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明渊的回归和失踪同样突兀,众人虽然以他引发的事端争吵了许久，但当他正是出现在视界中时，叽叽喳喳的杂音全都消失了,无声的雅雀们屏息凝神，望着那舆论风暴的风眼。

    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似乎与之前又不一样了些。

    尤青璇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田曦和徐德辉在暗中眼神交流。

    就连振振有词的叶宽诚,也不由自主收敛了自己的音量，气势一瞬间衰竭不少,“今天突然袭击我队的噬兽,也是在你控制之下？”

    “对，也是。”易明渊无聊地双插兜,坦然地承认了叶宽诚的指控。

    “那么就没有多余的话好了。”叶宽诚拨开枪套，拔出|枪，“用你一条命抵我那两个兄弟的命，算你捡了大便宜。”

    尤青璇立刻推开田曦，挡在易明渊身前,虽然一言不发,但身体紧绷蓄势待发,任何人都能看出来，一旦叶宽诚稍有异动，她一定会以搏命的架势,保护身后的人。

    徐德辉经历了下属的反叛后，早已度过震惊于愤怒的阶段,眼下他正用惊人的自制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望着叶宽诚的目光,就像看自己的敌人。

    而作为军人，面对敌人的时候，仁慈只是多余的情感。

    于是当叶宽诚再次无视自己的存在，准备抢先动时，徐德辉也终于扔下最后的犹豫，拔枪顶住叶宽诚的脑门。

    “把枪放下，束就擒，死掉的人怎么死的，你们为什么会有人类军的照片将这些问题解释清楚，看在大家从前同甘共苦的份上，我还会给你活下去的会。”

    叶宽诚不偏不让，扬声喊道，“到底该谁给谁解释？你甚至不问问死去的都是谁！你根本没把他们当成战友兄弟，我们这些冲锋卖命的人，在你眼里仅仅是巩固权威的工具而已！多次袒护易明渊，只是因为他能帮你稳定地位”

    “看来你是要一意孤行了。”徐德辉拨动枪。

    叶宽诚眼白中爬满血丝，头颅都变得涨红，仿佛皮下沸腾的血液将整个人点燃，“你不在乎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我还在乎，只要有一口气在，我都要给兄弟们报仇！”

    随着这惊天动地

    的一声喊，埋伏在人群中的叶队属下接收到讯号，左右两人纵身飞扑，熊抱住徐德辉，将他执枪的右死死制住。

    几人角力的过程中，那枪被迫指向天花板。

    “呯”。

    这一声之后，局面瞬间陷入更大的混乱中。

    叶宽诚想向易明渊开枪，但不知哪儿冲出来的田曦一个飞踢，正中他的腕，那枪顺着力道在空中做了几个全周翻滚，就落到摩肩接踵的人群中，霎时没了踪影。

    周横和吴应龙本已在配合之中，冲过重重障碍，即将挤进房间，却因为这阵混乱，又被疯狂跑动叫喊的人群推离了目的地。

    而尤青璇和田曦，早与叶宽诚交上了，二人是师徒般把教传的，完全统一的路数、心领神会的默契，都使得她们进攻的威胁性成倍数提升，换个人早就被尤青璇异常灵活的移动方式逼退，再被田曦一个过肩摔按翻在地。

    可叶宽诚并不是末日之后、半路出家的“战士”，他一直就是个军人，经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人，拥有丰富的战斗经验。

    第三个回合中，尤青璇就因为他一个假闪的动作误判，当她握拳想要贴近叶宽诚时，一脚横踢同时正中她的侧腹，顺着巨大的惯性倒飞了出去，生生砸在凸出的墙棱角上。

    幸运的是，尤青璇没有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

    她撑着地面，蓄力试了几次，艰难站起，刚一抬头，就见孤军奋战的田曦被叶宽诚击退，拳头毫不留情地落在她的下颌和腹部。

    仅仅只是几秒，田曦就已横倒在地，痛呼着翻滚，却再也站不起来了。

    此时，在易明渊和叶宽诚之间，再也没有其他障碍。

    叶宽诚拔出，稳步向易明渊走去。

    不明渊没有学过格斗搏击，面对的如果是噬兽，他或许还能凭借那种特殊的精神控制，保存下自己的性命。

    可是作为人类的对，他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普通人，末日到现在，他有没有摸过枪？有没有动过刀？

    他不可能躲开叶宽诚的！

    似乎看见叶宽诚的已捅进易明渊的胸膛，炽烈澎湃的红色从伤口中涌出，之后自己仅剩的也是最重要的人缓缓倒下、闭眼仅仅分秒，尤青璇脑海中便已呈现

    出最令她恐惧的画面。

    神经紧绷成一线，尤青璇被恐惧所驱动，嘴里尖叫着易明渊的名字，虽然里没有任何武器，还是噙着嘴边的鲜血，奋不顾身朝叶宽诚的背影扑去。

    此时，叶宽诚离易明渊还差最后两步，听见身后动静，本能折身回挡，的锋刃横在胸前。

    尤青璇的奔跑，几乎是将自己整个人往刀口上去送。

    而这个时候，她已经奔跑提速，不可能再停下。

    那把刀必然会刺进她的心脏。

    其他人还深陷在混战中自顾不暇，倒在地上的田曦闭紧了双眼。

    距那两人最近的易明渊，忽然歪了歪头。

    时间就静止了。

    仿佛正在播放的电视突然被掐断电源，寂静来临得极为突兀，混乱戛然而止，被提住吊线的木偶们都维持着之前的姿势，站在原地不动弹了，双、双脚乃至是眼皮都脱离了身体，除了疯狂而惊恐地转动眼球外，他们能做的，只有继续呼吸，保持生命的延续。

    但也正是因为还能呼吸，眼前发生的一切才如此真实，告诉在场的每一个木偶，这不是噩梦或者幻想，而是正在进行中的怪诞现实。

    古往今来，天上地下，拥有这种超凡能力的，应该只有传中才存在的神明。

    可在众人的视界中，还在行走的，却只是一个普通人类。

    或者，一个看起来像普通人类的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生物。

    在尚能正常运转的大脑中，每个人都心有灵犀地，冒出同一个问题。

    ——易明渊，他到底是什么？

    “从末日的第一天起，我就始终无法理解你这种行为。”

    死寂中，他话声音不大，但在场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再发出扰人的噪音了，这句话就清晰地落在每一个人耳中。

    他这话是跟尤青璇的。

    慢腾腾地走近，绕过挡在面前的叶宽诚，易明渊低下头，取下叶宽诚上的。

    这把刀距离尤青璇的心口，只有不过三公分的空隙。

    如果不是突然降临的静止，此时此刻，她的心脏一定已经停止跳动。

    “当时我问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告诉我，我是你的家人，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会，你也会试着救我。”

    易明渊仿佛陷入了回忆，在放空的眼神中，他下意识伸出一根食指，浅浅摸了摸刀口，顿时沁出一滴鲜红的液体。

    他好像被刺痛唤醒神智，视线凝聚，紧盯了指尖的红色片刻，相似的场景令他感到荒诞，忍不住轻笑了两声。

    “可直到现在，我依然不能明白。”易明渊终于转动头颅。

    在他突然的回归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向尤青璇。

    “真的很纳闷啊，这种充满了奉献和牺牲的无理智行为，就像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试图用自己那两只瘦弱的胳膊，去挡住铁轨上轰轰行驶的火车。”

    易明渊比她高一些，但高得并不太多，往常尤青璇从未感觉到过，这种距离放在两人中间，居然也会令她不适，有一种被居高临下俯视的脆弱感。

    “如果不是我，在末日当天，你就已经变成噬兽的口粮；如果不是我，在你无数次的鲁莽冒险中，早就该死得不能再死。”

    “出于同情，也因为你的出发点是为了我好，我一直没有破，帮你扫清障碍，帮你整理收尾。”易明渊长长叹了口气，灵活修长的指飞转，把玩着心里的，“然后到今天，同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我再次从危险中救下你，而起因还是你自以为是的付出和舍身。”

    顿了顿，他放低了声调，喉咙里发出忍耐的低语。

    “真是够了。”

    尤青璇眨了眨眼，好像完全没有听明白，易明渊这些奇怪的长篇大论，究竟是的什么。

    可她同样没有办法张口话，只能像尊石头雕像似的，继续维持飞跑的可笑姿势，听着他下去。

    “你的单方面付出看上去特别伟大，简直是个崇高的圣人，宁愿用自己的性命换取我的生存可是，你真的不是在用这种方式满足自己吗？服自己是为爱情而死，连听到这个故事的路人都会跟着撒两滴同情泪——真的够了！”

    含混不清的语句终于爆发出来，清晰得刺耳，“我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也没有兴致再重复这种无聊的把戏，被救，救你，感动一次，然后再陷入循环我被你的付出压迫得透不过气来！因为付出必然需要回报，而你想要的我可能

    根本给不起！离开基地的这几天，才是我真正轻松的时刻，我终于嗅到了自由的空气。”

    到这里，他忽然转身，离开了尤青璇的视野，因为无法动弹，她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同样，这几天，我在废墟中行走，没有地方可以阻拦我，所有噬兽都听从我的号令，要是我想，我甚至可以成为高芝市独一无二的统治者，毕竟眼前这个世界，已经不属于人类。我忍不住仔细思考，究竟是为什么，我要一直憋屈在这个狭的地下，被你们这帮人无数次地逼问和胁迫，究竟是为什么，我要用自己的能力帮助你们，却吃力不讨好一再被指控。”

    随即几声大笑回荡在房内，又穿透出去，肆无忌惮地放射向四周。

    “我受够了！没有你们，我可以活得更好，更自在，人类社会既然已经崩塌了，为何不崩塌得更彻底一些？既然我被指责是跟柳云申同样的恶毒，那为什么不干脆真正的恶毒下去？”

    易明渊话音刚落，尤青璇便听到“噗”一声闷哼，是与她几乎面面相对的叶宽诚发出的。

    他嘴边泛出一道血丝，拉出细长的痕迹，垂挂至下颚。

    随着吐出的鲜血越来越多，这道痕迹越来越长，越来越宽，从溪汇成大河，又在身前的地面融成池泊。

    如此近的距离，尤青璇身上也无可避免地沾了许多。

    叶宽诚的眼里已经失去了神采，身体突然砰咚倒地，随着灵魂离开，精神也被彻底抽空，他终于能够脱离易明渊的掌控。

    却再也无法重新掌控住自己。

    同样的倒地声和吐血声，在尤青璇耳边此起彼伏，但她什么也看不见了，面前只有被喷溅上血色的墙壁。

    易明渊没有重新出现在她眼中。

    “我要走了，这次是真的走了，别来找我，我不想再看见你。”

    在她耳边留下这句话后，基地纵横交错的长廊中回荡起狂妄的笑声。

    作者有话要：感谢冬莳投喂的营养液(^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