是赏灯出游、结伴同行的好日子,偏偏在此时发生了一件不详之事。

    城东的府衙于二更时突起大火,浓烟滚滚,势不可当,隔着好几条街都能远远看见天边的火光。

    府衙和邻里内外,但凡在附近的,都撒了手中事上前帮忙灭火。

    起初火势大得吓人,火舌都卷到了天顶。虽然有一众人合力扑火,仍是杯水难救车薪。

    眼看大火止不住,众人心焦难耐却束手无策,又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王大人”,人群中响起哭喊呜咽声,越来越高,悲怆之意铺天盖地。

    就在此时,不远处响起一道让众人退避的喝令。只见那被大家伙哭了半天的王大人,正站在一列水车的前头,长袍似雪,容颜若玉,犹如神兵天降。

    官差道:“都让开,水车来了!”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七八个官差举着水车管子对着熊熊大火喷起了水。白烟滋滋地响,水色与火光交融。

    有专门的水车,自然与先前毫无章法的情形不同。

    王彦立在府衙门口,正看着手下分头灭火。忽而有所觉,侧过头朝人群中看去。

    一个身穿烟黄色直裰的男子眯着眼睛看着他,目光不善。见他看过去,也没有半分慌乱,反而冷冷一笑。

    不消猜,此人便是闵昌忠的侄儿闵如晦。

    王彦淡淡移开目光。

    衙从急匆匆地跑来禀报:“大人,大事不好,闵昌忠趁乱逃走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王彦背对人群,没人能看见他的神色。

    闵如晦在人群中露出洋洋得意的神色。

    再有能耐的官,只要是到杭城,就越不过他闵家。

    这还不过是一个下马威罢了。

    然而,他这得意之色并未持续多久。

    下一刻,有个身着褐衣短的精瘦男子飞身落下,像拎鸡似的把身穿厮常服的闵昌忠提着,又狠狠砸到地上。

    闵昌忠年过半百,身体亏空,又才遭受大刑,根本禁不住这样的对待,几乎是当场咳血晕厥。

    闵如晦见如此,睚眦欲裂,一双眼死死地瞪着那褐衣的中年男子,恨不能啖其血肉。

    谁知下一瞬,那褐衣男子便扭头向他盯来,目光如刀。

    王彦嘴巴一动,轻声了句什么。

    闵如晦忽觉不好,撒腿就想跑。

    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给踩到了地上,背后剧痛。

    “乌龟儿子,你敢我,我杀了你!”闵如晦眼睛赤红、杀机毕现。

    男子一边哈欠一边加大脚下的力道,闵如晦的狠话就变成了凄厉的惨叫。

    “就凭你还想杀爷?”男子嗤笑。

    王彦看了一眼道:“留下他的命。”

    “我看这子很不顺眼,王大人,对不住了。”着脚一抬,眼看就要重重踩下去。

    王彦道:“半程留广酒。”

    那只脚就悬在了半空,抽了回去:“也罢,忍一时和气生财嘛。”

    闵如晦道:“王彦,你可知我是谁,你敢这么对我,我保准你这辈子都出不了这个城门!”

    有官差道:“大胆,王大人是大越朝正三品的刑部侍郎,你一个平民,口出不逊,侮辱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呸,管他几品,在杭城老子就是王法,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敢动我?”

    王彦抬手拦住官差,自上而下看着闵如晦:“火是你放的?”

    闵如晦狞笑:“是又如何?”

    闵如晦本人只是普通恶徒,不足为惧,但是他背后有一个依恃当朝首辅的丝绸巨贾闵家,不可觑。

    是以,像方知行这样嫉恶如仇的人,也无法把他如何。或者,方知行的惨死恰恰将闵氏一族的气焰助长至顶峰。

    闵家人有恃无恐,从未把这个看似温文无害的王侍郎放在眼里,哪怕闵昌忠被他下狱惩治,也无法改变他们对这些朝廷命官的轻视。

    就在此时,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

    府衙的大门砰地一声倒地,一个黑影踏着烟气从里面缓缓地走出。

    他一步步走近,露出焦黑的外衫和灰白交加的面孔,从眼睛和鼻子看,此人该是样貌不俗。

    众人呆呆看着此人,还是先前那褐衣男子头一个反应过来,只见他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姓谢的,你也有今天!”

    谢晋衣衫破烂,头发蓬乱,细看去,好几束发丝都有烧焦的痕迹。

    只那褐衣之人捧腹大笑不止,其余人都不敢作声。原因无他,这破门而出之人虽因烟灰之故看不清神情,但其眼底的阴戾却异常慑人,自他周身迸发的杀气简直有如实质。

    谢晋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赵泽,你再笑一下试试?”

    赵泽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花:“不敢了不敢了。”

    王彦:“让侯爷受惊了,下官不知侯爷在这府衙里头。”

    谢晋盯着王彦,眼神跟利剑似的:“你不知道?”

    王彦:“下官不知。”

    谢晋猛地大步走到王彦面前,冷冷逼近他。

    王彦从容地回视。

    “是谁放的火你总该知道吧,侍郎大人?”谢晋道。

    王彦看向地上的闵如晦:“此人是刑犯闵昌忠的侄儿,为救闵昌忠纵火烧衙,不过闵家跟张首辅有点关系。”

    谢晋哼笑一声:“那又如何?”

    “下官不太好办。”王彦淡淡道。

    谢晋哼声:“既然王大人不太好办,那就由我代劳便是。”

    他在闵如晦跟前弯下腰,伸手拍了拍闵如晦的脸,笑得阴惨惨的:“敢放火烧老子,老子弄死你全家……”

    闵如晦正要张口大叫,谢晋一下就卸了他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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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衙的大火虽然起势迅猛,但因扑救及时,无人丧生,只有少数几人受了轻伤。

    闵昌忠越狱未成,被捉回死牢。但因接连受到重创,不堪重负,第二日便咽了气。

    不过,眼下杭城已经没有人去关心闵昌忠的死活了。

    闵如晦纵火烧衙,误伤淮阳侯,已经给官衙和淮阳侯合力捉拿。

    出乎意料的是,闵氏一族对此毫无反应。

    府衙被烧,亟待修缮。

    王彦、刘明远和众官差无处办公,然如今官衙捉拿闵如晦,就是和杭城闵氏公然敌对,杭城人忌惮闵氏,没人愿意借用给他们居所。

    “欺人太甚!”刘明远怒道,“这些人也不想咱们和闵氏对着干是为了谁?”

    “不必动气,”王彦道,“喝茶?”

    刘明远看他一眼,见对方举杯呷饮、意态悠闲,不由道:“王六,你是不是已经找到地方了?”

    王彦:“二哥,书院那里还有两处空置的院子,虽则了点,总比没有的好。”

    “你怎么不早?害得我瞎操心一场!”

    “我看你是有气郁结,不发不行,如今气出了不是好很多?”王彦微笑道。

    “也就你,敢拿老子开涮,”刘明远笑道,“告诉你,得亏那天晚上我人不在,要是我在,管他什么闵家还是首辅,闵如晦一定会死在我手里!”

    王彦眉宇一动,没有吭声。

    刘明远:“原先我还看淮阳侯哪儿哪儿都不顺眼,经此一遭儿倒是觉得他顺眼不少……”

    王彦笑而不语。

    “好了,地方找到就行,下回你见到赵泽,叫他一定来找我,他那些破还在我那儿,再不来拿我就给他全扔了!”

    刘明远走后,王彦放下茶杯道:“都听到了?”

    屏风后窸窣作响,一个人影飘然而出。

    “扔就扔吧,反正我也不要了。”赵泽笑眯眯地在王彦对面坐下,翘着二郎腿晃个不停。

    “赵兄还有何贵干?”

    “没有贵干,就是好奇,王大人,你这样算计人不好吧?我就算了,反正我们是有言在先……可这刘侍卫长不是你兄弟么?”

    王彦面不改色:“我听不懂你在什么。”

    赵泽搓搓手:“你就别跟我装了,谢晋的事就是你算计的,你早发觉闵如晦那龟孙要放火是不是?”

    王彦不语。

    “哎呀,天地良心,我可不是要威胁你,我这么心善的人,我呀就是想问大人一句,另外那半程酒如今在……”

    王彦:“皇宫。”

    赵泽两眼放光:“王大人果然是个爽快人!往后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提,上刀山、下火海,赵泽义不容辞!”

    “那倒不必。”王彦道。

    赵泽:“我还有一事想请教大人。”

    “但无妨。”

    “我在绿柳山庄的事,除了箫庄主和我自己,根本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箫庄主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他不可能对外透露此事,敢问王大人——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此刻赵泽虽仍是笑吟吟模样,笑意却未达眼底。

    王彦:“赵兄言过其实了,要知道,这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

    王彦今年二十有三,家世、样貌、才干无一不好,原本这样的人在朝担任三品侍郎,应是极为惊才绝艳,但他偏偏丝毫不引人注目。所谓不引人注目,并非是指他明珠蒙尘,而是此人天生就有一股极为内敛沉静的气度。

    比如现在,赵泽眯起眼睛量眼前人。

    王彦朝他瞥来,微微带笑:“赵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赵泽陡然一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