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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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棠近来喜欢上了折腾自己的衣柜。

    她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住,最近最常做的一件事情就是上网搜索各种收纳视频,跟着这些收纳老师学怎么合理利用空间。喻展文的电话拨过来的时候,她正在床上摆着电脑,一边看的专心致志,一边收旁边的一堆衣服,眉毛微微拧起,心无旁骛。

    “今晚回老宅别穿的太寒酸,”喻展文那边声音嘈杂,应该是在外面,话间还停顿了一下,“别丢了我的脸,钱该花就花——”

    他那边又传来女性的娇笑声,这直接导致了那头的人沉着嗓子也并没有显出什么威慑力,那种凛凛然的语调听着没多正经。

    “——这回算公事,老子给你报销。”

    似乎还挺豪爽的。

    这声老子倒不算脏话。

    喻展文的确是她的老子,亲的。

    电脑屏幕上的老师还在尽职尽责地展示如何叠一件衬衣,喻棠盯着,含糊地应了一声。

    实际上她也知道,对方压根不需要她这声应答。

    就仿佛是要印证这个想法似的,听筒里果然又传来一声低低微磁的“宝贝”,又性感又悦耳。

    别误会,叫的当然不是她,而叫的是喻展文的哪个宝贝,喻棠也不清楚。毕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总觉得喻展文能换够三百六十六个。从看到大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喻棠愣是看到了视频最后一分钟,才慢吞吞地合上电脑,又活动了一下手腕,一件一件地把床上的衣服往衣柜里放。放完了,又转过身,坐到梳妆台前,利落地扎了个马尾,对着镜子叹了口气,开始收拾。

    一个花花公子,身上最闪耀的资本自然是钱和权。

    而除开这些,她那个老子还有区别于其他多情人的一点东西:四十几的年龄了,看起来还像是三十出头,轮廓深邃,眉目含情,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的时候潋滟一片,动人又迷人。

    喻棠继承了他这份貌,尤其是这双眼睛,随便拎出去站一块儿了,也不会有人他们不是父女俩,偶尔在旁人不太熟悉的情况下,还能得一句恭维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会长,母亲肯定也是个大美人。

    当然,喻展文是很不喜欢这个法的。

    一是不喜欢父女,二是不喜欢提到多余的人。

    他是自称的永远年轻,永远风流,因此在最早的时候,喻棠甚至还无师自通,学会了甜甜地卖乖叫哥哥,就为了跟出去恶心一下看不惯自己的人,那个时候孩子是怀着天然的亲近感,到了现在,也早没了那个心思。

    毕竟换位思考一下,她这个纯粹是被母亲甩过来的拖油瓶,对一个流连花丛的多情少爷来,的确只会是束缚和累赘,再没别的作用。

    “养条狗还简单得多了,至少喂饱了出去溜溜,就能对你忠贞不二,哪里用得着花心思哄啊。”

    自称是永远风流的喻博文以为她睡得香甜入梦,隔着门板跟自己哥们调笑着电话,语调轻轻松松,声线依旧悦耳。

    喻棠睁着眼睛盯着门缝,被漏进来的光刺的眼睛发疼,头脑发木,心里盛了一汪冰冷的泉水,彻夜未眠。

    默不作声,耿耿于怀了几天,反而读书读的迅速释怀了。

    她实在是暂时没有什么可以矫情的资格,没有经济能力的屁孩儿一个,还得暂时依附那位“永远风流”的家长,总归不能不知感恩,而去不知好歹苛求更多。

    不然那就真成了还不如养只乖巧宠物,暖心又贴心。

    她那个时候十几岁,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怎么才能在喻展文眼皮子底下老老实实呆着,一直等呆到大学了,就干干脆脆申了学校出国跑了路,那时候才算是短暂地解放了一会儿。

    托了喻家的名头,喻棠自是按部就班地按着私立国际学校的路子一路读下去的。

    这些学校的学生大多出身不凡,非富即贵,其中游戏人生的不少,发奋图强的也不少,大家彼此之间互不干涉,轰轰烈烈的轰轰烈烈,自我提升的自我提升。

    喻棠两头都不占,一贯算是其中中庸的那一个,哪怕在现在这个看脸的社会里生了一张顶好的脸,也没能成为备受追捧的风云人物——

    哦,你喻棠啊?那可以的就太多了!

    她妈以为她是个儿子,想上位才千方百计瞒着喻展文怀着生了下来,生下来了又受不了单身母亲的生活,索性直接撕破脸找上喻家人的大门,名分倒也不要了,扔了孩子就走。

    你,可怜不可怜?

    北城大也大,也,但权贵圈子也就这么点儿,她那点儿身世背景放在这群非富即贵的学生里,自然而然就成了公开的秘密。

    喻展文从来也没藏着掖着。等稍大了点儿,当事人也就清楚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不如他就想让大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这个女儿和他是个黄金单身汉之间,压根儿就不冲突。

    觉得可怜的有,鄙夷的也有。

    但喻棠一向天生乐观,她自己这么觉得了,也就平平稳稳地读到了高中出头。好在好皮相到底是一张隐形的通行证,她那个时候又是出了名的脾气好,总算认识了几个不嫌弃她的朋友,过的还算安定。

    出入社交场合还是得出入,只不过自我介绍的时候,大多也从不提喻家这两个字,避不开了,也只是微微笑笑,不再多,内敛又为难,别人也就不再多提。

    她还没那个膈应的资格,得是喻家不嫌膈应。

    好比今天,喻家就没嫌膈应,依旧是一年一度让她回老宅,给那个给她取名的大家长老爷子庆生。

    喻棠从来没在老宅住过。

    这个住当然有定义,大于一周,就算是住了。喻展文好吃好喝地让人在外供着她,唯有每年过年或者大日子了,才把人给接回去呆上几天,就算是给长辈,给自己一个交代了。

    收拾完了,镜子里的那张脸总算多了点儿红润。

    肌肤白到近乎有些透明,嘴唇透着点儿粉,标准的鹅蛋脸,眉眼还透着点儿父辈英气的影子,总算是弱化了因为过分精致显出的柔弱。笑的时候也是眼角微微上挑,弯弯似月,明媚又艳丽,连带着整个人仿佛都鲜活了起来。

    好友李嫣云还笑过她,是她裹着黑心才能长成这么一副样貌,不准哪天就跟她父亲一样,成了个没心没肺的祸害。

    她也懒得多选,从柜子里挑出一件黑色的修身礼裙,包臀收腰,自然是喻展文的审美,倒也不上适合不适合。

    到喻家宅院的时候,院子里海棠正开的热烈,在一片翠绿中烈得扎人眼。

    喻棠本来是算车到宅子附近,再一路走过去了事,奈何今年喻展文或许真想是把面子功夫做足了,竟然还破天荒地派了人,把她从公寓接了过去。

    司机一路上无话,喊了声姐,就像尊石头一样坐在前座,除了行车再没有动作。

    她每年都得看这一遭风景:高楼换成大厦,最后才成了一大片透着矜贵的安静住宅。

    喻展文派人接她这一遭是省了点儿事儿,但也给她找了点事情。

    喻家掌权人的生日晚宴,北城有头有脸的自然都来的齐整,门口站着的管家看见她脸色都没变一下,显然是职业素养到了极致,也没什么好波动的。

    “姐回来了,里面请。”

    竟然还用上了个回字,恭恭敬敬的,这就算是招待了。

    大厅里人声鼎沸,一眼就能瞧见人群的中心在哪儿,老的少的,个个脸上挂着笑,除了喻家人还是喻家人,老爷子没登场,这自然就成了社交的天堂。

    喻棠对这种场景司空见惯,清楚自己的身份,也不会上赶着讨个没趣,对着扫了一两眼,就干脆上了二楼。阳台上没人,走廊里也没人,只有端着酒盘的侍应慌慌张张地下楼,生怕冲撞了她似的,消失的飞快。

    她在空荡荡的大阳台站定了,这才又从包里摸出手机,对着那丛远远的海棠,咔嚓拍了一张。

    喻棠:看见没,我名字的由来,还挺好看的吧

    据喻老爷子是被喻展文气狠了,当场给她取的名。如果是真的,她也觉得哪怕真的只是因为瞧见院子里的海棠也得感谢老爷子高抬贵手,没有因为一时气急乱来个二狗三毛。

    这声谢真心实意。

    喻棠看了眼时间,估计着对方这时候应该正在纵情享乐,也没指望着就能立刻得到回复。

    李嫣云就是她高中时交的那几个“不嫌弃她”的几个朋友之一,前几年她出国的时候竟然也没断了联系,到了现在,就成了关系最近的那一个。

    李家跟喻家不一样,这一代就李嫣云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家里事情也都有哥哥弟弟操心,连带什么社交场合都是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

    今天宴会她不来,也是跟喻棠了招呼的。

    “你家老爷子又不缺人陪,何况我哥还去了,我不如去陪上次跟你看上的那个帅哥。”

    洒脱自得的,反而把喻棠逗笑了。

    李嫣云:好看啊,就是跟我们糖糖本人没得比

    没想到对面消息竟然回的飞快,亲热地叫着她的昵称。

    这处阳台对的是宅子的侧面,刚巧绕过了大门。

    喻棠扶着栏杆,百无聊赖地往下面瞧,正捏着手机神游天外,也没想到这时候楼下这种僻静地儿还能出现别人,和人对视上的时候,第一时间自然没反应过来。

    高度是一个很妙的东西。

    喻棠第一次意识到这种视线微妙,是大学时期去参观校内戏剧社的排练。

    排的是经典罗朱,男女主角楼上楼下,隔着空气和无形的距离遥遥相望,深情极了,爱意烧得仿若一团炽烈的火。等戏完了,同学热情地邀请她扮演那个站在阳台上的朱丽叶,往下看时除了轻微的恐高外,别的感受都再没了。

    和观剧时完全不一样。

    楼下的人微微仰头,几乎是看不清神色,只能确认来人。

    修长高挑的身影,宽肩窄腰,头身比极好,整个人笔直地站着,和一道着红色礼裙的倩影面对着面,在夕阳里拉出两道灰阴——

    也正巧面对着她,微微仰着,隔得老远泛着凉气。

    “……呜。”

    这个距离实在微妙又尴尬,恰巧足够人听见一声女人的抽泣。

    喻棠一贯活得精明,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下意识就要往后退。谁想得到步子还没往后,反倒是下面的男人微微歪了下头,透着谁都可见的高冷英挺,随后又慢慢地、慢慢地收回了眼神。

    仿佛一点也没被面前女性因柔弱难过流出的眼泪困扰,像一尊冰造的神佛。

    和他的姓一样,天生薄凉。

    作者有话要:  琢磨了很久还是开了,故事是很久之前就想写的,干脆扔出存稿

    三沙在这里带着糖糖和少爷挥舞手绢求一发评论收藏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