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腊八
晏瑾瑜和晏琼琚次日一早就登门,娘家弟弟失踪,有女怀着孩子找上门。在这个节骨眼上,事情不仅巧得很,还透着一股子阴谋的意味。
面对两个女儿,杜氏神色戚戚。
晏瑾瑜是长女,又是谢家长媳。她比所有人都要理智一些,比起晏琼琚的急切暴躁和晏琬琰的满脸心焦愁苦,她反而认为母亲做得没错。
楼儿是生是死未可知,如果真有万一,那个孩子不准是侯府唯的一希望。眼下把人留住好好看管起来,是最好的法子。
“大姐,娘糊涂了,你也跟着糊涂了不成?楼儿是什么人我们姐妹都是知道的,他怎么可能没有成亲就和人弄出孩子来。这女人定是什么人派来的,就是来抢咱们家的爵位的。”晏琬琰急急出声,气得心口起伏。
真不知道母亲犯了哪门子的火糊涂,大姐居然还同意。难道在母亲和大姐的心里,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都比有一半晏氏血脉的外孙好不成
晏琼琚原本还没有想到这一点,听到四妹妹的话猛然醒悟过来。联想到四妹如今住在侯府,膝下还有两个儿子,顿时明白对方的算。
其实假如楼儿真的遭遇什么不测,这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只是四妹妹在这个时候惦记上侯府的爵位,难免让人心寒。
晏瑾瑜也看向晏琬琰,眼神平静像是早已看透她的想法。这个四妹妹,以前在闺中就是个喜欢争东西的。不拘是什么物件,但凡是她想要的总会想法子要到。不是哭就是闹,姐妹几个都不想惹她,大多时候只能割爱。
然而这一次不一样,这可是侯府的爵位,不是一朵珠花一支簪子,也不是谁哭得最厉害闹得最凶爵位就是谁的。
“琬琰急什么,母亲把人留下自是有道理的。先不管那女人是不是受人指使,放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总最是稳妥的。”
“大姐的有理。”晏琼琚跟着附和。
晏琬琰更加急了,那女人一旦留下以后就不清了。万一生了一个儿子,岂不真成被当成侯府的血脉。
“两位姐姐也糊涂了不成,要是楼儿回不来,这种事情如何得清楚。她是楼儿的孩子,咱们也无从对证,那不是白白钻进别人的圈套,中了别人的算计。”
这话杜氏听了生气,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指着她,“你就这么巴不得你弟弟回不来?”
“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如果……”
“没有如果,楼儿一定会回来的!”
杜氏得肯定,姐妹几人自是把她当成接受不了残酷的事情,不愿相信楼儿会有事,倒也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深意。
眼下什么消息都没有,晏瑾瑜也不愿那些下刀子的话来戳自家母亲的心窝。不过据公爹和夫君分析,楼儿十有**情况不妙。
信国公是什么人,楼儿自来与他不对付,他要是逮着机会怎么可能放过?如今云里雾里,指不定是信国公故布疑阵。他做戏做得全,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动静,恐怕是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
谢家那边已开始着手准备,侯府原来的旧部也会听从谢家的安排。万一信国公发难,至少谢家还能与之抗衡一二。
到时候,京中的局势只怕又是一变。从前国公府侯府两边对立,以后不定就换成谢家。她育有二子,如果娘家真想过继外孙,长幼有序怎么着也是她这个当大姐的在前头。东边日出西边雨,一边是娘家一边是夫家。她不知道该为娘家难过,还是替谢家感到机会难得。
姐妹三人中,反而是晏琼琚心态最是平和。一来她是国公府的次子媳,又不是长媳。国公府的爵位与她没什么关系,她对这样的事情并不太上心。二来她膝下暂时只有一子一女,也没有多余的儿子过继给娘家。
所以她的心态最好。
杜氏将几个女儿的表情看在眼里,不免心下又是一阵叹息。人常不到危难之际,看不透人心。纵是骨肉亲情,真到利益之时都是各有算盘。
幸好楼儿不是真的出事,否则面对离心的女儿们,她该怎么办?
在几个女儿一致要求见那女子时,她强烈反对,眼泪来就来,“我知道有人巴不得楼儿出事…那女人肚子里的孩子不准就是楼儿唯一的血脉。我晓得你们姐妹担心我被人蒙骗,可是但凡是有一丝希望,我都不能放过…便是到了太后娘娘的面前,我也还是这句话。你们回吧,我乏了。”
她一副伤心欲绝差点晕过去的样子,晏家姐妹几个哪里还敢多什么。让冯妈妈照顾好杜氏,姐妹几人出了院子。
一出院子,晏琼琚就变了脸。
“琬琰,我先前还思量着有你在侯府,多少能安抚一下母亲。不想你倒好,竟然让母亲对我们都起了防心。”
晏琬琰立马委屈起来,“二姐哪里话,怎么是我的错?我这也不是担心母亲被人骗,担心我们侯府被人算计。方才你们也看到了,母亲压根就是信了那女人的话,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你少在这里装可怜,大姐三妹五妹吃你这一套,我可不吃。你自就是个蔫坏的,看着可怜实则一肚子坏水,要不是你生了见不得人的心思,娘怎么可能会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们。我可没有两个儿子,我也没有住在娘家。”
晏瑾瑜脸色一变,冷了下来。
“好了,在这里争什么,是嫌家里不够乱吗?琼琚你也是,你这火爆性子也该收一收。什么叫你没有两个儿子,你没有住在侯府,传出去不怕丢人吗?今日这事娘做得没错,那女子别管是什么目的,眼下留住是最好的。楼儿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你们与其在这里吵架,还不如想想如何让母亲开心一些。”
长姐发了话,做妹妹的无人会顶嘴。晏琼琚撇着嘴,狠狠瞪一眼晏琬琰。晏琬琰泪水在眼眶里转,委屈得不行。
晏瑾瑜头疼起来,楼儿的事情还不清楚,家里倒先乱起来。要是被外人知道他们侯府出嫁的姑奶奶在弟弟失踪时觊觎侯府的爵位,她的脸往哪里放。
那个女子留下并不是坏是,一来不能确定是真是假,二来也是让娘有个念想。否则楼儿还没找到,娘就先倒下了。
“琬琰你如今住在府里,有事没事别哭哭啼啼。娘生病了,府里的大事务你该搭把手的就搭把手,不要整天寻思一些有的没的。”
“娘不让我插手,都是冯妈妈在管…”
“你你,正正经经的一个主子。这个时候就该你出面的事情,娘都愿意交给一个下人。你是不是应该反省一下自己,这些年你在浒洲管着一个后宅,就没有一点长进吗?”
提到浒洲,晏琬琰更委屈了。姐妹们都在京里享福,就她在浒洲受苦,大姐这是站着话不腰疼。要是她嫁的也是世家大户,何至于像现在一样被人看不起。
眼泪将流下,就被晏瑾瑜给制止了。
“行了,你也别哭。娘不让你管你就好生呆着,把两个孩子看好,其余的就不要没事找事。弄得自己不痛快,别人心里的也不舒服。”
完,晏瑾瑜率先走了,晏琼琚看着四妹摇头叹气后,跟了上去。晏琬琰一跺脚,捂着脸回到自己的院子。
杜氏歪靠在床头,神色不太好看,想到自己的女儿们心里堵得发慌。冯妈妈端着一碗鸡汤,劝她多少喝一些。
“你,我先前还当她们都是好的,个个心里有娘家,都是看重楼儿的。不想楼儿那边还没什么事,她们倒是一个两个的谋算起来。真要是楼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看这侯府保不齐就要改名换姓了。”
“四姑娘也是一时想左,到底还是怕侯府断了香火。大姑娘是个明理的,凡事看得透彻。二姑娘就是脾气急躁一些,心也是好的。老夫人您就放宽心,等到侯爷回来,这些烦恼自然都没了。”
杜氏幽长地再叹一口气,道理她都明白,就是觉得心里不太得劲。她看得分明,不光是琬琰动了心思,瑾瑜何偿没有存着那份心。
侯府的富贵啊,谁会不心动。
便是瑾瑜没有,谢家那边也会有。民间有吃绝户的习俗,世家大户要脸面吃相不会难看。真要有那么一天,她有何脸面去见地下的丈夫。
女儿们第一次让她觉得寒心,但总归是自己的女儿,就算是有些心思也不全是私心,多少还是真心想帮衬娘家。
但自己娘家人就不同了,句句戳她的心窝子。
楼儿上次发过大火,言明和杜家那边少往来。最近这段日子,娘家那边确实和侯府少了走动。她原也是不想见他们的,谁知道自家老母亲亲自登门,她总不能把人拒之门外。
杜老夫人见面就是嚎啕大哭,杜氏命苦先是死了老公现在又死了儿子,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
杜氏面色阴沉,要不是对方自己的亲娘,她都让人轰出去了。什么叫死了儿子,她的楼儿还活得好好的,有这么咒自己亲外孙的人吗?
“我可怜的元娘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娘,楼儿一定不会有事的,你别哭了。”
“怎么能没事,听掉进万丈深渊,指不定已经粉身碎骨,尸骸都找不到了。你这孩子心里苦,娘是知道的,娘真心疼你啊。”
传言传着变了味,原本跌落山坡,现在传成掉进深渊。原本找不到人,眼下就成了粉身碎骨尸体都找不到。
杜氏的心突突的疼,明知道楼儿没事。可是在别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心抽抽的扯得难受无法呼吸。
杜老夫人嚎哭半天,总算是停止了。
“元娘啊,你往后可怎么办哪?这偌大的侯府,连个承香火的人都没有,怕是不知有多少坏人主意。娘听你把那个谎称怀了楼儿孩子的女子留下,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那女子…”
“还真有这样的事情?”杜老夫人高声喊起来,“我还当是别人误传的,你是多么精明的人哪,怎么连这样的把戏都看不出来。楼儿是什么样的人,你这个当娘还不知道?他分明对女子不感兴趣,珍姐儿那样的容貌摆在他面前他都不看一眼,还能看中一个乡野村姑?你把那女子叫出来,我倒要好好问一问,是谁给她的胆子敢欺骗到侯府头上!”
杜氏的心更是冷得厉害,还以为娘是真的担心自己,不想还是为了侯府的爵位。真是可笑的紧,侯府再是断了香火,也不可能从杜家过继子嗣。
她还有五个女儿,外孙们总归都有晏氏的血脉,她再是糊涂也知道该如何选择。
“娘别问了,那女子我已送到庄子上养胎。”
“什么?你还让她养胎?她养的哪门子的胎,都不知道是从哪里带来的野种你居然还把人留下?这不行,我绝不请允许你被人骗。如今侯府没个顶事的男人,你多半是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办。我让你大弟和大侄子过来,府上有男人才好办事,你一个妇道人家哪天被人骗光家财都不知道。”
杜氏冷了的心已经麻木,眼下唯有不出来的悲哀。娘哪里是不放心她,分明是想趁机捞油水。真让大弟和侄子住进来,只怕哪天侯府真被人搬空了。
“娘,你不用担心,还有谢家和袁家呢。有他们在,这宣京城里有哪个人能欺负我一个妇人。如今我这府里事多,我就不多留你。”
杜老夫人眼皮子一耷拉,整个人阴狠起来。她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养了这样一个女儿,侯府富得流油都不知道舍些给娘家,成日里防娘家人跟防贼似的。
句不好听的话,指不定是报应呢。
要不然怎么先是死了丈夫,现在连唯一的儿子也死了。
“元娘啊…”
杜氏闭上眼睛,一脸病色。
冯妈妈见机低语,“太夫人,自侯爷出以来,老夫人精神时有不济。方才您来之前才喝过药,眼下药效上来怕是要睡上个把时辰。您看,要不老奴送您出去?”
杜老夫人气得肝痛,元娘分明是装的。
她气呼呼地离开侯府,转头对着侯府的门啐了一口。
从这一日起,侯府就关门闭户不再见客,任何人都不见。杜家那边后来又派人来过几次,都不得入门,气得杜老夫人逢人就侯府是遭了报应。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个月又一个月。
饶洲那边一直没有好消息传来,晏玉楼就像是从人间蒸发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谢家和袁家派去的人和晏实他们分开寻找,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线索。
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有人都觉得希望渺茫,心里都默认晏玉楼死亡的事实。
秋去冬来,侯府的天像被冰雪封住一般,整个府里处处死寂。侯府的旧部多数和谢家一起开始针对信国公府,朝堂之上风起云涌。
朝堂不平静,宫里也不算太平。
先前还一直敬着姬太后的晏太后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处处为难姬太后,偏又让人挑不出错来。比如姬太后和太妃们玩叶子牌,晏太后就一边烧纸一边哭先帝。姬太后派人向御膳房多要了几道菜,晏太后就茹素一天哭先帝。姬太后穿得鲜艳一点,晏太后就一身素服哭先帝。
姬太后不能动,一动晏太后就哭先帝。先前因为晏玉楼失踪,她天天在梦里笑醒。这阵子人心情大好,恨不得天天吃喝玩乐扎晏太后的心。
晏太后使出这一招,她是牌也不敢玩,好吃的也不敢多吃穿都不敢穿,气得她肝痛差点扎人。以前哭先帝的都是她,姓晏的好生可恶,居然学了去。
她召弟弟进宫,哭诉半天弟弟也没个表示,她更是气得头晕真的病倒了,天天哼哼叽叽。
日子就在这样的明争暗斗中进入腊月,腊月初八当天,宣京城满城都飘着腊八粥的香气。一辆马车悄悄停在侯府的门口,侯府的大门几月来第一次开。
冯妈妈抱着一个襁褓心翼翼地下来,杜氏心情激动地迎接上前,主仆二人匆匆进府。
她们进去后,侯府的门重新关上。一进内室,杜氏连忙将襁褓接过来。只见靛蓝绣绵包被中,一个粉白嘟嘟人儿睡得香甜。
“哥儿已满四十天了,侯爷瞧着气色红润,月子里养得不错。”
杜氏欢喜地连声两个好字,看着怀中的人儿,顿时心软成一摊水。
“你看,这孩子长得真像楼儿。”
冯妈妈也是一脸的喜悦,她身为杜氏的心腹最是明白杜氏的心。这下侯府是真的后继有人,老夫人可算是安心了。
“老奴看着也像咱们侯爷。”
四十天的孩子,五官长开了一些,却并未完全长开。得长得像晏玉楼,其实也不尽然。孩子的爹长相自然也是出众的,不拘像谁都是极好看的。但为了避免以后被人瞧出些什么端倪,还是像晏玉楼的好。
只是主仆二人都存着私心,心里都是这样巴望的。
突然人儿睁开眼,嗯了两声,这下看着更像其母。
冯妈妈赶紧把人接过来,“老夫人,公子怕是拉了。”
一番擦拭换尿布,又让乳母喂过,人儿重新睡着了。
杜氏亲自照看,和冯妈妈两人轮流换手,不敢假他人之手。她看着熟睡的家伙,眉眼间尽是欣慰,怎么看怎么稀罕。
“祖母的乖孙孙哟,长得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