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机锋
花姑手里拿着好些吃的东西过来,一手举着糖葫芦,一手举着炸糕蹦蹦跳跳跑到她面前,“六爷,您尝尝这个,这家的糖葫芦又大又甜。”
“我不喜甜食。”她婉拒着,假意回头一看,没有再看到那人的身影。
在花姑看来,美人侯爷定是瞧不上这些街边食。她的手慢慢地往下缩,脸上略有些不自在甚至还有一点忐忑,再没有先前的欢喜。
在这个时代她年纪不算,寻常人家的女子大多都已嫁人生子。她却还是孩心性,眼里心里只有吃的。
晏玉楼心生不忍,看一眼她拿炸糕那只手上的纸袋,“那是什么?”
“六爷,这是土炉烤鸽子,那家的烤鸽子最是酥香,您要不要尝一尝?”
“嗯。”
得到美人侯爷的回答,花姑很是欢喜。殷勤地把纸袋举过来,两眼晶亮一副寻求夸奖的模样,就差身后没有尾巴在摇。
晏玉楼不由泛起笑意,接了过来。鸽子烤得焦黄,闻起来香气扑鼻,令人很是意动。看到这只鸽子,她不由想到那只被她烤食的信鸽,莫名自嘲一笑。
“烤鸽子滋味如何?”
清冷又突兀的声音,在喧嚣的人声中显得那么的清晰。
她抬头看去,见那人已到跟前。黑衣墨发,眸光如晦。明明是很冷的一个人,此时给人的感觉像是沾染上红尘烟火,周身一派温暖。
“我竟不知,六爷原来喜食鸽子。”
“倒也不是特别欢喜,不过是恰巧碰上来的食物,不吃岂不是暴殄天物。”
“六爷得极是,送上门的东西,自是见之可占为己有,拆吃下腹才是正理。”
她心一跳,这狗男人话里有话。他在暗指自己当初误闯桃林是送上门的东西,他见到了就是他的,他吃下肚就永远是他的。
死大猪蹄子!
“二爷笑,你见非彼见。山中猛兽众多,往往见者大多命丧虎口葬身兽腹,侥幸逃脱者也是奄奄一息命不久矣。可见送上门的东西也不一定就是你的,若你没有凌驾对方的能力,不准你自己会成为对方的口中食,又怎能得准谁占有谁,谁又是谁的东西。”
“六爷言之有理,今日听六爷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不拘是谁占有谁,若能强强联手相辅相成,又何必计较谁是谁的东西。”
两人彼此看着对方,仿若此间唯有他们二人。那种你来我往别人看不见的深意,消散在彼此的眼神中,外人窥不见分毫。
众人一脸懵,侯爷和国公爷在什么哑谜。他们每个字都听得懂,可是组成一句话竟然云里雾里茫然不知所谓。
饶是晏实和采翠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家侯爷在与国公爷什么机锋。花姑心想,美人侯爷和国公爷果然是大启最厉害的人,的话别人都听不懂。她立马目露崇拜,灼灼地看向晏玉楼。
晏玉楼余光一扫,看到迷惑的众人,恢复闲适随意的样子。
“我等俗人没有二爷那般胸襟,我只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想成为我的人,首要的便是一心一意的臣服。我绝不允许有人质疑我的威信挑战我的权威,任何人都不能!”
姬桑瞳孔微缩,很快清冷如故。
他的不语,在她看来就是答案。
这个时代的男子怎么可能屈于女子之下,何况是他这样一个有野心的男人。或许她之于他而言,只是一个想征服的高山。待将高山踩在脚底,她就变成任他差遣的棋子。
男人在征服星辰大海的路上,女人不过是锦上添花的暗香。无香亦可成事,有香则一路芬芳步步生花。
“时辰不早,我们要回客栈,二爷自便。”
完,她带着晏实采翠和花姑往回走,徒留姬桑立在原地静默许久。
这一夜程风扬没有回来。
清上路时晏玉楼没有看到姬桑,连阿朴也不见踪影。花姑一问三不知,只因花姑与采翠同住一间。
采翠很是疑惑:“侯爷,国公爷他们还未起吗?”
“或许吧,我们走。”
“晏实,我们快点走。”采翠来了精神,催促着晏实。
晏实默默搬着行李,面上看不出半点波澜。程公子昨夜就被洪远县的衙役带走,如果信国公不表明自己的身份,恐怕想把程公子摘出来要费上一些功夫。
此事一拖延,他们就能甩开信国公一行人。
看来侯爷确实不愿与国公爷同行,之前自己还有种错觉认为侯爷与国公爷的关系有所缓和。通过昨天的观察,还有侯爷的举止他只觉得自己先前的都是错觉。
一行人出了洪远县,没有聒噪的程风扬,耳边清静了许多。
日夜兼程两日,晏玉楼估摸着姬桑一时半会是不可能追上他们,便命晏实停在八里镇尖。八里镇位于进京要道,镇子不大左右两条街。往来行商居多,是以一个的镇子,竟然有许多家酒楼食肆和客栈。
他们停靠的是一家离官道最近的酒楼,酒楼东侧的路边围了不少人,依稀听到什么卖身之类的话。
围观的人闹哄哄的,隐约可见女子娇弱弱的啜泣声。
她眼神往那边飘了一下,花姑急忙低语:“六爷,您可别上当。”
出门在外,自不能直呼其名,也不宜称其官职。她在家行六,便用字里的一字为姓取名吴六爷。
谁知姬桑那厮故意效仿,取名贺二爷。思及此,她心情莫名复杂起来。
“为何?”
“六爷您有所不知,这里靠近官道。那些女子都是长得略有姿色想博前程的,并不真是穷得过不下去。”
果然京外不比京中,女子行径都要更大胆些。
那女子一身素衣,一只手半掩着面,可见秀美的五官。袖口处缝着补丁,手指纤细略染污泥。跪在那里娇弱如扶柳一般,拭泪间面容露出来,眼窝下方长着泪痣,真是我见犹怜。
“我出二十两,姑娘跟我回家吧。”
随着一道粗鲁的男声响起,只见人群中冲出一个膀大腰圆的男子。一边丢下银子,一边去拉那女子。
“刘爷,刘爷…您放过我吧…”
女子苦苦哀求着,围观的人没有一人上前帮她。
她娇弱的样子是那么的可怜,被男子粗壮的手臂拉扯着仿佛即将破碎的娃娃。一张俏脸白生生的,唇抖得像风中的花瓣。
叫刘爷的男子哈哈大笑,“豆娘,你从八里镇出现爷就看中你了。你你何苦抛头露面自卖自身,你要是缺钱告诉爷,爷有的是银子。”
“刘爷,我不…我不做妾…”
“我呸!你跪在这路上让人买,不就是想要银子。你把身子卖给路人,不就是给人睡的,在爷面前装什么装。爷见你可怜,怜惜你一片孝心。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在这里装贞节烈女!”
“刘爷…刘爷…我只想做丫头不想做妾,您放过我吧…”
有人议论起来,晏玉楼听了一会儿大概算是明白怎么回事。这个豆娘是跟着叔父一家逃难来的,只是自己的叔父病倒无钱医治便自卖自身。而那位刘爷是八里镇的员外,家中颇为富贵。他一早看中豆娘,曾有意纳为妾室,不想被豆娘拒绝。
今天豆娘卖身,他自不会错过。
没有人敢拦他,他在八里镇无人敢惹。
晏玉楼多看一眼拉扯的两人,抬脚欲进酒楼。
采翠有些纳闷,自家侯爷向来心善,为何对那女子的事情视而不见。她想不明白,却深知侯爷行事必有原因,压下疑惑跟上自家主子。
不想那豆娘挣脱刘爷的手,直直朝他们这边奔来,一下子跪在晏玉楼的脚边,双手死死扯着晏玉楼的袍子。
“公子,您行行好买下奴家吧。奴家什么都会做…当牛做马报答公子的大恩大德…”
“你个臭娘们,你竟敢嫌弃爷!原来不是不想做妾,是想给白脸当妾。今天爷还就不信这个邪,哪个敢和爷抢人,休想走出八里镇!”
刘爷横着一双眼,怒视着晏玉楼,“你子要是识相的,就不要趟这浑水。实话告诉你,这娘们不是个安分的。她一进镇子就四处勾人,爷就是被她给勾上的。谁知道她心气高,一心还想攀高枝。看你是个外地人,年纪轻轻不知人心,爷劝你别被这娘们的脸蛋给迷住,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你是谁的爷!”晏实站出来,一手按在剑柄上。
满宣京都没几个人敢在自家侯爷面前称爷,这地方的一个员外居然如此口气大,也不怕风闪了舌头刮出了血。
“哟,还真有不怕事的人?”
刘爷目露凶光,只见后面出来四个短褐大汉。
那女子浑身发起抖来,一双美目乞求地看着晏玉楼。
晏玉楼垂眸冷笑,示意晏实不要动。这些人敢情是把她当成愣头青,随便一个貌美的女子就能令她丧失理智,真是可笑。
一个破绽百出的局,背后之人到底想做什么?
“这位刘爷得是,出门前家母特意叮嘱过在下。行走在外不比家中万事都要心谨慎,不可出入花楼,不可与人置气更不可多管闲事。你们一个要买一个要卖,原本是银货两讫的买卖,与旁人不相干。你们且自管谈论买卖事宜银钱多少,我万不会多嘴一句,请便!”
“哈哈,你子真识相!豆娘,你听到没有,我们一个要买一个要卖,这笔卖买你要是觉得不满意,爷还可以多给些银子。”
刘爷大笑着,有些想伸手过来拉她,又有些忌讳晏玉楼。一个人的气质骗不了人,纵使年纪不大,那通身的气派也不是一个的员外敢造次的。
先前没有瞧清楚,眼下刘爷是万不敢动手的。
豆娘面露凄苦一脸的绝望,双手依然没有松开,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公子,您有所不知。刘夫人一贯霸道,刘家的妾室死的死疯的疯难有善终。奴家虽然身份卑微,却也想堂堂正正做人,万不愿与人做妾,更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公子您就买了奴家吧,奴家什么事都愿意去做,求您大慈大悲可怜可怜奴家…”
“好你个贱人,竟然敢败坏爷的名声!”
刘爷给几个家丁使眼色,让他们上前抢人。
晏实挡在前面,那几个人不敢动。
豆娘哭得可怜,脸色越发的惨白几乎要昏死过去。有人开始指责起来,晏玉楼不知怜香惜玉,惋惜豆娘年纪轻轻要真进了刘家的门,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刘爷又气又急,差点跳脚,“子,这娘们血口喷人。爷是看她可怜想帮她一把,不想她竟然倒一耙。你可千万别信她的话,不要被她所迷。”
着一脚踢在一个家丁的屁股上,那家丁一个激灵就要往前冲。不想人未近到晏玉楼的跟前,就被晏实给掀了个四仰八叉嗷嗷叫唤,半天爬不起来。
所有人目瞪口呆。
刘爷眼中精光一现,这白脸身边有高手,莫不是有些来头?
晏玉楼抬了一下腿,没有挣脱,“这位姑娘,你是不是缺银子?若是我给你银子,也不要你卖身为奴你可愿意?”
“公子…”豆娘抬起头,泪眼朦胧,“无功不受,奴家不敢白要银子。”
来去,就是要跟着她。
她笑不达眼底,循循慢语,“我家中不缺丫头,怕是用不上姑娘报答。姑娘要是不愿白拿银子,日后还我便是,如何?”
“哈哈,你们听听天下还有这样的男人,给了女人银子居然要还?我你子是哪里冒出来的傻缺,怕是还没有开过荤…啊…你敢爷!”
晏实已经归位,只见刘爷捂着脸瞪着眼。
“嘴巴放干净些,再敢放肆就割了你的舌头!”
刘爷吓得出了一身汗,他好歹也是见过不少达官贵人。像这样放狠话的还没有见过几个,难道这子真是有来头的?
他在八里镇那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被人如此下面子以后还怎么混。
“你们是什么人,报上名来。爷就不信,在爷的地盘还有人敢嚣张。你们等着,今天要是你们敢走出八里镇半步,我就不姓刘!”
“那你可想好了,不姓刘要姓什么。”
晏实声音不大,听得刘爷心惊肉跳。再一看站成将他们包围起来的护卫,暗道自己眼拙。之前为何没有注意到这些人,如此看来这外乡子分明是大有来头的。
他有些后悔方才过的话,不过再是心里认怂面上也要强撑着,否则传扬出去他八里镇刘爷的名声就没了。
狠狠瞪那豆娘一眼,算这娘们走运。
“哼,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当然是姓刘。爷向来是个好话的,不过是个女人爷家里多的是,你们要买就买吧。”
完,他快速往后退,带着几个家丁头也不回极快地走远。
豆娘松开手,磕头谢恩,“奴家谢谢公子,多谢公子大恩大德。”
采翠取出五十两银子递给她,“这是我家公子给的,不用你卖向为奴。你且拿着银子赶紧给你叔父治病,早些离开此地为好。”
豆娘不接,“公子,奴家虽然流落此地,却也曾是好人家的女儿。家父从教导奴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奴家不敢平白无故受人恩惠,求公子买下奴家吧。”
“我方才过,你若不愿白受银子,只当我暂借给你。日后你何时有,再何时原数奉还。”
豆娘咬着唇,大颗的泪珠儿又成串滚落。
“公子仁义,明着是借实则并不指望奴家归还。奴家一介女子无以谋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攒下这些银子。此生怕是不能还清,唯有这一条命可抵,求公子成全!”
晏玉楼眸光渐冷,看着她又看看围观的人群。隐约听到有人讥笑,是豆娘眼皮子灵,怪不得看不上刘爷,原是想找个俊俏的主家。
“姑娘,我已过我家中并不缺丫头。你若执意不收这些银子,那便就此作罢,你再去寻愿意买你的主家,莫要纠缠于我。”
豆娘大惊,“公子…”
晏玉楼作势抬脚,她不得不松开,神情愣怔。
“且慢!”
熟悉的声音传来,晏玉楼心下越发的不耐烦。
抬眸望去,果然看到男扮女装的古幽兰主仆。
主仆二人的穿着很是显眼,古幽兰一身白色绣金锦袍,发用玉冠束起,妥妥的京城贵公子装扮,身后跟着一个同样做男装扮的丫头。丫头背着一个大包袱,看架式颇有些行走江湖的架式,要是装扮再普通一些就更好。
晏玉楼眯起眼来,她不想猜这位古姐的心思,也不耐烦应付淮南王的算计。原本就是想避开这些麻烦,不想该来的一样都不少。
当真是有意思。
“原来是古公子,吴某有礼。”
古幽兰听出她的暗示,急忙还礼,“吴公子有礼,不想能在此地碰到公子,当真是巧得紧。”
两人寒暄一会,古幽兰道明自己出京的原因,是收到浒洲姨母的来信,前去参加表侄儿的百日宴。
她口中的姨母并不是古夫人嫡亲的姐妹,而是古将军五服内的一位表姐,嫁的是致仕的杜老将军嫡三子。杜老将军致仕后居于饶洲府城,起来他们确实同路。
究其原因,不过是淮南王的意思,找个合理的借口掩人耳目罢了。
“原来如此,当真是巧。”
“可不是。”古幽兰瞄到还跪着豆娘,“方才我听了一耳朵,这位姑娘也是个可怜人。吴公子家风严谨不愿买下她,不如我替公子行善将她买下,可好?”
豆娘自是千恩万谢,当下让人把银子托交给自家叔父,签了卖身契后跟在古幽兰的身边。
一场闹剧终于落幕,围观人群各自散去。
晏玉楼径直走进酒楼,跑堂颠颠地上前招呼。大堂之中,已有许多在此尖的客人。常年行走在外的,对于方才外面发生的事情见怪不怪,甚至都没有兴趣出去瞧上一眼。
她不喜被人扰,坐到最角落里。
而古幽兰则坐在旁边的桌子,豆娘和那丫头站着。
花姑低语,“六爷,那个叫豆娘的怕是有些心思不纯。”
她点头,神色不明。
邻桌传来古幽兰的问话声,问的是豆娘的来历。
据豆娘自己她五岁丧父七岁丧母,自便跟着叔叔一家过。去年浒洲大灾,他们一家没了活路沿途乞食上京。前些日子他叔叔病倒,如今已是卧床不起。为了给叔父看病,她只能自卖自身。
伴随着那凄苦的身世,便是不绝于耳感恩戴德的话。
古幽兰颇为受用,面露怜惜之色。
晏玉楼不想去猜这位古姑娘到底有什么心思,也不想知道淮南王允诺过什么。同为女子,她不愿意为难女子,至始至终她没有把眼神往那边瞄一眼,倒是那豆娘一直用怯怯的眼神瞟向这边。
用完饭后,古幽兰示意豆娘上前。
“奴婢给吴爷请安,今日多谢吴爷仗义,奴婢莫齿难忘。”
从奴家到奴婢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晏玉楼面色淡淡,“你不必谢我,我并未帮你什么。你要谢就谢你现在的主子,是他买下你让你有恩可报。你若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只消把恩情尽数报在古公子身上即可。”
豆娘神情怯怯,看向古幽兰。
古幽兰露出安抚的笑容,一脸的宽容,“些许事,吴爷不会放在心上,你安心留在本公子身边便是。”
豆娘又是一番感恩,越发低眉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