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笔
他只字不提今天白天的事情。
喻棠沉默了一下,转头看了眼越来越深的夜色,到底没拒绝。
她坐在副驾驶座位,窗外一闪而过层层叠叠的楼影,透明的玻璃窗映衬出旁边人凌厉的下颌线,想不看也难。
车内静得像只有空调驱使下空气流动的声音,半晌终于有人先开了口。
“上回的去医院,”薄越的语调还是带着那种淡淡的寒凉,内容却是很温和的,“我跟你一起去吧。”他没有用那种先入为主的决断语气,只是也不是疑问句,像是十分平静地陈述一下,温柔又妥当。
喻棠愣了愣。
她是实实在在地差点忘了这回事,想起来之后,第一时间下意识地捂了一下手腕。
到现在也不知道薄越是从哪儿听道的消息。
她过去的确是算把一辈子都献给音乐的,为此最疯狂的一段日子里一度每天进行高强度的演奏练习,日子持续的时间是用年计算,经年累月反复,自此一只手腕处有了腱鞘囊肿,再往后练得多了,手腕就会肿起来,既不纤细也不好看。
“不用麻烦了,”喻棠道,“这是职业病,就算治好了,只要大量练习就有复发可能。”
她话的时候自然地理了一下头发,全都拨到了靠窗的一边,露出另一侧精巧的耳廓,望了一眼驾驶座上的人。
薄越大她两岁,多不多,少不少。在接手薄家的部分事务之前,听一直是常年西装革履,律师出身,很得家里器重。
所谓“出类拔萃的优秀”,在认识之前听到的和这个人有关的消息大多几乎都能用这句话来概括。李嫣云对此很不屑,有钱人家的少爷姐,往两个极端靠的都不少,薄越分明就是两头都不占,身上的寒气能冻死人,这怎么能算人际关系上的优秀,至少她就很不喜欢。
这也是同为社交场合中心人才会有的评价,天身的自信感和保持自我孕育出的性格。
喻棠是一个好的倾听者,却并不是一个好的倾诉者,最开始是对着一间空屋无人可,现在就成了习惯中的一部分,定型以后再怎么都改变不了了。
显然驾驶座上的人也不是。他只会比她更沉默,更冷然,光是不动声色的坐着也天生地要和旁边的人划开距离,开口话就好像已经是给旁人施舍。
但这时候薄越又叫了她一声:“糖糖。”
喻棠今天没带耳蜗外置机器,只能靠左耳听人话,刚巧头发都被拢到了另一边,落进耳朵里悠悠荡荡。
薄越的波澜不惊:“这种事情不要倔,身体重要。”
喻棠张了张嘴,想我没有,但又不知道怎么,忽然闭了嘴没再话。
她是最近才知道薄越竟然是跟她一个高中毕业的,高了两个年级,这样算起来跟喻一容应当是一届毕业的,喻棠印象里却是全然没有。
不过这也并不出乎意料,她那个时候就算再怎么天不怕地不怕,也总归还是有些青春期的性子,并不喜欢在别人的指点里给自己找麻烦,因此除了上课和见朋友外,大多都是泡在琴房,或者是直接去老师那里呆着练琴,自然而然对所谓校内大事件、校内风云人物之类的都不清楚。
李嫣云跟她情况全然不同,不过那时候也因为忙着泡隔壁院校的帅哥向来在校内神出鬼没,因此到现在还是姓薄的姓薄的叫得顺口,两个人面对面谈到他了,都没叫过学长。
别别的空话,至少他总是为你好的,甚至好到他才像是你的亲爹,喻展文都被衬托成了个摆设!
好友当时的话一如既往的犀利,车子刚好经过十字路口,喻棠抬头看了一眼闪烁的红灯,微微眨眼。
“……好。”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也悠悠荡荡。
喻棠租的房子在大学城附近,自回国之后,她就再没有住过喻展文购置的房子,询问得到了同意后就飞速收拾东西搬了出去。喻展文对此的反应很直接,干脆隔天派人把几张房产证送了过去,从到大住过的都挂的她的名字,不要也得要,别的什么话都没再,简单直白。
车内响起一阵潺潺的钢琴声,是肖邦的曲子。
喻棠本质不够浪漫,但并不妨碍她喜爱且欣赏这位烂漫细腻到极致的波兰大师创作的曲子。
薄越似乎也对肖邦情有独钟,从认识到现在,她在最初甚至猜想过车上究竟是收了多少肖邦的CD,但再要观察几分,就会发现薄越并不是什么古典音乐发烧友,仿佛只是仅仅地喜欢肖邦。
我不精通这些,糖糖,但我可以尝试学习。
薄越那时候的话很坦诚,他对古典乐也仅仅停留在欣赏几分的水平,对她的问话回应的十分温柔,神态温雅。
十分冷淡的人,一份温和就能动人心,喻棠那一瞬间深以为然。
这世上当真会有他们俩这样无话可的未婚夫妻么。
喻棠想起最开始的时候,医院病房里薄越当着两家人提起这桩事情时所有人的神色,喻一容那时候分明是为了见薄越来的,闻言脸色惨白成一片,原本当时看着病床上的她神情终于软化了些,一下又恢复到了冰冷骄矜。
除此之外别的都记不清楚了,只记得自己右耳一片虚无无声,微微发麻,冷意从耳垂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人止不住地发抖,然后薄越执了她的手,喊她糖糖。
就这么一直叫到了现在。
车子这时候刚好要进地下停车场,薄越稳着声音,低低的:“我下周周末来接你,爸最近身体不好,周中可能会有些忙。”
喻棠点了点头,正要下车,薄越却忽然伸出手拉住了她。
停车场内灯光极暗,已经是深夜,车内只有两个人。喻棠回过头,眼前微微一暗,额头上是蜻蜓点水似的一抹微热触感。
薄越低了头,扯了扯唇角,像是冰山泉水汩汩,终年才化一回。
“晚安,做个好梦。”
他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怜爱得像羽毛略过,只不过眉眼冷意没有彻底消融,落在人眼里显得有些悲悯。
喻棠抬头跟人对视了一会儿,也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
“晚安。”她下了车,隔着车窗弯下腰轻轻挥了挥手。
薄越开的车十分低调,在夜幕里缓缓划出一条弧线转走。
她人到了家,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坐下,手机就又是一阵震动,提示有新的消息。
喻展文:你是我女儿我才提醒你,别玩婚约游戏还真他妈把自己给玩进去了
她的老爹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难得走上一回真心,喻棠诧异了几秒,随后又很快地熄了屏,没回复。今天他俩的分头实在不愉快,光从对方回来是没吩咐司机就看得出来。
喻棠招惹了他,他也当然能想做什么就由着性子。
喻展文仿佛还嫌不够,又发了一条过来。
喻展文:他和一容两无猜,一容为了他国都没舍得出,就这样了这个姓薄的子都没把心给交出去,你喜欢他我管不着,别玩过火
喻棠把身上的礼服短裙换了下来,开了钢琴盖,坐在凳子上,瞥了一眼手机,脑子里过的却是早上看的整理衣物的技巧,叠的整整齐齐,精确无误。
手机屏幕好像又亮了一下,然后是三声连续不断的提示音。这反而让她能百分百确定,喻展文一定是喝醉了,因为这三条语序有些颠三倒四,着没轻没重的胡话。而且平时他也从来没有显得这样关切热心过。
喻展文:那种男人,口味百分百是能被自己掌握的清纯白花
又隔了一秒。
喻展文:你当时追他那些算盘不要以为他看不出来
喻展文:糖糖,你不要配合着,把自己都给演没了
的都是废话。
喻棠面色冷静,动作迅速地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盯着黑白琴键,闭上眼按下了第一个音。
作者有话要: 试图努力蹭榜,挥舞手绢求收藏评论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