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
薄宅看起来空空荡荡。
空荡指的是偌大的庭院, 穿梭来往的人不少, 但风雨欲来, 有眼色的都闷头装哑巴。
薄父这个人, 是非常典型的自我中心。
最有代表性的地方, 就是对于女人的态度。一起携手共进的发妻因病逝世,一刻不停就有了新的目标。为了谈一单生意,连前任妻子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就此让薄阳耿耿于怀多年。
而对第二任新娶上门的大姐,失去了最开始的热度和兴趣后, 终于在对方娇生惯养宠出来的脾气下开始怀念发妻,就此又让夫妻关系走向冰点。
兄弟为了女人终于挂不住虚假的面子,在他眼里看来, 问题都归不到自己儿子身上。
但失望肯定是有的。
他一辈子自诩男子汉大丈夫,尤其在意能不能在外物面前保证自己的利益。
薄越进门,薄父人难得地没有靠着床坐着。
中年男人表面依旧看起来精神抖擞,只是坐着的椅子旁边,摆了一支拐杖, 明白地表露出状态并不如看起来那么好,挺直了背, 神色严肃地看着他。
“你奶奶的那个手镯, 是给这个姓肖的女人要的?”
薄父抬头,微微眯眼,的相当直接:“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是这么冲动的人。那个女人配不上你, 也配不上你二哥。”
“实话,本来对喻,我也算不上满意,但好歹人家挂着的姓是拿的出手的,你这从哪儿学回来的风气,养个玩物,也养到心上去了?”
语气听起来不重,但字字透着压迫感,高大的身形坐在那里宛如一座黑山。
“咣当——!”
薄越面无表情地站着,他并不试图反驳什么,只听到身后的有人摔门而入,传来极重极响的动静。
“跟谁学的,我们不都跟您学的吗!”
薄阳吊儿郎当的进来,外套挂在手上,头发乱糟糟的,带着轻松的笑,显然是听到了刚才那番话,因而又的自如。
“爸今天身体看起来不错。”
他笑眯眯地捋了一把头发,也不看薄越,自顾自地站到另一边,“我们这也是从看着您,才学到的。”
薄父瞧着他,不怒反笑,一拍桌面:“你是有胆子,我不逼你,薄越,你。”
薄越就好像是苍白到渗进墙壁里,一点多的气息都没有。
他显得很平静,直白地看着自己父亲:“我没什么可的,爸,您注意身体。”
又转头,轻描淡写地问,“二哥,人呢。”
薄父这下坐不住了。
他目光不再只是隐隐的带有威压,而是变得咄咄逼人,“我还没死呢!你们俩为了个女人,就当老子不存在?”
到底已经是五十几岁的中年人,身板再好,一场病下来,还是苍老了许多,但这个时候,他瞪起眼睛:“把你们姐姐给我叫进来!全都滚,想清楚了再来跟我话。那个女人我可以先不管,只是薄阳,你最好把人藏好,别叫任何人翻出来。”
偏偏薄阳从都不吃这一套,他依旧扬起眉毛笑着,混身透着不羁:“好叻!”
随后径自瞥了薄越一眼,再次潇洒摔门,出去了。
薄越没有走。
他扶着被气得手微微颤抖的中年男人坐下,一直到薄杉进了门,才又点点头出了门,依旧是到了这个份上妥帖的性格。
他看起来,神色比见面时更加苍白,或许是没有休息好,脚步也变得更加轻飘飘的。
薄杉从房间里出来,沉吟着叹了气,又多看了一眼,叮嘱他好好休息,露出非常关切的神色。
这一次是两败俱伤。
但在别墅里那一天,他就想的非常清楚,因此也不觉得有什么失去了的。
薄杉那边传来消息,集团内推进的互联网项目暂时不再经他的手,薄阳那边一样,两个人都收回一部分权力,各五十大板,通通由薄杉稳妥把持着。
这对外界来,是个信号。
原本薄越是板上钉钉的太子,是未来的少东家,这都是看得清楚的,但现在忽然又变得不太明晰。本来嘛,继承这事儿,也不是谁的外祖家更占势力,就真能支配整个集团内部。圈子里偏爱孩子的多了去了,一时间,上门谄媚的人变少了些。
“你这是难得闲了啊。”
同学兼好友带着礼品上门,看着倒在床上输水的薄越,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
看护人员退了出去,见门锁好,对方本来很规整的坐姿一下变了个彻底,脊背一下松散,往后懒懒散散地靠着,眼神轻蔑。
薄越头都不抬,他单手翻着平板,一样看着该看的资料,口吻冷漠:“跑一趟过来专门看着,你比我更闲。”
“此言差矣!”
为他办事的老同学姓严,军方的人物,叫严正,为人却从不方正。年轻时两个人还一起共患难过,见证过彼此最疯狂的岁月。如今算是难得的朋友,也在很多利益上彼此扶持。
军方的人很多事情不能出面,自然只能靠薄越,能得上一句互惠互利的生死之交。
严正笑得很灿烂:“我上门嘛,是想专门看看你是不是有别人的那么惨,为情所伤,走不出来,又丢了亲爹的信任。”
“爱情这个东西,还是玄,至少它就难住了咱北城里看起来最高不可攀的少爷!”
一语双关,指的是流言蜚语还是隐藏的事实,听的人清清楚楚。
薄越还是四平八稳,食指划过屏幕,翻过一页资料,压根不理对方的辞,冷淡地:“看完了,就可以回去了。”
“……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就算这么去见喻姐呗,”严正知道什么事在对方眼里最不能造次,措辞严谨,但语调很轻快,故作思考状,指头对着面前的人点了又点,“卖惨这招不是我,不能多用,你这回用了,下次怎么办?”
眼前人从来不做无用的准备工作,从不亏本。严正比谁都要好友。
这么翻来覆去折磨自己的身体,如果只是为了给薄家其他人面前作一个落魄的深情人的样子,那绝对不够。
这还是世道艰险啊。他在心里很为那个姓喻的姑娘感叹。
薄越终于抬起头。
他看向对面的人,像看着一个不会话的吉祥物,眼神冰凉,淡薄地透着杀气。
“还好这不是我们在美国的时候了。”
美国是允许持|枪的。
他的很自然,很平淡,言下之意不用多。
话到这份上,严正只能连忙举手投降。
“得,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
严正咳嗽一声,高举双手,老实坦白:“我来,是为了那个嫌疑人的事情。”
话题又变得正儿八经。
车祸的驾驶员在过去的一年中,始终处于植物人的状态,直到最近终于有了起色和回应。奇怪的是,顺着这个人的面孔去查,却查不到任何家人相关的资料,只有曾经的货车物流经历,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不过也很正常,这么不光彩的事儿,是得周全再周全。”
严正的很直白,撇撇嘴:“但实际上也很好猜,很多案件里面,主使者不需要出手,只用唆使就能完成很多任务。驱动力有很多种,关于家人的利益,是最让人容易动摇且可能性最高的。”
“从查不到资料来看,我之前的猜测应该正确,这个司机本身应该就是从什么地方逃出来……”
薄越淡淡地吐出四个字,接着道:“亡命之徒。”
严正点点头,笑了,很赞赏地望着他:“不错,我现在可是费了力气,从军方跨系统过来给你办事。是需要你自己开动脑筋。”
“……只不过,唯一的问题是,背后的那个人,怎么和他接触上的,”严正忽然又显得很做作,以一种夸张的语气反问,“你家那几个人中,我怎么看也没有能和这样的人接触上的?”
这种事要做到隐秘再隐秘,最好就连手下人都给瞒过去,以免事发之后,有泄露的一天。
要做坏事,最好就要做到天|衣无缝。
如果是薄越,是他,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会有答案的。”被盯着的人从容淡定。
薄越显的一点也不慌,收起平板,电话叫医生进来,光明正大地把人驱赶走。
薄越的病是病,但因为长期的作息不规律,饮食不正常,使他整个人俊朗的面貌一下变得虚弱不少。这种虚弱让他显得没有从前那么强势,多了些雾感,变得憔悴,也变得令人跟更加容易亲近。
肖柔人现在一定处在安全的状态下。他找不到薄阳把人藏到哪里去,但却非常清楚地知道。
毕竟只要他对什么东西兴趣一天不淡,薄阳就一样不可能抛在脑后。而如果连藏人的本事都没有,他那个疯子二哥也不可能劲儿他斗这么多年。薄越对这一点看得很透,但也依旧派了人,装模做样地跟着薄阳。
他还有另外一件要紧事情。
喻棠这一次相约,他没有主动登门,而是少有地在西山别墅里候着,坐在沙发上,穿着一件白色的家居服。
唇红齿白这个时候都被衬托成了疲惫苍白。
他坐的很直,面对着门,喻棠从门外踏进来,入眼看到这么个状况的人,竟然第一时间不出话。
赏心悦目的人,即使是疲累,也带着一种独有的颓废美。
薄越低着头,翻阅着一本文件,倒也没有避讳,抬头时才看见她,依旧平静地开口。
“来了就坐。”很宽和的语气。
他有些奇怪,但这种奇怪和上一次并不一样。
上一次是浓黑的,甚至有些扭曲地带着直白的恶意。这一次可能是因为人病了,显得很平淡,仿佛无公害。
喻棠差点就被这假象蒙骗过去。
她依照吩咐坐下,没有敢离得太近。
女孩子登门带了一个包,里面能装的东西很明显。两个人在客厅里相顾无言,管家和佣人都退了下去,喻棠坐在原处,余光量起了装饰。
她显得很淡定。
自上次从高中母校回来,心里对许多事情都生出怀疑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去询问了于晴。但她也问的很巧妙,并不是直接质问是不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毕竟从现有的记忆来,她的确没有过在归国以后去往音乐楼找什么东西,且还被所谓的男朋友护送着的经历。
她只是,有些头痛,晚上总是做着跟同一个地方相关的梦,梦里还有薄越。
于晴表面上声色不露,一点异样都没有。到底,心理医生本就是专业的,要想从表情看透她们,那与关公面前耍大刀没有两样。
但实际喻棠留了个心眼。
她在跟医生告别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走廊上站立了片刻,隔着一扇门,听到里面传来疑似电话的声音。
是跟谁的不重要,事实上,脱离开听不见这种情景,她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从她有意识开始,于晴就一直是她的心理医生,好像理所应当,天经地义。现在回想,对方却是一开始就是薄越领过来的。
喻棠斟酌半晌,正要话,却看见那边坐着的男人忽然皱了皱眉,捏了捏额角。
“怎么了?”
行动快于意识,哪怕是对着陌生人,这种询问也会是第一反应。喻棠还没来得及后悔,就被对方用柔弱的眼神看住。
薄越非常温和地请求她帮忙去一旁桌子上拿了药和水,喻棠抓着包,点了点头,做的从容,可事实是神经压根没有松懈下来。
上次的事情实在是印象太过深刻。
这个男人仿佛第一次把那难以言的一面表现出来,捏着她的耳垂,分明很温柔,却就是让人觉得喘不过气,仿佛又道锁链顺着耳垂把她整个人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还没有弄清楚所有事实,但已经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对着这个人慢条斯理,乖巧顺从,永远的四两拨千斤。
喻棠垂眸,端着水递过去,她捏着包,几乎等同于捏着理智和安全感。
有一件事非常清楚,今天她登门,确实是想把上一次还没有清楚的事情彻底解决。
包里依旧装着首饰盒,只是她却有些不安,好像只要拿出来,就直觉会按下和上次一样,不同寻常且不得了的开关。
她脑子里条例很清楚,但又没那么清楚。喻棠看着人把水喝完,刚要像以前一样,接了杯子往旁边走,却手腕一紧,被人死死拉住。
她混身一抖,脑子里迅速蹦出那天晚上的画面。
薄越看着她,像看着猎物,姿态是捕猎的预备动作,话的语气柔和。
“……!”
喻棠迅速挣扎起来,但没来得及,被人顺着动作,直接一把按在腿上。
真是神奇。哪怕是两个人还在未婚夫妻的关系中,也从来没有过这种亲密的姿势。薄越看起来虚弱极了,力道却很大,钳着她,不让人感觉到疼痛,却就是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
她一面觉得恐慌,一面又觉得嘲讽,慌乱完了,突然又冷静地抬头。
这种冷静来自于一切的心理准备工作,也来自于人应激后,大脑做出的第一个调整反应。
“肖柔不在吗?”
喻棠的确裹着黑心,她想,李嫣云没错。她用着对待喻展文一样的方式对待面前的人,哪怕曾经心上中意,也能直戳红心。
薄越却没有答。
男人黑色的眸子倒映着一道身影,又仿佛不止一道身影。
他盯着面前的人,胸口的狂躁又被压抑下去。
是他的药到了。药到病除,人也变得尤其满足。
这个动作在喻棠还没有彻底恢复之前经常坐,不过是平常事,之前却成了梦中才会出现的奢求。
薄越极淡极淡地笑了,没有忍住,自人进来以后。在很多情绪面前,理智都是坚持不过一秒的,何况是见了,就能引起波动和欢喜的人。
他并没有动,只是大拇指摩挲着捏着的人的手腕,非常明显地感觉到对方颤抖了一下。
是冷颤。
“糖糖,你在害怕什么?”
声音低沉,微磁地传过来。他注视着她,如同注视着必得的珍宝。
作者有话要: 从42章以后,终于可以露出真面目的薄总:暗爽。
真的不是啥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