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笔
她也比自己以为的要乐观太多。
有一句挺矫情的话流行过,是你若安好,便是晴天,自然是带着深情的有情人的。
虽然有些不太对路,但喻棠对自己其实也大概是这么个思路,她还安好着,天就没算塌下来,也就是一只耳朵生活上有些事情不大便捷。
厅堂内觥筹交错,光鲜亮丽的宾客大都带着或真或假的笑,场面是这种各界知名认识出席场合特有的含蓄热闹。
坐着的这处角落旁刚好有一扇窗户,透过玻璃能隐约瞧见外面的几盏灯。喻棠看的有点入了迷,转过头的时候没想到面前立了个人,端着酒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扬着眉毛饶有兴味。
她还挺冷静,温言出声:“文哥。”
喻展文哈了一声,在她旁边坐下,没有像往常一样应下这个称呼,只问:“见过爷爷了吗?”
这个爷爷指的是寿星公。
喻棠的是没有。
还一点的时候,她还会学着想去亲近长辈,跟在同辈一群孩儿后唯唯诺诺地想去送生日祝福,等到了房间里站在队伍末尾,才意识到自己是来错了。
根本没人对她抱有期待,也不同她话,仿佛她压根就是不存在的人一样,孩们撒着娇,大人们微微笑着,脸上都是幸福温和。
喻棠那个时候尚且还能注意到老爷子看见她就微微蹙起的眉头,总不至于年岁长了,反而不懂得老实做人的道理了,非得成为大好日子里的那份不愉快。
旁边的人听了她的回答,也没奇怪,嗯了一声,只是一会儿跟他一起过去一趟。
这当然是合理的要求,喻棠也就嗯了一声,乖巧顺从地点了下头。
然后就是二人之间一贯奇异却寻常的沉默。
喻展文很少抽烟。
这也挺奇怪,按道理来,他这个年纪的男人应该是烟不离手,花天酒地里的快活事占了个遍,偏偏就不碰烟,只喜欢酒。这时他端着酒杯,克制地翘着腿品着,依旧是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很是赏心悦目。
这样的公子哥不像她一样在社交场合无人问津,喻展文很快起身离开了,来时无声,去是倒是在一群人的招呼声中浩浩荡荡。
人去的潇洒,喻棠周遭又没了人,干脆转头继续盯着外面的几盏灯神游,思绪放空飘忽,窗外那几点光点在视线内晕成一片,脑子里不知道怎么就琢磨起了今天视频里学到的收纳技巧。
她一贯很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凝炼几句扯淡的出来。
人生归根结底就是一场对过去和未来的收纳。种种情绪爱恨,最后也不过都是收进棺材里,比收衣服反而来的简单,所以才不必在意太多,积极向前看就是最好的选择。
她从桌边拿了块点心,端着盘子品着甜味继续发时间。
喻棠最近脸上冒了几颗痘,正应该是戒糖的时候,但可能是喻家今天请的甜品师傅实在厉害,就摆在眼前,看起来个个巧精致,颜色艳丽却又能勾动食欲,让她终于忍不住破了戒。
她就这么自得其乐地坐着,那头老爷子终于从楼上闪亮登场,顿时整个场合都没了交谈的杂音,充斥起了一片克制有礼的掌声和招呼声。
“您老今天可算来了。”
又有为首的人士的亲近,率先迎了上去。
喻一容就跟在老爷子一旁恭恭敬敬地伸手搀扶着,显然在这一辈很受重视,微微低了头并不多,娴静温和,偏偏又身姿绰约,容貌艳如朝霞,不少男士都投去了量的目光。
喻家能在北城有今天,老爷子下的基础功不可没,手下的三个儿子,老大老二又把这份事业发扬光大,唯独老三活泼了点儿,有些出格。
这出格的就是喻棠的父亲。
“爸今天精神劲儿真不错,”喻展文果然如他所的,最后还是领了喻棠过去问候,还先恭维了一句,又才转身,“糖糖,叫爷爷啊。”
透着股不大熟练的亲热劲儿。
喻棠乖乖巧巧,跟着喊了声爷爷。
喻老爷子嗯了一声,没多,也没皱眉蹙眉,甚至点了点头微微抿出了个笑,生辰大寿,兴致相当不错。
他今天甚至没有带从来不离手的拐杖。
喻棠时候是见过喻老爷子用拐杖人的,的还是她那个父亲。来也好笑,她那个时候矮矮,明明就在现场,偏偏人的和被的也都没要避着她的意思,把整个儿子“冲冠一怒为红颜”和老子“怒其不争”的场面看了个完完整整。
喻老爷子又像是想起来什么,破天荒地主动问她。
“薄家那子呢?”
喻棠还是很平静:“他来了,应该一会儿就过来见您。”
巧妙地绕过了话里人在哪里的话题,也回答的含糊。
她压根不知道薄越现在在哪儿,但薄越会来跟喻老爷子招呼,这事儿是错不了的。她这边听问话就知道对方多半还没来走着一遭,的也就坦荡果断。
喻一容在旁边一点波动都没有,还是恭敬温柔地跟在喻老爷子后面一步的距离,仿佛没听到这边的对话。
喻棠心里也清楚,问完这句,她今天的任务也就结束了,所以也并不意外老爷子立刻转头问起了别的事情,中间连一丝过渡都没有。
喻展文估计也一样,任务结束了,跟她两个人立着,在这边肩并肩看着老爷子精神爽朗地被迎进另一群人中,忽然笑了一声。
“竟然不知道自己未婚夫在哪儿,啧啧,这对异性的吸引力可真不像我的女儿。”
他是在揶揄她。
喻棠也没什么,过了半晌才开口:“这桩事本来就不会成行。”
她顿了一下,面色如常地补充:“你知道的。”
不能成,也不会成。
薄越的确是天生就透着寒凉,但并不意味着他不妥帖——
相反,这人甚至是有着极强的责任感,不然也不会因为一场车祸,就试图把自己跟她捆在一起。照顾一辈子,负责到底,听起来是挺浪漫的话,放在他俩这种情况下,就成了暧昧缱绻全无,连你情我愿都没有。
李嫣云曾经对这种情况做过概括:她这是蹭车蹭到的姻缘,有失有得。
失去了一只耳朵的听力,得来了个婚约,且还是跟她图谋对象的,放谁那里看都的确是应该感恩戴德。
先婚后爱,现在不都流行那一套么!
李嫣云当时的直白,也显得颇为不屑。和喻棠不一样,她向来在感情战争中无往不利,看上的就不会放手,譬如现下正当红的一位生,就曾经是她前男友名册上的一个,追逐时爱的热烈直白,什么都做,抽身时也是甩甩衣袖,潇洒极了。
要换成是李嫣云,非得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绳子,把自己和心仪对象捆得紧些,再紧些。
喻棠难得羡慕一回人,那一回是真心实意。
喻展文歪头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一声,有些讽意,带着点儿刀锋会泛着的冰冷。
“不,你还是像我的,”他缓缓道,“尤其是这种毫无必要的自尊心。”
面上还是一派从容有余,声音低沉醇厚,不听内容只像是在着什么抚慰人心的话。
喻棠绷紧了嘴角,忽然有点厌烦。
他们二人的确是父女,血缘为证,甚至脾性方面也极其相似。
不过这一点一贯是彼此之间心知肚明就好,平日里喻展文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可是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忽然就像是不愿意再演下去,非得要出其不意,刺她一下,鲜血淋漓。
也没什么心好伤的。
喻棠很清楚,眼前这个人无论怎么,都安然地给了条件让她长大,要什么时下流行的探讨父亲的义务,从她的视角里看,其实是已经做到了。
所以喻棠还是没有动静,只是回头跟旁边的人对视了起来,直白坦诚,不掺一点多余的情绪。
喻展文便又不笑了。他甚至拧了一下眉,不再是那副常年如沐春风的公子少爷模样。
“看今天后院那出,”喻展文的声音泛着冷,“他和一容倒是有话可,还能的姑娘情真意切,投怀送抱……”
他原来也瞧见了。
喻棠的眼神不变,依旧是黑白分明的坦诚,喊他:“爸。”
喻展文微微眯眼,没继续下去。
今天这日子实在是奇怪,遇见的所有人似乎都有所谓的“破天荒”行动。
喻展文是,喻一容是,喻老爷子是,仿佛她不做出点什么,都对不起每个人的这份冲动。
走的时候喻展文没让今天的司机送她,喻棠也婉拒了管家对于是否需要派车的询问。
一路出了厅堂大门,站在院子里对着那丛海棠看了一会儿。
烈若云霞,却又无香无味,锦簇成一团烈火。
完美的矛盾结合体。
她就看着这团烈火,周身还有几缕春风,吹的这团火越烧越烈。
“——”
“——糖糖。”
有人在叫她。
喻棠回过身,只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轮廓锋利冷净,黑色的衬衣顺着挺拔的线条起伏,手腕处袖口微微挽起,露出细瘦有力的一节,挂着西服外套,背挺得笔直,整个人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禁欲包裹着。
薄越就是这样,哪怕丢进人堆了,也绝不会成为被淹没的那一个。哪怕一点言行没有,只是这样面容俊冷,沉默透彻地看着你,也能让你仿若有一种置身于不寻常地的错觉。
世界只剩你和他的错觉。
两个人中间有一盏灯,投下的光束在夜幕中划拉出锋利的一刀。
“糖糖,我送你。”
她的名被人这样念着,既不甜也不近,缓缓地道,耐心从容。
偏偏带着天生的哄,挠的人心里微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