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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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冼子玉被服,乖顺地闭上了眼睛。

    过去许多天的生活都很放松,他的睡眠质量也在快速好转。经常一躺下就一夜无梦睡到天亮。

    因此当梦境再次闯入时,甚至有一丝不习惯。

    不知道是否被睡前听到的话影响,这晚的梦里,他真的见到了两个朋友。

    在不知何处的洞穴里,用树枝燃着一堆篝火。一簇微明亮的火焰摇晃着映在脸上,化成融融的暖意。而灰头土脸围坐在火堆旁的,赫然是缩水般的冼子玉,和另一个裹着粗布面巾的少年。

    少年的眼眶通红,漆黑如墨的漂亮眼睛浸在眼泪里。却紧紧咬牙不肯哭出声,泪水把脏兮兮的面巾都湿了。

    “你为什么要戴着面巾?”

    “因为我长得很丑。”

    “可是面巾被弄脏了,你戴着会不舒服的。”

    公子拍拍胸脯保证,“现在只有我们俩,你可以摘掉一会儿。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也不会笑话你丑。”

    他犹豫片刻,抬手把那片粗布从脸上扯了下来。

    冼子玉站在不远处,第三者视角看得真切。

    少年眉宇间还残留些许青涩,稚气未退的眼神染了深重的悲怆。似乎经历了什么重大的变故,他一夜之间迅速长大,眼中还有不知该何去何从的茫然。

    第一眼看过去就觉得五官很熟悉。可再看过去,他的脸却像蒙了一层马赛克,怎么都看不清了。连带着第一眼的印象,也开始模糊。

    冼子玉想往前探身,却怎么都靠近不了。正心急时,见那公子尚带着婴儿肥的脸刷地一下红了,“你,你怎么骗人。明明就长得很好看。”

    “你在讽刺我吗?”

    “我没有!”

    “可我跟别人长得都是不一个样。大家都不是这样的……只有我跟我娘。”他着,强装淡定的声音又颤抖起来。

    世人多冷眼对人,他从因为相貌受到的苛责尤甚。偌大的家族中找不出一个真心以对的人,唯独只有一个娘亲能跟他相依为命。

    半个时辰前,因着莫名的家族祸端,他连这唯一的亲人也失去了。

    他从未见过善良的模样,对夸奖更不习惯。看见这养尊处优的公子,听见他的话,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受到了反讽嘲弄。

    可他的眼神那么清澈,亮得好像能照见人影,又让人觉得他的话是句句真心的。

    少年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论断。

    “若天下人都长得一个样,不是很恐怖吗?”

    “我没出过门,见过的人不多。但我想,既然你这么好看,你娘一定也很美。”公子并不知道他心里的纠结,细想了一会儿,笑着,“前些日子我读书,见书上‘物以稀为贵’。大抵的就是你们这样的。”

    “世人目光大多短浅。他们审美不行,我的审美就不错。”

    他用稚嫩的奶音,信心满满地下了结论,“你真的很好看呀。”

    “别哭了哥哥。”他认真地,“你长得这么好看,不能哭,万一变丑了就不好了。”

    “……”

    居然被这么的孩子安慰。少年憋了半天,只答出一个字,“哦。”

    公子不知怎么被他这害羞的样子逗乐了,笑得连了好几个喷嚏,郁闷地揉了揉鼻子。

    “山里好冷。”

    “那,”少年犹豫着,“那你往我这儿挪一挪。”

    正等着这句,公子闻声立刻蹭到他身边,毫不在意他身上被泥土和血污弄脏的粗糙衣服,缩成一团偎在他身边。感受到温暖的体温,满足地叹了口气。

    他的身体在发抖。少年想把自己身上的褂脱下来给他,但一想到上面脏兮兮的污迹和破旧的补丁,又看到他身上价格不菲的锦缎衣裳,怕他会嫌弃,终究也没有动作。

    只是悄悄地,往他身边又挪了挪,贴得更紧些。

    深夜里,山中寒气涌动。映动的火光前,两个孩子依偎在一起,互相温暖给予慰藉。

    粉雕玉琢的团子安静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闪,开始使尽浑身解数地哄骗少年跟自己回家。

    “哥哥,你同我一起走吧?”他,“今日事发有些突然。等寻我的人找到这儿来,我让他们也一并护你出去。”

    “他们根本就保护不了你。”十二岁的少年已有自傲,“现下你还是跟我待在一起安全。”

    他完,想到自己能好好的待在这儿也全是因为这孩儿,突然又有点心虚,瞄了眼他长袖掩藏下的手腕。

    “你手上……那是什么?”

    公子毫不在意地撸起袖子,露出藕节般的嫩生生的手臂翻转过来,把手腕上的印记给他看,骄傲地,“这是徽。族长只有天赋异禀的孩子才有,我们家只得我一个。”

    “刚才掉下来时,就是它救了我们?”

    少年看了看他手腕上那团复杂奇异的花纹,问,“那你的……徽,能让我们从这儿出去吗?”

    “大概不行。我还不会控制。”

    的粉玉团子皱起脸,戳着自己手背上的窝窝,郁闷道,“只能等我家的侍卫寻过来了。”

    被他的动作吸引,少年看着他肉嘟嘟的手,一时也有点心痒。

    “……那等他们寻来以后,哥哥,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回家?”

    差点忘了他的诱哄大计。公子继续努力地服道,“我家里很大的,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想要什么都有。”

    “我还不能跟你走。”

    少年回过神,坚定道,“我要先去为我母亲报仇。”

    然后被公子天真无邪地一语道破,“可你现在也不过他们呀。”

    “……”

    现实太残忍。少年泄了气,又被这样直白的话得没面子,索性扭头不理他了。

    “我知道了。”

    想了半晌,公子一拍脑门,“我们家还有一个叫连营的地方。那里头有专门的师傅,很厉害的,教很多哥哥姐姐架。”

    “我告诉族长,让他许你也去那里学架。等学成以后,就能给你母亲报仇了。”

    “族长,等我再长大些,要专门从连营里挑选一个最厉害的人保护我,专门陪着我。”

    他着着,突然扭捏起来,“然后,等你报完了仇,能不能来当那个最厉害的人呀?”

    “你想要我做你的奴隶?”

    “不是不是。”公子连忙解释道,“我们可以做好朋友。”

    “我从就是自己待着,有点无聊。”

    四五岁的孩儿,自己“从”如何如何,听来本应是可笑的。可少年看着他稚嫩的脸上诚恳认真的表情,突然觉得有点心疼。

    “我不想要仆人了。”公子,“我想要一个朋友。”

    “我……我喜欢你,哥哥。我想天天跟你一起玩儿,好不好?”

    “要不我们拜个把子当兄弟也行,我在话本里见过。你来当我大哥。”

    他摇了摇少年的胳膊,恳求道,“我想要一个能一直陪着我的人。你来当这个人好不好?”

    “那好吧。”

    被他声声央求,晃得没有办法。少年偷偷弯了弯嘴角,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等我报完了仇,就勉强去天天陪着你便是了。”

    “真的呀。”

    公子得了承诺,开心的不得了,伸出短短的拇指晃了晃,“拉钩。”

    “真是个孩子。”

    少年嘟哝着,却仍旧伸出手指去跟他的勾在一起,没忍住顺便戳了戳他手背上的窝。

    软软的,肉肉的。这么戳两下,莫名治愈。

    公子一点都不介意,拉完勾就心满意足地抱着他的胳膊依偎在一起,还伸出另一只肉手跟他一起欣赏。

    “我是不是吃得有点多?族长我年后分量重了不少。你看看,我这只手背上也有好多窝窝……”

    冼子玉站在不远处看着,眼前渐渐模糊了,奇异的悸动翻涌在胸口,堵得人难受。

    像是电影谢幕,他眼前一点点黑了下来,可耳边的声音却还在不停地响。

    “哥哥,你喜欢我给你许的名字吗?”

    “哥哥,我留了好吃的点心给你。”

    “哥哥,我们一起去外面玩儿。偷偷地去,不给别人知道,好不好?”

    “连首领,你自由了。”

    “连……”

    “那便如公子所愿。”

    视野里突然明亮了一瞬。有人在他面前转身离去,高大的背影渐行渐远,头也不回。

    “自此以后,属下再不会出现在您的眼前。”

    心像在一点一点被抽空,被不知所措的惊惶填满。冼子玉来不及思索,急切地往前追了几步,想别走,竭尽全力却发不出声音来。徒然看着自己被一点点落下,独自留在原地。

    他在一片绝望里惊醒,猛地坐起身,冷汗湿了后背。

    天刚蒙蒙亮。窗外传来鸟儿扇动翅膀的声音,身边,韩思博还在一声声规律地着呼噜。

    冼子玉定了定神,靠在床头抬起胳膊遮住眼睛,口地吸着气,平复呼吸。脑子里还在回想刚才的梦。

    他的记忆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自己过去二十四年的平凡人生。他时候从没去过类似洞穴的地方,也没遇过这样一个少年,更不是什么拍戏时剧本里的场景乱入。

    难道是上辈子的事?

    还是他的大脑实在无聊至极,在梦里给自己编造不知所谓的故事?

    想得头疼,冼子玉扒了扒头发,少见地烦躁起来。

    过去的几年里,他一直都想知道梦里那些破碎的片段到底意味着什么。所以每次都认真地体验梦境里的喜怒哀乐,沉浸其中,努力地想把模糊的线索串联起来。想给自己看到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一个解释。

    但现在,他真的有些厌倦了。

    就像在院生活的这些天一样,平凡地安静地过每一天不行吗?

    就像大家一样,不行吗?

    他似乎能体会到梦中少年的情绪。

    为什么我跟别人都不一样?

    太孤独了。

    没有人能理解,没有人能与之分享。

    太心累了。

    总是做这些莫名其妙的梦,有什么意思?好像自己是个怪物,总跟别人格格不入。

    心很累的公子没再躺回去,轻手轻脚地起床换了身干爽的衣服,算出去透口气。

    他拿着手机下了楼。走到院子里的角落,偷偷拨出电话。

    “团团?”

    “哥哥!”

    听到熟悉的欢快调子,他心里的沉重消散了些,轻声问,“今天也没有睡觉吗。”

    “哥哥你忘啦,我又不用每天都睡觉的。”

    青团,“一般的人类现在应该还在睡眠中吧,哥哥你怎么醒的这么早?”

    “哥哥,哥哥你为什么不话。”

    她担忧地问,“是不是又做噩梦啦?”

    “我很好。”

    冼子玉蹲在墙角,看着一大早就开始忙碌的蚂蚁出神,低声,“我有点想你。”

    “哥哥你不要难过。”

    青团努力安慰道,“赶快把工作做完。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吃零食,看动画片。好不好?”

    “好。”

    冼子玉微微笑了一下,突然听见门外似乎有动静。

    时间太早,录制都没开始,院门也锁的好好的。他心里一突,声了句再见,挂掉电话,拿着锄头心翼翼地靠过去,“……谁在外面?”

    “是我。”

    连棣正好赶到,正要敲门,听见里面紧张兮兮的声音,勾起嘴角,“开门。”

    “连棣?!”

    冼子玉一听是他,突然慌了,“等等,你怎么这么早……我我我不知道钥匙在哪!”

    平时开门锁门这活儿也不归他管啊,“我去叫博哥起床?你先等一下。”

    博哥是谁?

    连棣眉头一皱,对这个称呼不太满意。但隔着一道门,冼子玉看不着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不用了,你往后站一点。”

    “哦哦。”冼子玉听话地连连后退。

    一只旅行包被简单粗暴地丢到了院墙内。下一秒,连棣一跃而上,凌空翻了进来。稳稳落地,姿势满分。

    然后看见冼子玉隔着半个院子跟他大眼瞪眼。

    ……怀里还抱着锄头。

    连棣扯了扯衬衫上的褶皱,无奈道,“往后站一点就可以了。”站的那么远干什么?

    他在路上辗转了一整夜,风尘仆仆地赶来,没功夫好好整理自己。袖子挽起堆到臂,领口松散,额前的碎发散乱着被薄汗湿。看起来有点疲惫。

    冼子玉愣愣地望着,却觉得他从没这么好看过。突然丢掉锄头,冲过去一个飞扑。

    冲劲儿不,连棣诧异地后退了一步,双手拥住他,稳稳地护在怀里。

    清淡的香水味透过衬衫,沾染了一路上的露水和草木香,格外让人安心。冼子玉在这样的怀抱里舍不得出来,哑着嗓子问,“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午夜时改签了中转的航班。”

    连棣揉了揉他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忍不住笑起来。一路赶来的疲惫在看到他的瞬间仿佛一扫而空,“好了只录一周的。”

    “你不回家,我只好来找你了。”

    作者有话要:  连棣:今天的我是拥有姓名(和媳妇儿飞扑)的幸福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