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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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内。

    晏玉楼一身劲装,手握长剑守在摇篮边。之前听到外面那人的怒喝,心知姬桑来了,绷成一根弦的心陡然松懈下来。

    她慢慢把长剑放在一边,爱怜地看着熟睡的儿子。康哥儿睡得香甜,脸看上去肉嘟嘟的,嘴巴还无意识地一吸一吸的,梦中怕是想吃了。

    这么一个人儿,对外面的危险一无所知。她不是没想过把孩子送走,避开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可是转念一想,如果他们有能力摆平此事,那么孩子留下来才是安全的。万一他们没有能力摆平,对于康哥儿来讲这天下之大,再无安全之地。

    “安心睡吧,你爹来了。”

    有父母相护,再大的风雨都能过去。

    今日的计划,她其实并无胜算。但今天不出手,往后怕是更没有机会。她不敢等也等不起,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她屏着气听着外面的动静,那人怒斥过后没有一人出声,想来应是无暇顾及。

    没有人回答他,有的只有更加密集的杀招,他步步后退,又无处可退。心里又怒又惊,再战下去恐怕他会吃大亏。

    这个孽子,幸好他始终防着不曾全盘托出,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方才他那一声怒喝,不少人听到了。不过大家既没认出蒙着脸的姬桑来,也不知道他是对谁喊。如此生死存亡的搏杀,也无人管他到底是冲谁喊的。或许他是想扰乱人心,他们这些人,哪有人会是他的儿子。

    那人眼下也顾不上再怒斥姬桑,再战下去他只害怕今天脱不了身。眼看着多年谋划近在眼前,不日将有滔天的权势富贵等着他,他更是不敢舍命相拼。

    晏实和姬桑两人步步紧逼,他瞅着一个空隙,一晃眼的功夫已逃遁而去。

    论轻功和隐藏之术,这里恐怕无人能及他。他逃出侯府,眼看着后面还跟着两道黑影,心中更是恼怒。

    这个孽子,待事成之后他第一个不会放过!

    晏实落在三人之后,一刻钟过后,他发现已跟不上那两人。环顾四周,暗夜漆漆竟然不知他们的去向。

    而此时,姬桑已追上那人,那人被迫停下。

    父子二人冷眉相立,一个愤怒,一个冷清。

    “孽子,你竟然敢弑父!”

    “休得胡言,我父早已故去,何来弑父一。”

    那人冷哼一声,“你果真是贪图国公府的富贵,连亲生老子都不认了。你今日连老子都敢杀,他日你可别后悔。”

    原先还想着,儿子当中就数这个最有城府最是个能成事的。他甚至算过将来事成,立这个儿子为太子,不想此子竟然狼子野心,连亲老子都能下手。

    既然这样,就不要怪他不念父子之情。

    只是,眼下国公府还有用。

    “今日之事,我知道你是一时糊涂。姬荣那老匹夫必是在你面前过一些为父的坏话,你被他蒙蔽了心不敢认为父,为父不怪你。好孩子,我知亏欠你许多,但我也是为你好。没有我的筹谋,你怎么能进国公府,又怎么能当上国公爷。你不认我,我却不能不认你。你是我的儿子,将来我的东西都是你的东西。眼看着咱们祖宗的东西就要拿回来,你我父子齐心定能事半功倍。”

    这一番循循善诱在情在理,他许下的承诺也足够吸引人。天子之位,哪个男人不想。一旦坐上那把龙椅,什么江山权势富贵统统踩在脚底,要什么有什么。

    然而莫姬桑对那个帝位并不痴迷,便是真的想要那个位置,也不会相信眼前人的话。国公父亲只提过这人一次,称这人为救命恩人,根本没有过这人半句坏话。

    这个所谓的父亲人之心,居然用恶去揣度别人,可见自身阴损者,见他人亦是阴损。这人之所以现在还不和自己翻脸,无非是忌惮国公府的势力。

    倘若有一天,这人真的事成了,他敢肯定对方第一个开刀的就是国公府。

    父子之情,来可笑,他们之间有过吗?既然不曾有过,又有什么好顾忌的。难不成就因为生了他,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当真是自欺欺人。

    “你的东西,我如果真的想要,我为什么不自己争取,何必经过你的手?”

    过去多年,他一直寻找前朝的宝藏,且已经被他找到了。他自为如果真想要那个皇位,他自己之力足矣,怎么会与人合谋?

    那人先是一惊,很快勃然大怒。怪不得这个孽子想弑父,原来也是觊觎那把龙椅。这个孽子居然想越过他这个当爹的自己坐上去,果然是狼子野心。

    惊怒过后,他眸中闪过杀意。

    可是真要动手,他又没有十全的把握。要是一个闪失,他死于孽子之手,这些年的谋划不都付诸东流替他人做了嫁衣吗?

    他如何能甘心。

    “好,你想要为父便给你。为父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你,等到东西到手为父绝不贪恋,必定立马交到你的手上。孩子啊,我是你的亲爹,世人都会害你唯独我不会,你要相信我。”

    姬桑面上毫无波澜,相信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

    “我要怎么相信你?这二十多年来,你我统共才见过几面。自我十岁那年见过后,一直到今年,你认为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人被问住,心里有些不耐,一心想脱身离去。这个孽子果然是最像他的,论能力城府丝毫不逊于自己。此时他的心里没有半分的骄傲,反而杀意越来越重。

    天家无父子,通往帝位的路上更加没有父子。

    “我是你亲爹,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你要是实在不信我,也没有办法。我只希望你好好想一想,莫要被一叶障目筑下大错。”

    “你不会害我?你要是不会害我怎么会向荣昌侯示好?”

    那人闻言心下一松,原来是这个原因。这个孽子必是知道自己找上荣昌侯的事情,所以才会有今日之事。

    如此一来,倒是不难解决。

    “傻孩子,你真当我是真心向他投诚,我那都是在帮你。我知道你们一直不对付,有他在一天,你做事难免束手束脚。所以我假意卖好给他,意在让他出错,到时候再由你出手,他荣昌侯府必定败落。不日后朝堂之上,你一人独大,到时我们父子再共谋大业,岂不手到擒来。”

    “那倘若我败了呢?”

    黑暗中,姬桑的声音平静无起伏。他越是这样,那人心里就越是惊诧。没想到这个儿子如此冷静句句紧逼,他日真要事成,这个儿子便是心腹大患不得不除。

    与其来日受累,不如早些清理。

    “怎么?想杀了我?方才不还在与我什么父子之情吗?这一转眼的功夫,阁下竟然起了杀心,可见这父子之情实在是不堪一击。”

    “哼,孽子,分明是你先起弑父之心。为父一番苦口婆心你却半分不为所动,当真是冷血无情大逆不道。”

    “如此,咱们还是不用假惺惺的好,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吧。”

    姬桑亮了剑,那人自不敢大意。

    几个回合下来,那人越发心惊。如果先前他托大以为没有十全的把握,这一单独交手下来,他发现自己莫是十全,便是七成的把握都没有。

    一个分心,袖子被划开一道口子。剑气割破了皮肤,初时无感,不大一会儿便有针扎般的痛感袭来。

    他暗道不好,如果再下去,他这个命不准还真会交待在自己的儿子手上。大业未成,他怎么甘心就这样默默死去。

    “你当真要杀我?”

    “废话少,今日我不杀你,来日你就会杀我。杀人和被杀,你会怎么选?”

    这个孽子居然看透了自己的心思,看来今日不能善了。他心里一急,突然想到什么脱口而出,“你不想知道你娘是谁吗?”

    娘?

    姬桑一个晃神间,只觉那人手一挥,他立马捂住口鼻。就在这一刹那的功夫,那人已逃遁无踪。

    他桑清冷的眉眼看着漆黑的夜色,闻着空气中的气味,心里一片冰凉。那人洒出来的东西无色无味,且有毒性。只有江湖中最不入流的人才会随身备着这样的东西,而那人竟然有。这样下三滥的伎俩都能使出来,可见那人的品性。

    他慢慢摸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解毒丸吞了下去。

    是人就有父母,有亲爹就是亲娘,他的娘是谁呢?方才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浮现的是逝去的老国公夫人,他称之为母亲的人。

    那个母亲待他宽厚,虽然不甚亲近却从未苛待过他。他是国公府的世子,身边侍候的下人就有数十位之多。母亲隔上几日便会过问他的饮食起居,一应交待都让人挑不出错来。

    幼年时,他也曾渴望过母亲会把他抱在怀中亲热。

    他的生母会是谁呢,是否还在世间?

    那人在情急之时丢下那句话,是否代表着他的亲娘还有活着的可能。能和那样一个男人生育孩子的女子,当真值得他期待吗?

    会不会那个女人和他一样,也是那人眼中的棋子。如果他执意与那人为敌,那人会不会拿那个女人来要挟他?

    呵。

    女人和孩子,当真被那人利用得彻底。他眸色越发的幽冷,不管那个女人是不是还活着,与他又有什么干系呢?

    晏实终于追了过来,见只有他一人,低声问道:“国公爷,那贼人呢?”

    他慢慢转过身,晏实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他周身的气息让人不敢靠近,晏实思忖再三,没有再往前一步。

    关于那个贼人怒斥出声的话,晏实在心里想了想。每个大世家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国公府里的秘密一定不。不过自己一个下人,不该问的一定不会问。不仅不会问,还要当做没有听过那句话。

    眼见着他不发一言离开,晏实忙问,“您要走了吗?”

    晏实知道,今夜要不是国公爷深夜前来增援,只怕他们死伤更重。虽是做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但谁也不希望死人。

    关于自家侯爷和国公爷的关系,他看得是云里雾里。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侯爷和国公爷如今不是敌人,而是朋友,且是关系很不一般的朋友。

    姬桑眸眼微垂,“我就这一身的味不好,就不扰侯爷了。她要是问起来,你就人受伤逃走,我已知对方下落,让她不必过多担心。”

    晏实点头,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之中。

    回到侯府复命,院子里死伤的侍卫暗卫皆已不见,该清理的都清理了。瞧着自家侯爷背手站在院子里,他急走两步上前。

    “人呢?”

    “回侯爷的话,贼人负伤逃走,国公爷回去了。”

    “他是不是受伤了?”

    她问着,语气中带着急切。如果不是负伤,他怎么可能没有跟晏实一起回来。她的心提起来,浑身的血液像凝固住一般。

    好在晏实接下来的话,让她重新恢复了血色。

    原来不是受伤。

    她眸一冷,还真是阴人做阴事,行的路数都是一些下三滥。那样的一个人,竟然是姬桑的亲爹,她都替姬桑难过。

    “好,你们今夜做得很好。”

    空气中还残留着未散的血腥气,是那些侍卫暗卫的血。在这一世活了二十多年,早已习惯被人服侍的生活,也早就接受这个时代的人分为三五九等。

    然而她还是不习惯看到死人。

    “死了的人厚厚安葬,他们的家人那边要重重抚恤。你们都累了,早点回去歇着吧,今夜应该无事。”

    那人受了伤,又那么惜命,没有养好伤之前怕是不会再露面。她只担心今夜未能将那人制伏,那人必有更大的后招在等着他们。

    虎逃归山,必会反扑。

    而她自己的男人,如果他们是正大光明的关系。是不是他现在就会回来,她可以嘘寒问暖,可以和他谈谈接下来的准备。

    然而他们只能这样,便是在一起都是偷偷摸摸。甚至在这么大的事情过后,都没能互道一声晚安。

    她的心情更加沉重,侯府多事之秋,安儿生死不定。她上有老母,下有幼儿。这偌大的侯府她一人撑着,过去多年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觉得累过。

    黑夜还未过去,世人还在等着天明。

    天明之后,市井之中又开始日复一日的喧闹。朝堂之上那些熟悉的面孔都在,听着他们上折奏报,听着他们争执不断。她突然有些恍惚起来,这样的生活真是她想要的吗?

    过去二十二年,她从不以自己的身份苦恼。而昨夜过后,她居然心生了倦意。甚至她开始向往平平淡淡夫妻和美儿女绕膝的生活。

    “侯爷,您身子是不是不适?”

    檀桓跟在她的身后,心地问着。

    她回过神来,挤出一个笑意,“许是夜里惊了觉。”

    “哦,原来是这样。最近天气变化无常一会热一会冷的,侯爷可要保重身体。”

    “嗯。”

    谢邈走了过来,眉宇间全是担心,开口就问起安儿的事情。檀桓见他们要谈家事,忙找了借口避开。

    关于安儿的事情,她现在不想多,其实也是有些寒心的。大姐二姐都在京中,安儿生病后除了派人送过东西到侯府,并没有一人露面。

    她能理解两位姐姐怕沾染上病的心理,也能理解她们都已嫁人生子各有各的顾虑。可是她就是心里不舒服,在昨夜过后这种不舒服更加强烈。

    人一旦生了倦怠,便看什么都觉得没什么意义。比如一直护着的家人,一直为之奋斗的权臣目标,到如今好像都变得无所谓。

    “你大姐这几日夜不能眠,很是为安儿担心。又气你四姐做事不谨慎,被有心人钻了空子。她忧思过度,人都病倒了。”

    “大姐病了?”

    “不是大病,就是郁结太重。”

    她“哦”了一声,看到不远处的男人,有些心不在焉起来。他看上去应该没有受伤,只是那遥遥看过来的眼神让她心里发颤。

    “大姐夫,我们改日再谈,我现在有事找信国公。”

    在谢邈迷惑的眼神中,她已朝姬桑走去。走到一半,就见工部的彭大人先一步走到姬桑的面前。他的脸色瞬间一变,再次朝她看了过来。

    她心一提,走到他们面前。

    “彭大人行色匆匆,可是出了什么事?”

    “回侯爷的话,皇陵行宫出了事,行山王次孙遇刺,人已经死了。”

    “什么?”谢邈也听到了这句话,脸色猛地一变。“行宫守卫森严,是怎么混进刺客的?”

    听到他的问话,还未走远的官员齐齐停了下来。行山王次孙是以质子身份进的宫,他这一死恰好给了行山王一个最正当的借口。如果行山王着彻查孙子遇害的事情带人进京,谁也没有理由阻拦。万一他进京带着其它的目的,宣京只怕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所以行山王次孙之死,才会让人如此惊慌。

    “消息封锁了吗?”晏玉楼问彭大人。

    彭大人摇头,“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晏玉楼看向姬桑,见他似乎并不意外,略一深思心里生出一个念头。那人最近才在宣京出现,难道是跟着质子们一起入京的?

    这么来,那人应是两王的人。

    所以,这是他的反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