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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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陵建在西山,依山傍水风水绝佳。赵氏的先祖当年选帝陵地址时,前后不知派出多少风水大师。这个地方不仅风水极好,据传言还是龙脉所在。

    而西山行宫,又称为皇陵行宫。是皇陵行宫,实则与皇陵相隔有些远,只因在一条龙脉之上,又是着祭祀的旗号所建,故而也称皇陵行宫。

    真正守陵尽孝的却不在此,而是皇陵旁边的别院。

    皇陵历经一百多年,许多地方都要修葺,还有些地方需要扩建。是以去年年初便交给工部,命人整修行宫。

    行宫原本就有人镇守,因住进两位皇室子弟而显得分外的森严。这两人身份特殊,实为质子身份,调来的侍卫皆是精卫。

    长广王十二子名赵湜,年十一,生得是眉清目秀。晏玉楼和姬桑到时,他还抱着被子瑟瑟发抖不肯下床。

    能被挑来为质的孩子,自然是家里不受宠的。不受宠的孩子,多少性子都比较懦弱。赵湜不过十一岁,听到最近日日呆在一起的皇侄突然被刺身亡,他自是害怕得不行。

    那个死掉的孩子名叫赵邕,仅七岁。

    这样两个孩子,虽是进京为质,晏玉楼却从未想过苛待他们。自是交待过守行宫的众人,一定要礼敬两个孩子,不可随意苛扣他们的衣食用度。

    值夜的侍卫们都被问过一遍,出事时两位公子已经就寝。巡夜的侍卫们丑时一刻换班,而变故就在那换班的间隙。他们未见有人闯入,只听到一声惊叫,是有刺客。

    等他们赶到时,赵邕已遇剑身亡。刺客下手狠辣,几乎是一招致命,赵邕应是在睡梦中死去,并未有过挣扎。

    门窗皆无损,刺客应是正大光明入的内室。

    事出之后,他们立刻将行宫围住再行搜查,却未发现可疑之人。

    侍候两位公子的随行下人都被带了出来,这些人都是过了明路的,当中并没有那人的身影。那人肯定不是明卫,应是暗卫。暗卫善隐匿,只听命于各府家主,府中其他人都不知他们行踪人数,何况是外人。

    “晏侯爷…我…我会不会死…”

    赵湜哆哆嗦嗦地问着,眼神里的惊恐未散。

    晏玉楼还真无法回答他,那人杀死赵邕,按常理来讲应该不会是行山王那边的人。既然是长广王的手下,多少会有些顾忌。可是一个为帝位执迷发疯的人,又难保他不会再做出什么啥事情来。

    她想不知道,然而面对这样一个渴望活下去的眼神,她到底心软了。

    “不会的。”

    赵湜肩膀一松,埋首在膝间哭出声来。

    许久过后,才擦干眼泪抬起头,声了一句谢谢。

    让人继续搜查行宫也好,找人审问也好,其实他们都知道凶手是谁,这些表面功夫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昨夜那人受了伤,回来后居然还把赵邕杀了。会不会他还有帮手,比如与他一起共事的暗卫,他策反了那些人。如果是这样,事情倒是越发的棘手了。那些人隐在暗处,要是再把赵湜也杀了,到时候行山王和长广王一同进京,他们如何应付。

    这或许是那人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搅乱时局。他隐在暗中煽风点火借机造势,等时机成熟时他便坐收渔翁之利。

    贴身侍候赵邕一个婆子一个丫头,昨夜原是婆子守夜。却不想婆子吃坏了肚子,那丫头便顶上来。丫头不到二十,略有几分姿色。被带过来时,身体软得不行由两个侍卫架着拖过来的,显然是吓得不轻。

    婆子狠狠瞪着她,嘴里又哭又骂。骂她没有守好主子,连主子被人害了都没有察觉,那丫头不敢争辩只顾着哭。

    晏玉楼一个眼神过去,婆子这才住了嘴。

    “侯爷…您一定要为我们公子报仇,奴婢给您磕头了,只要能找出害我们公子的人,奴婢便是死…也瞑目了。”

    “本官问你,昨夜原是你当值,为何临时换人?”

    一提到这个,婆子眼里闪过无比的懊悔,倾刻间泪流满面,“都怪奴婢…都怪奴婢啊…奴婢贪嘴…晚食有一道奴婢爱吃的菜,就多吃了几口。谁知吃得多了些,闹了肚子,这才换成秋月…这个该死的丫头,定是跑出去浪不好好守着公子…”

    婆子话里有话,晏玉楼便多看了那丫头一眼。

    那个叫秋月的丫头衣衫皱得不像样子,应是赵邕出事后就被关了起来。可是衣服再是皱,也看得出来是一件新衣服。不光是衣服新,乱糟糟的发上还簪着珠花,珠花的款式是京里时兴的。

    守夜的丫头,有必要着新衣扮一番吗?

    如果赵邕是成年的男子,还得过去。赵邕一个七岁的孩子,他身边的丫头没有必要夜里还扮得花枝招展吧。

    她眸微闪,示意人把秋月带下去。

    秋月哭喊着,嘴里喊着冤枉。

    不多会儿,晏实进来禀报,那秋月招出昨夜出事时她确实不在赵邕身边。她出去过一会儿,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一个管事,姓周,是修葺行宫那边的人。人很快被带来,三十多岁的年纪,瞧着应该是早有家室的男子。

    还没等审问,就一五一十地了。

    在他的叙述中,是秋月先找上他的,一来二去两人便有了那么个意思。昨夜原本他们约好见面,谁知婆子临时闹肚子,秋月只好顶上。于是趁赵邕睡着,抽了一个空去见他,秋月头上的珠花就是他送的。

    秋月再次被带进来时还在哭,听到这话并没有反驳,显然这管事没有谎。

    那么疑点来了,是谁故意做了婆子爱吃的菜?是谁知道秋月和管事昨晚有约?这一切显然是安排好的。

    厨房的管事也被带来,昨晚之所以做了那道婆子爱吃的菜,是因为婆子自己使了银子到灶下吩咐的。质子身边的人,想吃什么自己不使银子哪里能有。因为不是什么精贵的菜,不过就是一个酱烧鸭,灶下也就做了。

    婆子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光子,“都怪奴婢贪嘴…都怪奴婢贪嘴…”

    “鸭还有吗?”晏玉楼问。

    婆子被掴红的脸更红了,“…奴婢贪嘴…吃完了。”

    吃了一只烧鸭,肠胃虚的人是有可能闹肚子的。

    “在此之前,你是不是还做过这样的事?”

    婆子惭愧低头,公子年纪饭菜什么的都比较清淡。行宫里的人没有亏待他们主仆,一应吃穿也都不比在王府里差。但她年纪大口味重,越发喜欢大鱼大肉等油水大的菜。为了解馋,便时常使些银子到灶下,要上烧鸡烧鸭之类的个牙祭。

    以往也做过几回,都没有什么事。不想昨夜里吃出了事,闹了肚子。

    在行宫做事的人都是经过挑选的,不太会出纰漏。这事看上去一切正常,可正是因为都正常,才显得不正常。

    晏玉楼再次看向一直哭的秋月,眉头皱了皱。

    这个时代的女子,要想改变命运唯有寄希望于男子。秋月找上周管事,可能是觉得自己跟在赵邕身边没有前途,想另谋出路。

    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别人不好置喙什么。

    “你们俩人昨夜有约的事情,还有谁知道?”

    “…有一个人…”

    周管事支吾着,将那人供了出来。倒真是巧,这人晏玉楼认识,却原来是董家的那个董子方,被她发配到行宫做苦力的那位。

    她替董子澄出头,把董子方弄到行宫来的事情人尽皆知。这也是周管事迟疑一下的原因,他这个时候扯上董子方,到时候就算别人都没事,董大也会有事。

    但是在荣昌侯和信国公面前,他一个的管事又不敢撒谎。万一他不,被侯爷查了出来,他的前程就完了。

    起来,那秋月初时对他示好时,他还没什么想法。

    他和董子方是旧识,董子方被贬到这里后他念着旧情,多少会照顾一二。秋月隔三岔五找他,被董子方撞见了。董子方便怂恿他,什么最难消受美人恩,有花堪折直须折,送上门的女人没有推开的道理,他这才糊里糊涂和秋月有了往来。

    只是这秋月虽然先勾的他,但却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勾得他心痒,无论他如何诱哄都不肯交付身子。

    他听了董子方的话,这才买了珠花,想尝些甜头。

    明明约好在秋月不当值的日子约会,不想临时生变。秋月无奈之下,只有趁着自己主子睡着后溜去见他,谁知道会出了这样的大事。

    早知道是个麻烦的,他何必找这个晦气。

    不多时董子方被带过来,见到晏玉楼的那个刻,他难免了一个寒颤。晏玉楼勾着唇看着他,眼神冰冷。

    很好,这个人再一次犯到她的手上。

    “吧,你都做了什么?”

    董子方阴着脸,别过去冷哼一声。

    还挺硬气,不知道是谁给他的胆子。

    晏实一个上前,将人往前一按,“侯爷问你话呢?你聋了吗?要是真聋了我就把你的耳朵割下来,省得你白长着这玩意儿。”

    “…别,别…我我…”

    他拼命捂着耳朵,生怕晏实真的动手。

    晏实把他放开,重新站到一边。

    他心里咒骂着,把晏玉楼祖宗八代都骂了一个遍。这个姓晏的,天生就是来克他的,怎么他到哪里哪里就有这个子。

    晏玉楼眉眼不动,不用看也知道这畜生在骂自己。

    “怎么?嘴巴也不好使了,长着没用的东西,不如都割了吧。”

    “…侯爷,别啊,我…我什么都没做啊,是周管事搞不定这丫头,我帮着出了个主意,让他买点东西讨这丫头欢心,别的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一段时间不见,倒是变得识时务了,还知道求饶。

    “你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你不知道周管事昨夜原是和秋月有约的?”

    “这我倒是知道,可是其它的我不知道啊…”

    晏玉楼冷笑一声,她要是信了他的鬼话,她就不叫晏玉楼。抬头示意侍卫,便有两人上前将他拖下去。

    不管他怎么喊,怎么嘴硬,等到了董子澄的手里,自有他的苦头吃。

    她来时就带上了孟进和董子澄,两人就在一间屋子里专门审讯有嫌疑的人。之前秋月倒是没怎么用刑,换成董子方就不一定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她敢肯定,董子澄一定会把在大理寺学的东西一齐用到董子方的身上。

    恶人恶报,她可没有半分同情。

    审董子方的时间长了一些,审完之后人也没有带过来。来回禀的是董子澄,从他的眼神中她看到了阴霾尽散之后的释然。

    今日之后,她完全相信他会走出嫡母嫡兄带给他的阴影。

    “国公爷,侯爷,董子方供出幕后主使。”

    到这里,他没有再下去,而是停顿下来。晏玉楼即刻示意屋内的人全部出去,最后只剩下她和姬桑。

    “据董子方所,他是王爷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受王爷指使。”

    这个王爷自然不会是行山王,也不可能是长广王,而淮南王。

    以董子方的身份,自然是不能见到王爷本人的。所有的事情都是王府一个管事找上他的,根据他的描述,王府似乎还真有那么一个管事。

    晏玉楼眼眸微眯,难道这事不是那人做的。

    董子澄走后,他们出了屋子。站在行宫最高的地方,眺望山川美景,两人都没什么心情欣赏。行宫建立的初衷,是皇家避暑之地。

    既可兼尽孝之名,又能放松避暑,可谓是两全其美。眼下正值春夏交替,花红柳绿青山碧水,端的是美如画卷。

    从行宫望去,是看不到皇陵所在。山水尽收眼底,一眼望去并无人烟。应是美景怡人,晏玉楼却觉得那些碧影深处,不知有没有人在窥探着。

    “你,他会藏在哪里?”

    姬桑不语,望着远处。

    她收回视线,看到下面赵湜的身影。半大的少年,瘦弱的身材,身后跟着几个下人。一副不敢走又非要去的样子。看他走的方向,应该是去赵邕的住处。相处这些日子,又是同命相怜,这两个孩子应是处出了一些感情。

    “还不知事的孩子他都能下手,这样丧尽天良之人,我绝不会手软。我知道他和你的关系,要是你有些不忍我也能体谅。但若是我出手,希望你不要阻拦。”

    一想到那人之前想害康哥儿的手段,她就觉得不寒而栗。这样一个人,她不敢指望他还有良知,会顾念什么骨肉亲情。

    姬桑深深看着她,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无归,你还不信我?”

    她怅然一笑,“我信你,但他毕竟是你的生父。”

    他眸光一冷,生父么?

    那样一个人,如果有可能,他真希望自己和对方没有半点关系。哪怕那人到时候拿生母的命来威胁他,他也不会退让分毫。

    “并不是生了子女的人,都配称为父亲。”

    她心脏一缩,有些替他难过。

    摊上那么一个亲爹,恐怕最难受的人是他。

    “我们先不他,这事你怎么看,你相信是王爷所为吗?”

    实话,她将信将疑。一来是因为那人昨夜里去见她,之后又负了伤。赵邕之死明显预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那人不太可能一夜兼顾两头。

    但是淮南王杀死赵邕,动机是什么?

    一个七岁的孩子,能碍他什么事?

    她望着下面,看到赵湜出门,那走路心翼翼的样子看得人很不舒服。这哪里是一个王府出来的公子,连门户出来的少年都比不上。

    “做皇家的子孙,有时候其实挺可怜的。这事过后,多派些人手保护他吧。”

    经此一事,这个赵湜以后怕是更加胆。还有死去的赵邕,都是可怜的孩子。她幽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行宫离皇陵不远,如此一来安葬之事倒是便宜了。”

    赵邕的身份只能安葬在帝陵周围,倒是路程不远很是方便。一想到那个孩子化成一个的坟茔,不知为何她莫名觉得难受。

    赵湜走到赵邕的屋子前,转了半天,犹豫几下终是进去了。也不知他现在会是什么表情,是痛哭还是默默泪流。

    远远瞧着一辆马车停在行宫的门口,一身红衣的女子下了马车。虽看得不是很清楚,来人的身份却是很好辨认。

    竟是湖阳公主。

    “她怎么会来?”

    纵是行宫和别院离得不算远,她一个被勒令闭门思过的公主,怎么会想到来看一看没什么感情的堂侄。

    论辈份,湖阳和赵湜是同辈,是赵邕的堂姑。

    湖阳见到她,并不惊讶。

    “本宫听赵邕那孩子出了事,特意过看看。”

    一段时日未见,湖阳瞧着比上次见时又瘦了许多。这大白天的,再是化着精致的妆容都难掩憔悴的脸色。瞧着还是张扬的样子,却无端让人觉得暮气沉沉。

    晏玉楼看得分明,对方眼角的皱纹不少,想必厚粉之下气色并不好看。

    “公主有心了。”

    “要是换成那叫什么赵湜的子,本宫才不会来。不过是念在本宫母妃的份上,本宫便受些累,来送一送这个可怜的皇侄。”

    湖阳得随意,晏玉楼却是心下一动。京里的姻亲盘根错节,她倒是未听淮南王妃和长广王夫妇有什么关系,难道还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那次夜里发生的事情,事后她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很是诡异。湖阳为什么要把他们引到淮南王妃的故居,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不相信湖阳是随口一,必是有什么深意。

    当下微微一笑,“公主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