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笔

A+A-

    有点精彩啊。

    喻棠的第一个反应是招了下手,试图笑一笑。

    突遇私人感情场面,本来该是件尴尬事,按道理是应该自觉地赶紧退场,留个安静无人的舞台给男主角。

    李嫣云:不对啊,你那什么鬼未婚夫去了么

    李嫣云:就姓薄那个

    手机刚巧震动了一下,跳出一行跟算准了似的消息。

    喻棠余光扫了一眼屏幕,借着这个间隙,脸上的笑总算又变得自然了点儿,微微弯了弯眼睛,朝后退了一步,自觉是把招呼完了,自动撤到了看不见的角度。

    世事就是有这么巧,偏偏男女主角她都认识,且都有点儿不远不近的关系。

    喻棠本来是想回一句,我和薄越不是那种关系,但后来想了想,又把整句话彻底删掉了。

    “那种”这种法本来就有些暧昧不清,她和薄越压根够不到这个词,顶多能一句肖想未遂——

    肖想的是她,未遂的也还是她,整整一出独角戏。

    何况李嫣云也不是不知道具体真实的情况,只不过是兴致上来,调侃一句罢了。

    认识薄越本身就是一出意外。

    喻棠有时候会想,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出生本身就是含着意外的意味,所以才会让诸事都总是染上点出其不意的味道。

    她是大学是学音乐的,要给身份分门别类界定一下,大体能被归在衣食无忧的艺术类学生范畴当中。

    这里面不得不提的是,喻展文虽然对她感情上没什么照顾,但对物质需求一向还是周到的,喻棠时候仅有的一次主动提出想学钢琴,第二天就给联系了北城权威的音乐教授,专人送去给名师开蒙。

    只不过喻展文的思维到底还是直接一根筋。

    “学着陶冶陶冶就可以了,走专业路,那苦你受得了吗?”

    好像是真心实意,关切孩子身上的重担。

    物质条件周到到了这个份上,但凡是拥有共情能力的人也都会懂得感恩。

    喻棠也没回答受不受得了,她知道对方的问话大多数情况都是一时兴起,只要保持沉默,很快就会揭过。

    私立高中给的自由度在,也给了她跟师学艺的时间,等临到了决定大学出路的时候,再去跟喻展文商量一下出国学音乐的事情。结果基本在意料之中,她这位父亲果然早把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只是接过旁边娇娇美女递过来得酒杯笑盈盈地,好,我们糖糖什么都好,对吧。

    对。娇娇美女就这么顺着他,颇得意地瞥了喻棠一眼。

    其实这一眼纯粹就是白看。她挺想直,但最后还是老老实实乖乖坐着当个花瓶。

    发走远了,他开心轻松,她也开心轻松。

    这都是心知肚明的。

    事情到这儿,本来都是顺其自然的发展,奈何老话,天有不测风云。她毕了业回国,原本是算就职当个专业音乐老师——

    喻棠倒也不是不想努力当个让人脸上有光的演奏家,只是世上音乐生千千万万,真正闯到能带着家这个字的却没几个,热爱是一回事,拼过了就知道山外有山,屡屡碰壁绝望之后,也总得考虑现实的出路。

    好在这出路到底也留的还算宽广:专业知名院校,留学经历,履历漂亮,不用借助旁人,找份老师的工作到底还是不难。

    她那时候是带着想要独立生活的愿望回的国,甚至之前还考虑过继续返回国外进修,却没想到之后意料之外的偶然一串连着一串,让人连个反应时间都没有。

    天真了点儿。

    回想的时候,其实脑子里也就这么一句话。

    喻棠又跟李嫣云东扯西扯地聊了一会儿,再下楼的时候,正巧撞见刚刚阳台下的红色礼裙。

    红红地烧进视线里,像朵骄傲的烈焰玫瑰,一点儿也看不出刚才第三视角下的柔弱伤感,脆弱易碎。

    她也不意外,沉吟了一下,露出个笑,叫了声:“堂姐。”

    喻一容站在台阶下,扯着唇角笑了笑,挺好看,挺冰冷。

    “谁是你堂姐。”

    几乎是立刻答了这么句。

    语气也不是那种带着波动情绪的,只是极冷极凉,仿佛是在跟一个根本不必放在眼里的人话。

    大概是喻家人基因出众,喻一容也生的一副好样貌,大波浪被扎成一束高马尾,有些像屏幕上骄矜的大姐,放进胶片里大多会被一声艳丽如骄阳的美人。

    喻一容的父亲是喻展文的哥哥,还是为首的长兄老大,母亲出身书画世家,这么一算,是书香高雅有了,殷实华贵有了,跟她的情况当然是天壤之别。

    喻棠也没争执,她大体能猜到对方这时候心情不好,便也只是点了下头,继续往下走。

    不会主动给自己找事,这已经成了她从到大“如何积极向上生活”这一课题的核心,现在是掌握良好,得心应手。

    错身的一瞬间,旁边的人极重地呼吸了一下,有些短促起伏。

    “啪。”

    喻棠的手腕被人狠狠拉住了,她回过身,神情有些诧异。

    实话,心里知道了前因,喻一容出手这一下也没让人多意外,只不过唯一诧异的是她这位堂姐竟然会破天荒纡尊降贵,会愿意碰她这一遭。

    平日里见面不多,偶尔见面了,也大多当她是个空气人。

    喻棠想,这多半是真情绪不好,转眼又想,好在刚刚跑路跑得快,要是暴露了她无意间目睹的事情,那肯定就不是这个待遇了。

    她这位堂姐,向来吃软不吃硬,金尊玉贵,面子看得比天重,又是在一家人的娇惯里长大的,几乎是有求必应。

    要真在老爷子生日这天被逐出去,先不别的,喻展文就第一个不会放过她。

    毕竟人人都知道,头上两个哥哥摆着,喻家老三用不着花太多时间在事业上,就得把孝顺摆在头一位,免得又被人戳着脊梁骨花天酒地,不务正业。

    这份孝顺喻棠自然也是组成之一,当年就是老爷子被气出了病,才有了她留下来这回事。

    喻棠虽然没有记忆,但听人也大概能猜测出大体的情况。

    “……我告诉你,你不要觉得薄越欠你什么,也不要觉得他就非得要还债,你——”

    喻一容到底还是大家姐教育出来的,重话的时候还是犹豫了一下,目光往喻棠的右耳瞥了瞥,神情有了点儿动摇。

    都已经这么明白了,喻棠其实知道她想什么。

    事情都已经过去将近一年了,喻棠本来以为自己适应良好,却没想到对方这一道目光仿佛让人耳畔烧了烧,也跟没控制住似的,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一下耳垂。

    非常迅速的一下。

    “你那场车祸是意外,他想负那个责是他的事情,你总得有点儿自知之明。”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这个动作震了一下,喻一容不太自然地眼神往外转了转,顿了一秒才又骄矜地看过来。

    这回是跳过了后半段没,干脆话头一转,干脆利落直奔主题。

    真是又温柔又残酷。

    明明都已经要她滚了,可还是礼节性地避开了一些真正伤人的话头。

    ……还挺可爱的。

    喻棠歪了歪头,不知怎么,总觉得有点懂了喻展文过往有段时间沉迷带刺玫瑰的想法。

    喻棠这么想了,脸上不自觉表情也露出了点儿笑。

    “我知道的,一容姐,你放心吧。”

    “……你——!”

    喻一容估计是根本猜不到她这种境况竟然会笑,也没想到喻棠竟然还正儿八经地回了,眼睛微瞪了半天,可能是不知所措了几秒,最后又很快冷哼一声,松开她的手,往楼上去了。

    好在这时间人都聚集在大厅和前院,不然她们俩这出要是摆进电视剧,多半就回成为狗血剧情的一环,看客眼里的八卦乐子。

    喻棠理了一下头发,又低头回了李嫣云一个消息。

    等她到大厅的时候,里面的人显然已经比来的时候更多了些。

    大人物的社交场合向来是以人的位次扎堆。

    她的位次一是不会被人围着扎堆,二是无处可去扎堆,纯粹当个看客。

    以前这种宴会都是这么过来的,喻棠也适应良好,自觉找了个角落的位置,问侍应拿了一杯果汁,有点儿自得自乐的意思。

    喻家在这种大场合一直舍得花钱。

    名流权贵出入,少不了音乐助兴。厅堂内摆着一架钢琴,喻棠扫了一眼就知道那是收藏级的藏品,多半是喻老爷子特意吩咐抬出来,总归是大方。

    恰巧来的人中间也不乏艺术大家,当然就成了社交用语里的“三生有幸”听闻大师演奏。

    琴声在金碧辉煌的厅堂内流淌,像潺潺流水,音符敲击,明明是悦耳动听,却仿佛撞击得四周雪白的壁墙都仿佛有些震颤。

    或者是在她耳里的震颤。

    喻棠有礼地拒绝了几个试图上来搭话的好奇男士,端着杯子,恍然间才发现自己出了一手的汗。

    “……姐是不喜欢喝酒吗?”

    “不是不喜欢,而是——”

    ……而是什么?

    刚才好奇者上来搭话,喻棠想起自己下意识的回复。

    周遭的琴音依旧清澈悦耳,伴随着时不时起落的掌声。

    主人家的生辰寿宴也不会有人不识趣地去谈一些哀伤怨曲,这种情况下,基本上触景伤情的概率是零,却还是震得人微微有些心口发麻。

    人是特定的。

    而是不能。

    喻棠曾经因为有大量的演奏需求,为了避免酒精对神经造成影响,在外闯荡时总会对含有酒精类的饮品拒绝得利落干脆。

    那时候她还揣着满心的愿景理想,自不量力想走出条路子,但总归还是怀有希望的。

    “……”

    喻棠眨了眨眼,面无表情,下意识抬起了右手,轻轻缓缓,慢慢拢上了耳畔,逐渐收紧。

    学音乐的人,听力就是生命,这是再清晰不过的常识。

    她曾经有一瞬间以为自己丢了一半命会生不如死,却没想到还生活得好好的。

    这条命远比她想的自己要顽强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