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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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祸当晚, 谁也没有预料到会出事。

    北城的公子哥们相邀去山上飙车比赛, 薄越从前性格不像现在这样内敛稳重, 喜欢过极限运动, 其中就包括飙车。因此读法律之余, 会在夜晚参加不少刺激的比赛活动。后来金盆洗手,虽然不会亲自参与了,但偶尔也会受邀去观赛, 或者试着跑几圈。

    这其中大部分,自然还是与生意场合上拉拢关系挂钩。他沉迷时一意孤行, 不再着迷后,也一样不听人劝告,通通都是经过考量后才会参加。

    那天晚上几家少爷相约试新车, 其中李家的那位据经不住家里妹子闹腾,所以带上了家属。喻棠纯粹是跟着李嫣云去凑热闹,遇上他,就顺便了个招呼。之后两个人会凑到一起下山,也完全是因为正好两个人半途都有事, 顺路下山。

    晚上的车内很安静。

    薄越大体能感觉到副驾驶座上的姑娘对自己存着点好感,但因为这样类似的经历太多, 加上对方表露的也不太过分, 所以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

    而现在回想起来,这应当是他第一次正式地对喻棠产生印象。

    样貌出众,是透着英气妩媚的漂亮,与此同时又非常的安静, 脖颈修长,听人偏头话,眼睛里闪着微光。薄越平日里如果不是非必要,一般是绝不会主动话的,然而那一刻,他却很温和地主动开了口。

    “你之前是一直在国外念书?”

    喻棠嗯了一声,轻声回他,是之前在学音乐,在北城一直读到高中。

    薄越又问:“是哪所高中?”

    喻棠愣了一下,便报上了学校名字,随即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是自己高中时占了不少学校便宜,霸占了音乐楼的练习室。

    逆行的车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迎面开了过来。

    直射的大灯,毫不避让的路线,伴随着山呼海啸一般的轰鸣,彻底归于沉寂。

    薄越时至今日回忆,仍然会觉得一切都好像命运作弄一般,开了玩笑后,荒诞地朝你露出微笑,看,这就是不可预测的结局。

    可惜的是,他一如既往的命硬。

    这种法指的是,他不管被人指着鼻子多少次“你去死吧”之类的恶毒诅咒,都始终能从高空跳伞这种时刻伴随着危险的极限活动中存活下来。

    这次车祸也是一样,他甚至只是受了严重的外伤,养了一段时间,很快便好了,重要的器官没有一处受损。

    不同的是,学音乐的喻棠丢了一只耳朵,如同丢了半条命。

    他不是一个正常人。

    薄越对于自己有非常清晰深刻的认知,因此一点也不惊异于心理医生的提醒。

    他从开始,就鲜少产生共情这种情绪。对于直白热烈的感情表达更是如此,冷静到近乎冷酷。而或许是因为父亲严苛忽视,母亲冷漠虐待,薄越比同龄的任何孩子都要更快地进入叛逆期,只不过是毫无声息地走了出来,一点痕迹不留。

    再一些的时候,薄阳会当面挑衅他,会把他养的猫偷偷抱出去放了,或者碎他最喜欢的盆栽,时候被薄父揍上一顿。薄杉在这种时候往往会扮演和事佬,和现在没什么不同。

    在极的年龄里走出叛逆期,顺理成章意识到这件事之后,他就开始利用这种境遇。

    每当薄阳又开始蠢蠢欲动找他的麻烦,他就会忽然对某种事物产生超乎日常的兴趣,引诱对方出手以后,再作无事人。薄父出手成了他手段里借来的那把刀,极端平静的情况下,将仇恨转嫁到了另一方,冷漠旁观。

    他非常喜欢这样不动声色地利用各种规则条例,并且精于计算。这种自我的方向和他的父亲完全是两个极端。

    那场车祸背后的调查并不容易。

    主使者几乎算好了一切,包括司机出现在那里的原因是运送货物,山脚下有一段监控死角,涉及的人员是北城内各家各户的姐少爷……这都完美地组成了无法迅速展开追查的原因。

    非常适合动手的时机,也是只有精心计划过的人,才能瞄准的空袭。

    只唯独一件事,对方或许算漏了。

    或许是长年累月的极限运动,使得薄越拥有比寻常人更强的意志力,他没有第一时间彻底昏迷过去,在保持着艰难的呼吸状态下,对第一个赶来的自己秘书吩咐了什么,才彻底失去了意识。加上秘书的确是值得依靠的左膀右臂,真的把事情办的妥帖。

    “X月X日,病人维持在植物人状态,但已有一定程度上的知觉反应……”

    对外,这是一起酒驾司机当场死亡的意外事故。

    对内,这是一出精心安排的谋杀,失去意识的凶手被他严密地控制了起来。

    薄越的一位好友军区出身,为他隐秘地通了层关系,使病人转入了极度私密的医院。

    “唯一的问题是,喻姐那边不好处理,”好友一针见血,“她看到了司机最后的动向,这事儿是在病房里进行的,听到的人估计不少。”

    好友和他从相识,又一起参加各种极限运动,两个人是一起在大洋彼岸的美国遇劫|匪的情况下共生死的关系。他知道薄家内部的情况,薄越过的并不是表面上那么随心所欲。

    二人性格相似,戾气轻狂都藏在文中的表面下,是难得交心的朋友。

    “不要紧。”

    薄越当时非常镇定地回他,难得张扬地笑了一下,“这件事我来处理。”

    在那样的心理状态下,这种真实的场面自然而然就成了女孩子幻觉中的一部分。

    他做事情一直讲究彻底高效,从根源入手来的更快,也不介意提供足够丰厚的奖励诱使人违背那份职业责任。

    “……今天我提笔写的这封信,其实也只是写给我自己看的。人的感情非常难以控制,时至今日,我才理解了教授曾经过的话。该来的时候,情感如排山倒海的呼啸声,震耳欲聋,时刻让你心里的那根弦蠢蠢欲动。你会想象与喜欢的人一起去梦想的地方,如果是我,或许会是想跟他一起去一次维也纳。”

    “但更大的可能是,这件事永远无法成行。”

    电子照片上的笔记清晰,秀丽公正,纸张因为被折了又折,留有非常明显的痕迹。

    是他照顾喻棠的那段日子里收拾东西时机缘巧合读到,又忽然一时兴起拍下来的。没想到时至今日,竟然成了最佳的镇静剂。

    薄越做过不止一次,他用黑漆漆的枪口对着人的梦。许多次——包括薄阳在他办公室里大剌剌砸东西那一次,他都会有当场将人直接击|杀的冲动,用武器,或者是别的什么。

    好在有人是他的药。

    薄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他转身,视线之下皆是繁华夜色,埋葬着无数人的梦想和幻境。

    第二天还有详细的工作安排,薄越不无准备的仗,他一如既往,强迫自己入睡了四个时,在透亮的日光中醒来,计算着时间,又拨去一个电话。

    这一次终于有人接通。

    喻棠可能是刚刚从外面回到家,声音听起来有些喘。这令他想到了两人短暂的同榻而眠的夜晚,女孩子的呼吸声就在耳边,非常轻浅,乖巧地任由他摆弄,揽住后会静静地缩进自己怀里。这个时候,薄越会感到比任何时候都要安稳。

    “糖糖,之前那件事,等我回国之后,找个时间再好好谈谈之后的安排吧。”

    薄越非常淡定地扯着谎:“这件事毕竟也是两家相关的大事,我需要先回去跟父亲这边商量一下。”

    他忽然将电话拿远,咳嗽了一声,又才接回通话中。

    和想象中一样,哪怕是两个人关系近乎走到了尽头,喻棠也依旧表露出了非常配合的态度。她在短暂的暴怒之后,一下子又回到之前两个人相处时会出现的状态。

    薄越听着对方的声音,不动声色地顿了一下,又将手机拿远,继续道:“好,我知道了,就按你的办。”

    两个人都冷静得不像是在商量婚事解除的事情。

    通话的最末,电话那边的人终于犹豫地顿了一下,有两秒没有出声。

    本来该再见的薄越一样没有,他在光里起身,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脚下的幢幢高楼。

    “……你感冒了吗?”

    终于听到了预计中想听的话,薄越并没有显露出一点不对。

    他只是相当从容淡漠地嗯了一声,还好,只是昨晚又忙了很久,淡淡地描述完了,还对对方道了声歉。

    铁的人流露出的脆弱骗人,向来不生病的人偶尔生一次病效果只会更好。

    “保重身体。”

    果然,喻棠的声音犹疑着,夹杂着叹息,或许还有点儿别的情绪,但总之是放柔了语调。

    “嗯,没事,”他依旧淡淡地,缓缓且慢条斯理,波澜不惊,“见面再。”

    薄越转身,进了洗手间,摸着脸上那道昨晚被剃须刀刮出来的伤口,扯了扯唇角。

    注视着镜子里的映像,如冷峭地注视着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