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坦白
采翠不在,脖子上裹着药布的花姑伊然成了晏玉楼的丫头。她瞧着那十坛香醋搬上姬桑的马车,眼神不出的惊讶。
“侯爷,真想不到国公爷竟然爱吃醋。”
晏玉楼努力装成正经的样子,憋着笑。
“个人口味,不过此地的香醋味道确实不错。到时你去要一些过来,想来信国公不是气之人。”
话音一落,便见程风扬板着一张脸过来。他先是看到马车边的花姑,并未看到在马车一探出头的晏玉楼。
花姑脖子上包扎得很是醒目,一看就是伤到了那里。程风扬之前已从晏实口中知道一些情况,当真见到人,心里的关心变成浓浓的嫌弃。
“你个蠢丫头,躲都不会吗?还弄了一身的伤,真是有够笨的。”
随手丢出一瓶药,施舍般道:“拿去用吧,这药去疤最好。本来就生得丑,要是再留疤还有哪个男人愿意娶你。”
花姑向来不在意外表,也没想过嫁人的事。一看那瓷瓶精致,猜想里面的药必是金贵的,哪里敢受如此大恩。
她连忙摆手,“公子,不用了,侯爷已经给过我一瓶。再我皮糙肉厚,留些疤也是不紧的。”
侯爷给她的药她用得已经很是心疼,不也再浪费其他的贵重药。
程风扬一口老血堵在喉间,这叫什么鬼话。什么叫留些疤也不紧,这死丫头到底还是不是女人哪。
当下恼也不是气也不是,只用一双桃花眼幽怨地瞪着。瞪得她心里发毛,跟着起鼓来,不知道自己哪句话错了。程公子气得紧,以前在国公府时总捉弄她。不让她吃好又故意整她,她实在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
“公子,那个我要上车了,你快些过去吧,阿朴大哥在等你呢。”
完,她就想上马车。
这时程风扬才看到晏玉楼,晏玉楼眼神戏谑,看得他顿时满脸通红。
“程公子以德报怨一片善心,先前我还担心花姑在你府上会受气,不想你如此关心她。起来也是她的福气,我在此谢过程公子。”
程风扬心下一抽,不上话来。心想自己到底怎么了,不就是一个野丫头何值得他如此上心。他不过是看她可怜不与她计较,不成想那死丫头没心没肺,半点没有察觉自己的一片苦心。
罢了,一个丫头而已。
“侯爷客气,学生向来体恤下人。这药既然送出万没有收回的道理,不如侯爷替学生转交,劳烦了。”
晏玉楼含笑表示会劝花姑用药,晏实有眼色地把药接过来。
程风扬道过谢神情落魄地回到自己的马车边,不明白心里那泛开的淡淡惆怅和酸涩是为哪般,千般思绪最终化成一声长叹。
抖开扇子,摇了几下,神态风流地上了马车。
另一边的马车内,晏玉楼把玩着那个瓷瓶。不用开闻她都知道这是上好的金疮药,不仅见效快而且还不留疤。就这么一瓶价值百两,不比自己给花姑的差,足可见程风扬的心意。
“你为什么不肯收他的东西”
“我不敢,这药看上去很贵重。我…我受不起…”
花姑低下头去,两只手绞在一起显然很是不安。做为一个女人,再是粗枝大叶只怕也感觉出有点不对。她不过一个丫头,公子为什么会给她用这么贵重的药?心里隐约有些想法又不敢去想,生怕是自己想多徒生笑话。
晏玉楼猜到她在想什么,倒是有些赞同她的做法。以她的身份,若是程风扬真有什么意思也只有做妾的份。
清河程家是什么门第,那样的世族大户根本不可能接纳一个平民孤女。甚至做妾都是千难万难,顶多是个通房。
“你做得没错,不过一瓶药而已你不用想太多。”
花姑听晏玉楼一,才把药收下。
从莽县出发走上官道,一路西行。途中但凡尖住店,饭桌上都会有莽县香醋烧的菜。不花姑以为自己发现信国公爱吃醋,就是程风扬也是头一回知道自家表哥是个无醋不欢的人。
阿朴一脸苦大仇深,要不是自己护主不利国公爷怎么会跳下悬崖。必是那几日吃了一些苦头,国公爷才会口味大变。
他自以为猜得没错,一张脸越发拧成麻花。
一行人快到浒洲府城时,终于追上采翠和平儿。主仆舅甥相见,都有不完的话。眼看着自家侯爷抱着表少爷关切问话,采翠几番欲言又止。
终于等到主仆二人独处时,采翠忧心自责。
“侯爷,都是奴婢大意,您责罚奴婢吧。”
“我何事要责罚你?”晏玉楼问道。
采翠不敢看她,只将随行的箱笼开,翻开上面的衣物露出底下的月事条和棉包。她这才恍然大悟,神情复杂。
“侯爷,奴婢大意居然忘记提醒您。您这次是怎么过的…?”
晏玉楼没有想瞒采翠,做过自己的贴身丫头,又是知道自己真正身份的人,这样的事情瞒也瞒不住。
她慢慢坐下,示意采翠也坐下。
采翠见她脸色郑重,不由心往下沉。脑子里闪过无数的可能,最令人胆颤心惊的便是有人识破侯爷的身份。
那可是欺君之罪!
“侯爷…”
“别怕,没你想的那么糟糕,只不过有些棘手。”
采翠的心因为她这句话忽落忽起,心重新提起来。脸上惨白一片,唇抖着眼神不安地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她忽尔一笑,“你别紧张,不是坏事。”
“侯爷,您莫吓奴婢…”
采翠的表情像哭一样,晏玉楼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傻丫头,我什么时候吓过你。确实不是坏事,但对我们而言很是棘手。我这次根本没来月事,你可还记得那次我们去常山伯的事吗?”
“那次侯爷您…”
采翠惊骇起来,她记得侯爷那次回来多有狼狈。当时侯爷没事,让她不用担心。难道其中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重提旧事,晏玉楼眼神晦涩。被人下药算不上什么光彩的事情,下药后与人一场桃花醉春风更不是什么值得道的事情。
然而当时的桃花雨落,到如今已结硕果,终是瞒不住人。
“那次啊…我被人下了药,然后找了一个男人。”
“那…那…您是…”
她淡然一笑,轻轻用手合上采翠微张的嘴,“别太惊讶。世间有男女,男女交合繁衍生息本就是天道法则。我得天眷顾一举得子,我们侯府后继有人,你当替我高兴。”
采翠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只想给自己一个耳光大哭一场。侯爷是什么身份,便是真要生孩子,也不应该随便找一个男人。
“侯爷…”
“你怎么还哭上了?傻丫头,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这孩子既然来了,万没有不要的道理。我晏氏香火不能断,所以我才棘手。不过我相信有你们在,我们定能渡过难关。”
她定定看着采翠,采翠拼命抹着眼泪,努力扯出笑脸。
“侯爷的是,奴婢高兴。咱们府上要有主子了,老夫人要是知道还知欢喜成什么样子…就是…呜…”
采翠不敢问那个男人是谁,只在心里替自家侯爷委屈。侯爷没有提那男人,怕是身份很是不堪。像侯爷这样的金枝玉叶,竟然被人陷害沦落到委身一个低贱的男子。一思及此,她的心就跟刀割似的。
晏玉楼拍着她的肩膀,“好采翠,你快别哭了。”
“奴婢不哭,侯爷您想吃什么?奴婢去替您做。”
“不用了,这事有人操心。”
采翠不疑有他,以为侯爷把吃食的事情交给晏实。晏实的忠心没人能比得上,有他照顾侯爷的饮食定然是妥当的。
可是当他们与姬桑一行人共同用饭时,闻到满桌的醋香,她愣了半天。
这时花姑低语,“采翠姑娘,这些菜都是国公爷吩咐的。你是不知道,这一路我们都这么吃,吃得我天天冒酸水。”
采翠心一惊,“你是信国公吩咐的?”
“是啊,也不知道国公爷胃口如此怪异,居然顿顿都不少了香醋烧菜。”
可怜他们这些下人没人敢,她不过是一个丫头哪里敢提。连程公子都不敢,何况像阿朴那样的忠仆。
刚开始她还觉得挺好吃的,但是同一种口味天天吃,是个人都会吃腻。真难为侯爷,跟着国公爷这么吃居然面不改色。
采翠的心忽上忽下,不敢去深思。眼神不由自主地往自家主子和信国公飘去,心突突直跳。之前没注意,现在再看只觉得主子和信国公之间有些不上来情愫。别人看不出来,但她能清晰感觉自家主子在信国公面前很是放松,那种放松就像在她和老夫人的面前一般。
“国公爷确实与外面传的不太一样。”
花姑听了,很是赞同:“国公爷本就是个好人,我在他府上时总听下人提及。他不喜人近身,却极少责罚下人是个好主子。这一路他从未有过不耐之色,你看他和侯爷都成朋友了。”
采翠心看一眼自家主子的脸色,侯爷与国公爷本是对头,如果能做朋友那意味着什么?她深吸一口气,心里乱成一片。
“传言总是误人,那些乱嚼舌根的人还曾诬蔑过我家侯爷,却不知我家侯爷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
“自是的,侯爷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姬桑晏玉楼和程风扬一桌,他们下人一桌其余侍卫分开来坐。这一顿饭吃下来,唯有晏玉楼一人觉得合胃口。其他的人对饭菜倒是没有太多的要求,只不过连续吃了多天同样的菜式难免腻味。
菜是姬桑定的,程风扬不敢有异议,其他的人更是不敢半个字。
入夜住店,采翠服侍晏玉楼躺下,迟疑道:“侯爷,我们与信国公同行,万一他觉察出什么,或是他存了什么坏心思,我们怎么办?”
晏玉楼原本闭着的眼睛睁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的心快跳到嗓子眼,头摇得厉害,“奴婢是担心您…信国公一直针对您,奴婢怕他对您不利。”
“国难当头,信国公是个拎得清的。朝堂之上政见不同,那是难免的。若是有人想动摇国本,我与他自是站成一线,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手。”晏玉楼故意得正经,眼见着采翠紧张的模样,不再趣,“再者,他不是外人。”
一句话,采翠立马明白了。
不知为何,原本应该是更让人惊吓的事实,她愣是长长松一口气。原因无他,只因信国公无论长相地位都能配得上自家侯爷。
侯爷与这样的男子有肌肤之样孕育子嗣,她觉得不委屈。
当下不知为何,她突然大哭起来。
晏玉楼被她一哭,弄得有些措手不及。这个傻丫头,难道她以为自己和姬桑扯上关系,以后就要受制于人吗?
“傻采翠,我心里有数,他掣肘不到我。”
“不…奴婢不是因为这个哭…”她抬起头来,泪水满脸,“奴婢是高兴…是高兴…奴婢还以为…幸好是信国公…”
主仆多年,晏玉楼旋即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心里莫名觉得安慰,只有真正在意自己的人,才会计较这样的事情。
实话,和姬桑春风一度,自己不委屈。
“好了,别哭了。”
采翠止住哭声,依旧哽咽。
“那…国公爷会不会和您抢…”
她们果然是主仆,晏玉楼莞尔一笑。犹记得自己刚得知怀孕时,也和采翠一样的想法,就怕姬桑和自己抢孩子。
“不会。”
得到这个答案,采翠总算破涕为笑。
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她抹干眼泪走过去开门。见到门外清冷高大的男子,略有些不太自在。想到如今他和自家侯爷的关系,默默将人请出去自己守在外边。
姬桑心下明了,径直坐到床边。
“今日如何?”
“还行。”
她的是实话,这几日许是菜式对胃口,她没有再吐过。要是总吐个不停,难免会引来别人的怀疑。
这个孩子,当真是个省事的。
他眼神柔和,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到被子上,定在她的腹部。“明日我要折回饶洲,若是浒洲有什么异动你先不要行事,即刻让人通知我。”
“可是饶洲出了什么事?”
“程梁被刺。”
她倒吸一口气,之间路过固县里她就觉得饶洲很乱。一个的县令敢那般明目张胆敛财,身后的人定然不是等闲之辈。
如今程梁遇刺,饶洲不定已经乱了。
“有人想挑起大启内乱,从京中科举舞弊到浒洲饶洲之乱,我总觉得背后之人织了一张大网,想要将我们网在其中。”
他神色微冷,大手隔着被子抚上她的腹部。
“何人为渔,何人为鱼,眼下尚不能定断。无论背后之人在做什么,其目的并不难猜。我之前另有算在其中有些布局,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她不置可否,他之前想光复原氏肯定有一些暗招。比起他来,她就是一个温室里的傻白甜。这种阴谋诡计,就让他去处理吧。
“依你来看,是谁做的?我觉得这一路行来,都有淮南王的手笔。你他若真为平衡之术,用得着行如此蠢事吗?”
什么摄政王,什么平衡之术,就跟闹着玩似的。
“有时候计不在高明,奏效就行。无论是不是他,最后终会真相大白。你安心养胎万事有我,切记不可和从前一般不管不顾,应谨记你如今并非一人。”
她笑了起来,随手一撩头发。因为出门在外她从不敢放松,寝衣之下依旧缠着布条。便是她此时散着发添了一分女气,外人也很难将她与女子联想到一起。
“我倒是不知,你什么时候如此婆婆妈妈。”
“无归,你答应我。”
他脸上写满不放心,手不由自主捧起她的脸,迫使她与自己对视。天知道他多想时刻与她呆在一起,守护在她的身边。
然而浒洲之事一日不了,终究是个隐患。
她正色起来,便是他不交待她也知道轻重缓急。
“好,我答应你。”
临别之夜,千言万语最终化为唇齿间的依依不舍,他清冽的气息与她的幽香搅和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
采翠守在门外,估摸着近一个时辰才听到开门的声音。那清冷高大的身影离开,转眼消失在另一间客房中。
她深吸一口气,这才若无其事地进房间。眉眼始终垂着,手下利落地收拾东西,不敢去看自家主子。
晏玉楼半靠在床头,瀑布般乌黑的发散着,精致的五官明艳动人衬得那唇色越发的光彩夺目,令人不敢直视。
采翠不经意抬头,便看到自家主子如此娇艳的模样,那红得厉害的嘴唇似乎被咬破了。当下心跳得厉害,她再是未经人事也知道男女独处一事会做些什么。
事不关已时,她也曾与府中丫头们议论过一些京中各家内宅之事。不成想冷清如信国公,在面对自家侯爷时竟是如此热烈如火,居然将主子的唇都咬破了。
思及此顿时面红心跳,重新低下头去再也不敢抬起。
心里恍惚地想着有信国公这样的父亲,还有侯爷这样的母亲,主子该是何等的玉雪可爱。主子若是个世子,以后不知要伤多少京中贵女的心。如果是个姐,不知有多少世家公子望穿侯府的高墙。
一时之间,她无比期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