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又是一年平安夜。
楚誉昨晚就回了老宅,生物钟定点醒来,洗漱完下楼,家里的阿姨正在做饭。这个特殊的日子,每个人的动作都放得很轻,连一向跳脱的堂妹都闷在房里没有下楼。
厨房里传来话声,是叔的妻子,她跟阿姨在讨论中午的几道菜。叔去世后,她一直没有改嫁。
听到脚步声,楚家婶婶回头,“楚誉,起来了?”
“起来了。”楚誉进厨房倒水,“婶婶,您也这么早?”
“睡不着。”
她温柔的笑了笑,笑里带着感伤。
楚誉一顿,握紧玻璃杯。
“去陪陪你爷爷。”她赶他出厨房,“爷爷今天心情不好,你们兄妹俩多陪陪他。”
“好。”
楚誉又倒了一杯热牛奶,敲开一楼视野最好的房间。
爷爷果然在叔的书房。
一个人看着叔的照片出神。
“爷爷。”楚誉关上门,将牛奶放在楚老爷子面前,“喝牛奶。”
楚老爷子见到是他,苍老的脸上挤出些许笑意,“以前,你叔跟你关系最好。”
他边边转动轮椅的方向,楚誉上前,推着老爷子的轮椅给他调整位置。
老爷子听儿子去世的消息,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再也没有起来过。
半辈子与轮椅为伴。
“楚誉,我总觉得你叔还在。”楚老爷子抚上手中的照片,照片里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穿着白T恤蓝牛仔裤,笑得十分张扬。
也十分青春。
这是他的儿子没有和家里闹翻前的照片。
老爷子这几年明显老了,有时候话会喘不上气,断断续续的许多次才能完整的表述一句话。
望着他满头的白发,楚誉有些难过,心头浮现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然后,很突然的,他想起了故作坚强的宁悦。
楚誉走到书柜前,开被藏在柜子角落的相册,“爷爷,叔一直他是最像您的一个。他爸爸最讲究规矩,二叔最听您的话,只有他,跟您一样固执和坚持。”
楚老爷子动了动唇,想什么,最后,又没有。
翻出那年叔穿上警服的照片,楚誉回到老爷子跟前,蹲下来,“爷爷,可能叔从未跟您心平气和的聊过,他为什么放弃您给他安排的康庄大道,执意成为一名警察。”
那年,是叔跟家里闹得最僵的时候,爷爷拗不过他进公安系统,便想动用关系将他调离基层。结果,他硬是不肯,父子俩开始了长期的对峙,谁都不愿妥协和退让。
他不肯回家,老爷子更拉不下脸,于是就总让楚誉去找叔,要他回家吃饭。
也是那一年,楚誉第一次见到穿着一身警服的叔。脱去了那份张扬不羁,看着沉稳又内敛。
那会儿,叔抱着他的警帽,警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叔:因为我热爱脚下的土地。
“所以,叔才会选择冲进火场,救出那个女孩。”
楚誉捧着叔的照片,楚老爷子却别开眼,不愿意看到这身警服,“他想着别人,唯独没有顾念到我这个父亲。”
“爷爷,叔一直是我的骄傲。”
“楚誉!”老爷子不可思议,有些激动。
楚誉一手捧着叔的照片,另一只手握住爷爷的手背,“爷爷,五十岁的叔一定想要告诉您,他很好,他不后悔,他很高兴。”
能如愿穿上警服,他很好。
能成为自己最期许的模样,他不后悔。
能以另一种方式让更多人延续生命,重获光明,他很高兴。
“爷爷,您您总觉得叔还在,其实,是叔从未离开过我们。”
楚誉把叔穿着警服的照片放到老爷子手上。
这一次,老爷子没有挪开。他颤抖着手握住照片,儿子鲜活的面容仿佛就在眼前。
他的儿子像是一团火,热烈的、明媚的,曾一度灼伤他的心,可如今,他不敢承认此后的许多年里,他有多后悔没能当面跟他穿着警服的儿子一声:你也是爸爸的骄傲。
无需证明、无需言。
*
圣诞节,商场里到处洋溢着节日的氛围,宁悦这天竟也无比悠闲。许是她的客户们都去过圣诞节了,原本有预约的两位女士纷纷致电取消预约,反倒是楚誉见缝插针的插了进来,约了下午下班前的咨询时间。
平安夜前一晚,她意外跟他了太多,这会儿,她对他有点无所适从。
隐隐的,她开始紧张起来。
手机响了一下,丁琦微的微信。
【丁琦微:今晚约不约?本来要加班,结果,我陆女神居然大手一挥,不加了。】
宁悦笑着回:约啊。
【丁琦微:陆女神平安夜还是阴沉沉的,暴风雨欲来,今天突然心情不错。】
【丁琦微:不知道是不是跟她的楚律师晚上有约,一起过圣诞。】
接连两条消息,宁悦看得一愣。
有约了还来咨询?
她瞅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离楚誉的预约时间只剩不到十分钟。
【悦:公私分明,你有点八卦。】
宁悦义正言辞的指责。
丁琦微怒了,直接甩过来一条语音:“这位姐,公私分明跟我有关吗?我跟楚律师八杆子不到一块,对我陆女神就更纯粹了,简单的关心而已。请你告诉我,哪里来的公私不分?”
宁悦语塞,不过她,又无法解释。
无言以对。
【悦:1】
故作在忙的扣了个“1”,丁琦微果真没再追根问底。
这是她俩之间的密码,聊着天突然间要忙,又来不及发完一整句文字的时候,就发个数字“1”。
敲门声恰好响起,楚誉来了。
裹了厚厚的羽绒服,里面却依旧是潇洒要风度的白衬衫。
“下午好。”他主动招呼,嗓音沙哑。
他脱了外套,单薄的衬衫宁悦瞧着都冷,“楚律师,感冒了?”
“嗯。”鼻音更重了。
她笑:“你们律师都这么要风度不要温度?”
楚誉一愣,耳根竟有些发烫。
宁悦也愣住,她察觉到自己的态度过了,忙翻开记录本,清了清声音,“开始吧。”
“等等。”不等他点头,她又立即改口。
宁悦起身走到门口,将空调的温度往上调了几度。
楚誉笑得眼睛都弯了。
“谢谢。”依旧用沙哑的声音,他道谢。
宁悦笑笑,在记录本上写下日期和时间。
楚誉坐在她对面:“今晚圣诞节怎么过?”状似不经意的问。
她双手交握,轻轻捏了两下,“跟闺蜜有约了。”
那股面对他时不自在的感觉又来了,出现得莫名其妙,并且无解。
他遗憾的“哦”了一声,突然喉咙发痒。他侧过头,捂住嘴咳了咳,“抱歉。”
“要不要去躺椅上休息会儿?”宁悦关切的问,“我觉得你现在更适合喝杯热水,盖上被子睡一觉。”
楚誉拒绝:“不用了。”他朝她笑了笑,结果,喉咙口不适感更浓,又接连咳了几下。
气得他直叹气。
“别逞强。”宁悦干脆合上记录本,绕过办公桌到他边上,直直的盯着他,“请吧,楚律师。这次不算你咨询,下回补上。”她坚持要他去躺椅上休息。
楚誉仍想拒绝,冷不丁被她瞪了一眼,双脚忽然不听使唤了。
见他乖乖的到躺椅上躺平,宁悦从柜子里取出一床羊毛毯,俯身给他盖好。
她的动作十分轻柔,楚誉的视线不由自主跟着她移动。
她今天穿了纯白色的毛衣,看着毛茸茸的。给他掖被角的时候,她绑在脑后的长发发梢一不心扫过他的鼻子。
痒痒的,有股淡淡的花香。
楚誉闭上眼睛,默默叹了口气。
这个磨人的姑娘啊。
可他心头又控制不住的浮起一抹难以言的欢喜。
心神一阵恍惚。
突如其来的嗡嗡震动声,破了一室的温情。
楚誉拧起眉,宁悦下意识去看自己的办公桌,她的手机在他来之前就已经调成静音。
声音来自楚誉的羽绒服口袋。
他作势要起来拿手机,被她阻止了,“我帮你。”
宁悦边边走过去,从他口袋里取出手机,避嫌的一眼没看,直接递给他。
楚誉接起电话,是他的合伙人兼学弟。
“就这么把你的案子推给我,资料呢?”对方话不留情面,很不满。
楚誉躺着没动,一只胳膊垫在脑后,“在我柜子的第三个格子间,不是第二本就是第三本。”
“真的要扔给我?”
“你追老婆的时候我替你扛了多少案子?”楚誉冷哼,没想到嗓子不舒服,咳了几下才顺利完这么一句话,显得没有任何气势,“苍天饶过谁?你得还我。”
宁悦回到办公桌前,本不想听他讲电话,却被他这副明明感冒得眼红鼻子红,偏偏还要斤斤计较的模样给逗笑了。
她不禁放下笔,悄悄量着他。
今天的楚律师挺调皮的。
“你又不是在追老婆!”对方很不屑。
楚誉“啧”一声:“谁不是呢!”
手机里忽然沉默下来,对方大概被惊到了。
“你折腾了半天,硬是腾出这两时是为了追人?谁?我认识吗?”停顿一下,他忽然长叹一声,“楚誉,你会追人吗?你肯定需要后援团,可以找我,我不收费。”
楚誉翻了个白眼:“有这个吐槽和看热闹的时间,你不如赶紧去跟你的当事人聊聊,晚上好准时下班陪你家云朵。”
完,他立刻掐断电话。
他稍稍起身,目光不偏不倚撞上宁悦的。
意外的,那双镜片后的眸子里弥漫着浓浓的笑意,似乎是不认识他似的,光明正大的正瞅着他直瞧。
“我合伙人。”楚誉尴尬的轻咳,这回是假咳,硬是被他做出了咳得惊天动地的错觉。
果然,宁悦赶忙把他的热茶端过来,送到他手边。
“谢谢。”
“不客气。”
刚喝了两口水,电话又响了,这次是何。
宁悦笑了笑,接过他的茶杯放到茶几上,自己则又回到办公桌前看资料。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律师是真的忙。
这么忙还能时时见缝插针的插队过来咨询,挺神奇的。
何的电话楚誉了很久,最后,他干脆从躺椅上起来,披上自己的羽绒服,又顺便问宁悦借了纸笔。
结束通话,他偷瞄字的姑娘,“姜卓的案子有新进展。”
宁悦停住:“可以跟我?”
楚誉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来:“根据姜卓提供的人.肉信息,我们主动对老人家属发了律师函。”
“家属怎么?要求索赔?”提起姜卓,她很严肃。
“起初他们有些慌乱,但大概是觉得我们没有监控没有证据,执意索赔。”楚誉沉吟,“不过,我跟他们会申请调取前后两个路口的监控,获取经过车辆牌照,一个个联系车主,争取查看车主的行车记录仪。总会有一辆车能拍到老人事故的过程。”
“然后呢?”
楚誉又咳了咳,声音越发沙哑,宁悦见状,捧着茶杯递过去。
他莞尔:“然后,我让姜卓发了一条微博,求助微博网友,以奖金的方式希望联系到前后时间段经过的车辆,调取行车记录仪。”
之前姜卓因为老人碰瓷事件被网友人.肉攻击,微博几乎沦陷,谩骂诅咒铺天盖地砸到他身上。他在最开始跟几个网友辩论后,一度越描越黑,索性没再登录微博。没想到事件竟是愈演愈烈,他被网友和所谓的愤青人.肉上门,连学院的领导和老师都在调查和询问这件事,质疑他的品德问题。
这回他发了这么一条十分硬气的微博,一众吃瓜群众对这次事件开始持存疑的态度,还有不少起先闹得最凶的网友被他似乎要一战到底,力证清白的做法给吓到了,不敢再持续性人.肉加骚扰。
甚至有网友翻出以往那些老人碰瓷的事件截图,一时间,微博对这件事的风向瞬间转变。
“就这么简单?风向就变了?”宁悦不敢置信。
楚誉露出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我们律所几个实习生和律师助理下场用号给广大网友科普法律,半专业半威胁,你永远都别试图跟律师们辩论赛。”
他的声音闷闷的,却含着清浅的笑。
宁悦忍俊不禁:“这算是水军?”
楚誉摇头,她追问:“心理战?”
“是最有专业素养的水军。”
宁悦终于松了口气,她望着面前的男人,他的梨涡若隐若现,眼睛是亮亮的,一点都没有她印象中律师的模样。
“谢谢,楚律师。”她很真诚的道谢。
因为前两天过度袒露心扉的尴尬和无措,不知不觉间消弭于无形。
楚誉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不客气,应该的。何家属现在希望私下和解,并向姜卓致歉。”
“所以,你们算继续追究他们的责任吗?”他明知故问。
宁悦想了想:“一切看姜卓,他才是受害者。但我觉得,家属必须发声明替姜卓澄清并致歉,其他的就不必再苛求了。”
她知道老人及家属家境并不好,这才想着在找不到肇事方的前提下,赖上姜卓这个倒霉鬼。
楚誉点头:“好,我明白了。”
宁悦重新翻开记录本:“楚律师,现在精神还好?”
她笑容微敛,作势又要投入工作,他满脸不赞同,“你每天紧绷着弦,不累吗?”
宁悦迟疑,也看着他,“你不也是。”刚才电话一个接着一个。
“我习惯了。”
“我也习惯了。”她耸肩。
楚誉无奈一笑:“以后结婚怎么办?”
宁悦抿了抿唇,好似真的在思考,“你怎么办?”
“所以,我一直没有结婚。”手机又震了一下,是条短信,他没看。
宁悦盯着自己的手指,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陆伊莱那张漂亮的脸蛋。
“你应该快了吧,不是有目标了?”她的笑容很淡。
丁琦微也是这么默认他跟陆伊莱的关系的。
楚誉顿时拧起眉:“谁的?”
宁悦瞥他一眼:“传。”
“传?”好半天,艰涩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追根究底的认真,“传是谁?”
作者有话要:宁悦:你应该快了吧,不是有目标了?
楚律师:你知道了?【害羞脸.jpg】
宁悦:全世界都知道。
楚律师:那你答应我吗?
宁悦:跟我有什么关系?不是陆伊莱吗?【震惊脸.jpg】
楚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