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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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棠不知道前几天的事情传的有多远。

    从日常生活来, 她的状态本身就和普通的阔姐一点挂不上钩, 圈子也是完全不重合的。

    高中时期的同学举办同学会, 电话到她这里, 问她是不是要来, 又问是不是能联系上李嫣云。喻棠左想右想,开始没想明白今年怎么会想起来联系自己。毕竟白一点,私立贵族高中出来的学生, 大多也就是一个圈子。听到后半句才明晰了,哦, 这是沾了自家好友的光。

    大姐的业余生活安排的相当丰富,哪怕是她的消息也有回复不及时的时候。

    喻棠行动力也很高,她拿出手机, 顺手拨了过去,接通后问的也果断。

    “你没看消息?”

    李嫣云人还为着上回喻展文上门把人带走的事情耿耿于怀,再一次把中年男人批判了一通以后,才哼哼唧唧地回她:“我在学校。”

    喻棠一时间也愣了:“你在学校干嘛?不是,你在哪个学校啊。”

    琢磨过来后, 她也立刻明白过来。这多半又跟那位对方心上牵肠挂肚的教授有关。李嫣云这回不仅是动了真格,而且沮丧消沉过一段时间之后, 真就了大姐自己的脸, 完全背弃了曾经过的话,准备在一棵树上挂着吊着,等一个结果。

    这种执着的状态,她只在车祸后刚刚恢复意识的那段时间见到过。

    李嫣云那时候钻牛角尖, 一个劲儿地认为,是自己当天非要好心撮合好友和好友的心上男神,带她上山,才有了那出事故的后续。因此自我揽责以后,有将近两三个月的时间都只敢偷偷看她,平日里只靠四处听消息确定这边的状态。最后还是喻棠恢复的差不多了,主动了电话邀约,两个人相拥抱头哭了一场以后,才给顺利开解开。

    喻棠等了半天等到对方的回复,心理道了声果然,也不奇怪,只是转达了一下高中同学会的消息,让她记得回复负责组织的同学。

    李嫣云的话音顿了一下,问:“负责组织的是那个女的副班长?”

    得到肯定的答复,她的笑声忽然一变,带上了几分嘲讽:“这人也真是好意思,当年你的身世传出去,没少有她在背后煽风点火。家里没喻家有钱,又看不惯你,只能这么瞎折腾,现在还好意思电话给你……”

    喻棠一点也不在意这个,她问:“不管这个,你去吗?去的话给我一声,不去我也不去了。”

    她们俩高中时一贯是在共同出现的所有场合捆绑的,现在这个做法也算合情合理。

    李嫣云一下乐了:“行,乖乖的,等我吩咐啊。”

    要和薄越再见一面,喻棠没把这事儿给对方,一是大体能想象得到好友的反应,二也是不想再给对方添麻烦。

    李嫣云是家里娇养着的女儿,但也并不代表很多事情,家里就不会看得清楚明白。其中就包括她最近身上这档子事儿。按照大姐的脾气,她相信对方出来的狠话绝对不会是空话,但也相信,李家的其他人表面应了,实际上不会怎么为了一个毫无关系的人插手。

    她不想因为这种情况让好友同家里大闹,因此最近都尽量避免提起这件事。

    起来,薄越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又感冒的时候?

    她想的远了,思绪有些不受控制,难免就想起对方喝酒喝得微醺,低声下气一般地话,像是示弱和撒娇。

    想这么多干什么。她又很快地摆正思路,不再多想,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跟前台妹了声招呼就出了门。

    喻棠达到黑胶唱片店时还是下午。

    薛泽齐同她约好再聚的地方相当巧,正是上一回她在甜品店附近的新发现。提琴手人早早的到了,他今天头发没有做任何工整的理,只是碎碎地贴着额头,加上微微偏黑的肤色,衬得整个人非常像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除了长得出挑好看以外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加上周身悠闲非常的穿着,这么大剌剌地站着,竟然真就没什么人认出来。

    “古典乐的受众还是很的。”

    薛泽齐十分坦然,好像看出对面人心底的疑惑:“哪怕是在发祥地欧洲,只要不是在音乐厅,一个亚洲人走在街头,是不会怎么受到人注意的。就像我们中的许多人看他们一样,分辨不清楚。”

    “我是很喜欢这一点,至少它让我的日常生活变得简单。”

    薛泽齐显得依旧健谈,一点不像是一个知名的音乐家。除了常年在国外生活带来的措辞习惯,没有一点特殊的高高在上。

    他仿佛是天生就有不动声色融入一处生活的能力,能够成为画面的一部分,而不是观察者。

    这让喻棠有些羡慕。

    “你还是那么直白,Alex。”

    喻棠也笑了。她很快也找回了曾经的相处模式,她同对方的确算是革|命同道者的情谊更多,要是朋友,其实对彼此的个人生活几乎都是完全的不了解,也不必了解。这更让人觉得从容自若。

    喻棠在国外时就庆幸于此:从到大,但凡是了解到自己身上一堆故事之后,许多人就会带有情感倾向一般地用异样地目光看着她。而自己其实非常无奈且烦躁于这一点。

    费城的那段岁月里,无论是同学还是朋友,都没有此类的纠葛出现。

    “这里老板是我的朋友。”

    薛泽齐一点也没有两个人久别多年后再聚的生疏感,还像是当年那样,跟她聊起喜欢的音乐故事,见面之后也没有尴尬的自我介绍,简单寒暄,而是直奔主题,直来直往贯彻到底。

    两个人推门进去,店里灯光微暗,暂时没有他们以外的客人。

    里面的老板抬起头,笑着称呼他:“Alex,今天怎么有佳人相伴。”

    然而也就是止于此了,之后并没有再过多的趣,除了问一句喻棠的名字外,再没有多的好奇心,留给了完全安全的私人空间。

    “……其实在这里开店完全不赚钱,喜欢的人少,需要靠爱好者的宣传才能经营下去,”薛泽齐和她来到一排唱片前,平淡地开口,“但这是店长和他太太的约定,约好回国养老时,就开这么一家店。”

    “养老?”

    看起来还很年轻啊。喻棠有些迟疑地出声,她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提起这个话题,还在琢磨是不是适合问出口时,又听到对方道。

    “很年轻对吧。”

    薛泽齐的目光滑过一层唱片,又朝她微微颔首:“店长的夫人和我是同学,去年因病去世,店长依旧不愿意失约。我和他其实是在夫人的葬礼上见的第一面,他,人如果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去做,把握当下,只争朝夕。”

    “过去,老师跟我我的体型问题时,我也是那么想的,所以才非常迅速地做了抉择。”

    他的目光非常平静,以至于过分简单,看不出有别的任何想法,纯净地泛着浅灰。

    “之前同店长起,我的一位学音乐的朋友或许因为一些困难,看起来在犹豫是不是要彻底放弃音乐时,他让我转达这个故事。”

    薛泽齐的声线依旧清朗,透着熟稔和老师一般的劝导。

    他非常淡定地注视着面前的人,叫了女子的全名:“喻棠,是因为你的耳朵吗?”

    时间仿佛一下自静止了。

    喻棠怔了几秒,她微微侧头,以仰视的目光看回去,顿了半晌,又摇摇头,笑了起来。

    “我猜应该有很多人都过你的做事风格直接。”她缓缓地道,能听到周遭空调制造出的冷空气流动的声音。

    难怪会在那次后台,她所以为的第一面时就问的坦白直接,点出耳朵的问题。

    喻棠此时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反而不是怎么被对方看出来,而是觉得感叹。

    寻常人看到她的生活状态,开了钢琴工作室,拥有了独立的事业,还和音乐相关,或许不会有任何她放弃音乐的联想,就连李嫣云也没看出过这一点,只当是正常的抉择。唯独这个人看得明白。喻棠是主动选择锁死了那条路,她选择了平稳的生活,而非继续去到音乐圣地,追求克服自己在钢琴上瓶颈困难。

    薛泽齐的确还是三年前那个体重超重的Alex,外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本质核心却没有变。行走如风,在世界中自有一套和他人相处的办法,离开时就离开,目标明确,不带一点犹豫。这样性格的人获得成功,或许根本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而她则是完全的不同。

    喻棠想的明白,又摇摇头:“不是。”

    她非常清楚自己性格的缺点在哪里。除了看起来脾气极好,不太在意很多事情以外,其实相当地执拗。甚至最开始做走上专业路抉择的初心,不过是想逃离她那个不甚靠谱的父亲身边。当她在音乐这条路上走得逐渐感觉到缺乏动力时,她获得了从日常生活中的动力,这才是停下脚步的根本原因。

    “其实我最开始的算,就是成为老师。”

    这不是在谎,喻棠的真心实意。她转过身,直视起面前的人。

    她最开始的确是想有一份能够彻底脱离开那个人的事业和生活,非常私人的愿景,只是后来的确燃起了热爱,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提琴手静静地注视了她几秒,仿佛在确定她有没有勉强谎一般。

    时间凝固了一会儿,很快,才又转移了话题,抽出一张唱片,聊起了别的事情。

    刚才的谈话像是短暂的梦境。

    聚会末尾,她没有与对方共进晚餐,薛泽齐归国事务繁忙,并不缺人相邀。

    两个人刚刚互道完再见,像在费城时那段做邻居的岁月一样,各回各家,薛泽齐忽然又从后面折返回来,递给她一张名片。

    “你如果刚才的不是真心话,可以通过这上面的号码或者微信联系我,”提琴手就连展露好意,都是直接犀利地辟进中心,一点都不脱离带水,“我可以为你引荐老师。”

    他微微颔首,略靠近对面人的左侧,不动声色地照顾到曾经好友的身体情况。

    “不是人人都是贝多芬,但都可以走自己的路。”

    这番大道理也被他的轻轻巧巧。薛泽齐的目光微微向前方瞥了一眼,正好是喻棠后背延伸出的距离,视线被街角口的弯道所折断,又收回目光看她,显得非常坦荡直白。好像他这个人,行走犀利,永远坦荡如风。

    这番好意令人无法婉拒,连带名片也成了其中的一部分,不得不顺势收下。

    喻棠郑重地道了谢。

    她知道,对方大可不必做到这个份上,不过是两个人大致都懂这条路上的难,又恰好曾经一起走过一段,这份好意出自于勉强算是半个知己之间的高意,已经是留有退路的照顾。

    告辞之后,她也没有立刻乘车回家,而是转过唱片店,又来到平日喜欢的甜品店买了蛋糕,再出门时,脚步却忽然顿住,没有抬头,而是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镜子,背对着街口照了一下。

    那里什么都没有,视线的死角,只留有一从花坛中的绿叶,在夏日炎热的风里轻轻摇晃。

    她收回了镜子,又抬起了头。

    像一般圈子里出来的子女,大多都会因为身份特殊,在学校里受到一定程度上不同于其他学校的安全教育。她自认没有重要到那个份儿上,但毕竟也是喻家的一部分,安全相关,读书时也学的很是认真。

    喻棠没有按照来时的路走。

    她淡定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上了公交车后刻意更换了几次路线,等最后一次到了公寓门口,掏出镜子试图补妆时,才恍然额前已经是一层薄薄的冷汗。

    好在喻棠平时一贯沉稳,她脑子里一时间冒出了很多思路,脚下则加快了步子,直接进了公寓电梯。

    夕阳西下,一个人的电梯内也显得陡然变了味儿,周遭的空气都跟着变得微妙起来。

    她抽出钥匙,死死地捏在手心,以防万一,给喻展文和李嫣云各自去了一个消息。前者是亲人,后者是朋友。

    楼道里还没有到灯亮起的时候,只有落日余晖点点,映出一道黑色的,颀长的身影。

    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不声不响,毫无动静,拖出的影子宛如黑夜里静谧的诡异迹象。

    有点像那个梦里,倒在地上时看见的年轻死神拉出的黑色身影。

    喻棠脚还没有转过电梯口。她感到自己的背上出了一层薄汗,不得不努力忍住即将脱口而出的惊惧叫喊。

    正要镇定地转身,忽然听到那边的人开了口。

    “糖糖,是我。”

    如融进了夜色一般。

    薄越的声线在暗色里响起来,十分温和,“怎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