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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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亮平心头纳闷,江一木前脚才刚走,后脚又进来了林芙儿,茶馆三楼何时这么热闹了?

    他看了眼林芙儿,又看了眼阿禾,干咳两下弯腰拾起三清铃,重重拍了拍阿禾肩膀:“弟我有事先走一步。”

    几个时辰未见,林芙儿神情有些憔悴,眼角络上了血丝,嘴唇也有些发白。

    阿禾心头一拧:她这是,哭过了?

    “你没事吧?”

    “嗯。”

    “吃过饭没?”

    “还没。”

    “行,正好一起。”

    “那三眼貔貅……”

    哗哗茶水流入杯中,似乎过了很久才终于满上,阿禾将杯子递到她手里。

    “一会边吃边。”

    刘亮平所的这些,他该如何转述给林芙儿?

    *

    刘亮平出茶馆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戏台上正唱的热闹,戏台下人却已明显散去了大半,回家的回家,吃饭的吃饭,中元节晚上,大多人还是忌讳出门的。

    况且常有人讲,这中元节的夜戏,其实是唱给来阳间游玩的孤魂野鬼们听的,台下肉眼见着的是人,可肉眼见不着的,是那散坐在人群之中的鬼们,到了子夜时分,据就连那台上的戏子,也不知是人是鬼。

    刘亮平晃到了一酒铺门前,酒铺差不多该烊了。

    “酒还卖不?”

    伙计光着个膀子正忙活,一抬头见是刘亮平,笑呵呵的回道:“你刚才不是今天不喝了吗?”

    刘亮平想起来了,先前追那狸花猫的时候正好路过的他们家,当时自己心里烦躁的恨,哪还有心思去搭理他?

    刘亮平笑着一掌掀过去:“就问你卖不卖!”

    “卖!”伙计答的很爽朗,“你等着啊,我去桶里给你,今天剩的可醇了。”

    刘亮平摆摆手:“桶里的捎回家分分吧,随便给我拿壶的就行。”

    “好叻。”

    伙计从店里头给他挑出来一壶,上面还绑了红绳,估计也是味好的。

    “账赊着,下头一起算。”

    “行!这酒上头,你喝慢点。”

    伙计两下解了绳,起开塞,刘亮平接过酒壶,仰头就是一口,辣乎乎的从头烧到脚底。

    “这辣的爽!”

    “常来啊!”

    离了酒铺,刘亮平一人在东市转悠,见着几个熟人,却没有一道玩乐的兴致。最后,他随便在人家收摊前顺了个烧饼,就这么一手捧着酒,一手抓着饼,走到在月牙湖堤找个空档坐下。位置虽偏,也正好将不远不近的戏台子收入眼底,倒有几分隔岸红尘忙似火的意境。

    老旦刘青提在台上念叨,台下人着哈欠三两离去,几口香酒下肚,刘亮平也有些微醺。

    戏台子后头,禾木茶馆暗沉沉的立那,刘亮平眉头一皱,心里念叨着下次得跟阿禾提一提,这平日里冷清些就算了,过年过节的,大红灯笼的形式还是要走一走。

    再往上看去,茶馆屋顶的戗脊上,一排仙人走兽端坐。刘亮平只记得一龙二凤三狮子,海马天马六狎鱼,后边还有几只神兽,但时候总不会念,于是作罢。石雕兽身后,黑夜与屋脊交接的地方呈现出一种鬼魅的妖紫,衬得星星越发的璀璨,像是月光上银器时反照出的森凛□□。

    刘亮平发着呆,脑海里又浮现出锃亮的银丝。不知那瀑布般的银发下,究竟生着怎样的一张脸,若是配上妖紫色的戏幕,大概能上演一出魅惑人心的绝代艳戏——

    “他娘的!”

    刘亮平一个没坐稳差点跌进月牙湖,他扶着湖堤站稳身子,瞪大了眼再往茶馆上头看去,却是什么都没有。

    飞檐兽静坐,石身融入黬黑的天幕 。

    而那忽然乍现的银光,难不成,是贼星划过?

    ***

    听完阿禾的话,林芙儿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放下筷子:“对不起,我吃不下。”

    林芙儿肩膀耷拉着,身子骨无意的缩着,像是一只还未长全翅膀的雏鸟,叫人看了心生怜惜。

    “随我来,”阿禾不知如何安慰,于是起身走到窗边,两手一推,格扇完全敞开,“今天十五,月亮很美。”

    林芙儿闻声走了过来,天上果然圆月高挂。

    她站在窗前,额前散落几缕碎发被晚风扫在眼睛上,痒得她眯起了眼睛——

    月光渗透的黑夜,一道不入格的寒光乍现,宛如刀光剑影。

    林芙儿瞳孔一缩,猛然伸手上前,顷刻间半边身子已经探出窗外。一旁,阿禾反应过来后一把将她抱回窗内,情急之下口气也粗了几分:“你做什么!”

    林芙儿缓过神来,这才意识到方才的举动多危险,要不是阿禾拉住自己,现在她很可能已经跌出窗外……想来有些后怕,她站稳后离窗一步,垂眸道:“对不起。”

    她伸出手:“你看。”

    阿禾低头望去,林芙儿指间停着一根纤细如针的银丝,她刚才不要命的探出窗外,就是捡这玩意?

    突然,头顶传来硿隆一声。

    什么东西像是被撞断裂了,轱辘轱辘的从戗脊一直滚翻至檐角,掉了下去。

    接着底下一阵臭骂:“你大爷的!亏他妈老子命大,不然就给这破玩意儿砸死了。”

    “官爷啊,您可大发了,您再瞧瞧,这可是狎鱼啊!”

    “嘿咻,还真是!狎鱼可是镇脊瑞兽啊!”

    林芙儿只听得耳边一阵风刮过,转头再看时,阿禾已经跳出窗外不见了。

    ***

    江阳再次回到东市,他不敢往深处走,只好在边缘徘徊。

    戏台上,阎王带着众鬼正敲锣鼓——赫赫森罗殿,冥冥业镜台,阳间善恶事,阴间照出来!

    锣鼓喧天,振聋发聩。

    江阳强忍下心头搅泛的恶心,心翼翼的避开门廊上的桃木字匾,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族里曾经也出过一位鬼胎女子,惊为天人,天赋异禀,理所当然的继了舞天凤的位。服下金丹,化阳为阴,可鬼胎本就属阴,金丹搅浑了她本就不平衡的三魂七魄,最终走火入魔。一年中元鬼门大开,百鬼众魅横出阳世,她无法安耐鬼胎兽心的一面,人鬼通吃被抓了现行,最后被目连佛咒下十八层地狱。实在是咎由自取。”

    ——“那以后,族里再也不敢让焦人女子服用金丹,生怕悲剧重演,所以才转而挑拣汉人。”

    ——“那鬼胎也像她一样,一头银发,双目蜡白。”

    ——“对了,城里人还给她取了个名字,蓝城雪鬼。”

    远处正北方的茶楼顶上,一条单薄颀长的身影正缓缓爬向正脊。

    江阳一眼望见,刻不容缓,转头拐出东市,没了那碍手碍脚的桃木匾,他在巷子里疾行如风,转眼间到了那栋茶楼的后头。他深吸一口气,将体内的魂气凝起,原地起跳,踩着凹凸不平的房檐上了屋顶。

    林鸢正匍匐在茶馆的屋脊上,像一只通体银白的壁虎,就连一双眼也白得近乎透明。她一手扒住垂脊上凸起的兽,背部刚一弓起,一道人影从侧面倏地冲出,向着她手心的兽飞踹而去。

    咔嚓一声,石兽断裂,脱离垂脊后轱辘轱辘滚下飞檐。

    “听戏……听戏……唔……”

    江阳一把扯过林鸢,粗鲁的摁住她的嘴。怀中林鸢疯狂的扭动身子,本是着什么,逐渐变成愤怒的嘶吼,被闷进喉咙深处,成了喑哑而无望的呻-吟。

    江阳一边紧紧锁住她,一边望向那哭爹喊娘咋咋呼呼的戏目——

    目连佛咒之所以能够作用在林鸢身上而非自己,是因为鬼胎身上还存有人性。

    鬼有人意识,而魂魄只是力量,当鬼身上人的意识被鬼戏超度,魂魄自然也会向着那意识而去。

    看来还是要利用死尸的魂气清净她的人性,正如二十年前桧江边的自己。

    江阳叹了口气。

    “林鸢,对不住了。”

    “我们,去桧江。”

    他一狠心,奋力斩向她的后颈,林鸢瞬间瘫软,被他扛着翻下屋顶。

    ***

    “阿禾?”

    林芙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半个脑袋探出窗外。不远处,戏台子上牛鬼蛇神正唱着怪调,着拍的群魔乱舞,更是衬得茶馆窗外一片鸦雀无声。

    阿禾去哪了?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不见就不见了?

    忽然一只大手在她探出的脑门上轻轻一拍,林芙儿仰头望去,阿禾身子悬空,单手挂在翘起的飞檐:“又往外探,不要命了?”

    林芙儿见他半空中摇摇欲坠的样子,脸色一变:“你快下来,我,我看了怕。”

    阿禾嘴角一扯,手臂用力,借着惯性秋千似的一荡,下一秒,整个人已经稳稳当当的落进了窗内。

    林芙儿:“你刚刚……”

    她一开口,右手被他忽然拉过,厚实的拳头压上自己的掌心,像一颗坚硬又滚烫的大石头。

    “拿好了。”

    拳头张开,三根银丝落在了她的手掌心。

    林芙儿拨了拨那银丝,像雪,透心凉。

    她懵懵懂懂的抬起头,见阿禾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们要去桧江。”

    “一个男人和……林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