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晒盐需要摊池, 铺设摊池需要人工。
不同于泰州, 海州因为盐务萧条,地方官反倒比盐官势大。而灶户凄苦, 身负盐课又背田税, 又无私盐补贴, 致使灶户经常发生逃亡事件,或者将田投献大户,自身沦为佃户。
邹运判不忍苛责百姓,却又对这种状态无可奈何, 只要每年够完成纲盐的任务量, 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久而久之, 盐场中也就剩了些老弱妇孺。
也就是, 海州分司根本没办法给凤笙助力, 她不光要出人出力, 还得出银子。
幸亏这世道, 有银子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而在淮南的私盐买卖, 也给她积累了大量的银子, 如今拿来贴淮北,也算是适得其所。
因为凤笙舍得砸银子, 很快就在滨海区域建好一片摊池, 而此时也临近年关了。
范晋川已经给凤笙来了两次信, 让她务必赶在除夕之前回扬州。
对此, 凤笙并没有算回去。
一来惹人注意,二来……回扬州做什么呢?
自从她爹死后,她就没有家了,她走到哪儿,哪儿就是她的家。
……
“方大人怎么站在外头?外面天冷,快进来吧,再过一会儿就能吃饭了。”邹运判的老妻,被凤笙称作胡婶的老妇人,边往屋里端菜,边招呼站在廊下的凤笙。
“哎,就来了。”凤笙吐出一口冷气,掀帘子进入温暖的室内。
邹运判的两个孙儿正在屋里你来我往的闹着,屋里烧着炭盆,桌上已经摆了许多菜,散发着浓郁的食物香气,让人十指大动。
外面传来招呼童百户的声音,紧接着门帘子被掀开,童百户也到了。
“快坐吧,酒也给你们热好了。”
“婶子,你也来坐。”凤笙。
“你们男人喝酒,我们不喝酒,等会儿我和蛋子他娘和两个孩子再摆一桌。今儿除夕,总要热热闹闹的。”
邹运判和凤笙童百户互相让着,三人上了桌,还有邹运判的儿子,一个叫邹木良的憨厚青年。
门外脚步来来去去,十分热闹,这是胡婶和她儿媳妇,帮刀七他们还有那几个锦衣卫也安置了年夜饭。都是大男人,也不讲究个精细,只要有肉有酒,菜量够多,就足够他们吃了。
随着最后一道菜上齐,妇人孩子那一桌也摆好菜。邹木良领着大儿子去门外放鞭炮,凤笙也跟出去看,最后一屋子人都出去了。
庭院正中的位置,放了一根很粗的炮仗,还有一挂鞭炮。
邹木良燃了根香,让儿子拿着去点,男娃吓得不敢点,却又跃跃欲试,最后在爹的护持下,把胳膊伸得老长,用香去点炮仗。
先点炮仗,又点了挂鞭。
只听得轰隆一声冲天巨响后,鞭炮已然炸响了。
噼里啪啦,啪啦霹雳……
凤笙去捂耳朵,隐隐似乎听见童百户笑她竟然怕放鞭炮,邹运判和其他人都满脸笑容看着她。让她想收回手,都不好意思收回了,还得装出理直气壮的样子,强调男子汉大丈夫害怕放鞭炮又不丢人。
再她也不是害怕,就是觉得声音太响。
邹木良又点了串鞭炮,扔在院子中,两个孩子围在旁边又是笑又是拍巴掌。
隐隐的,除了鞭炮声,还有人在喊着什么,但是听不清楚,直到那披着大氅的高大男子踏着夜色从门外步进来,凤笙才发现竟是魏王来了。
这个时间,这种地方,魏王?
其他人虽没见过魏王,但也看出这男子气势不一般,尤其他身边还拥簇着那么多的人,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鞭炮已经炸尽了,火硝味儿刺鼻。
凤笙眨了眨眼,确定没看错,下了台阶道:“您怎么来了?见过魏王殿下。”
邹运判正算问这是谁,听闻是魏王,忙长揖为礼。
“路过。”魏王简略道。
正好童百户也上前行礼,他抬了抬手,走了过来。
“魏王大人,请里面请,拙荆刚准备了年夜饭,若是殿下不嫌弃,请里面用一些。”邹运判边将他往里迎边道。
路过?才有鬼!凤笙跟在后面也进去了。
……
魏王的到来让气氛顿时为之一变,老弱妇孺都下去了,屋中只留了几个男人。
凤笙喜欢那两个男娃,也喜欢和胡婶他们边唠着边吃饭,心中有点埋怨魏王这个不速之客。
至于魏王,他虽没有嫌弃不嫌弃,但邹运判请他上坐,他也没拒绝。他端坐在上面,其他几人都规规矩矩陪在下面,德旺这个狗腿子今日也来了,人五人六的站在魏王身边为他布菜。
这种情况下,就注定这顿年夜饭吃得热闹不起来。
不咸不淡,也没人话,不知为何魏王似乎也有点不悦,脸越来越冷。
突然一声脆响,是魏王扔了筷子站起来往外走,其他人也忙站了起来。
邹运判陪着跟了出去,凤笙懒得动,坐下继续吃菜。也不知外面发了什么,过了会儿童百户回来了,魏王走了,还魏王的脾气名不虚传,果然是阴晴不定。
走了?走了好!
过了会儿,邹运判从外面进来了,看样子是把魏王送走了。
……
海州分司衙门外,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中,德旺半弯着腰,犹犹豫豫对魏王道:“殿下,真就走了?”
魏王冷冷地看他一眼,没话。
“您看您这好不容易来一趟,现在天寒地冻的,又是除夕夜,难道连夜赶路回去?”
“聒噪!”
德旺顿时吓得不敢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探出点脖子又:“那带来的东西还没送出去,还送吗?”
魏王不话,德旺看了他一眼,心翼翼摸下车去。
……
凤笙刚把孩子叫出来,让胡婶她们也出来,外面又来人了。
这次是德旺来了。
德旺端着架子,身边跟着两个捧着各式锦盒的侍卫。
“殿下备了些年礼,让我送来,邹运判这是给你和家人的,童百户这是给你的。方师爷,这是给你的。”德旺指了指两个侍卫,一个手里就捧着两三个锦盒,一个礼盒摞起来都快把人脸给遮了。
如此一来,魏王为何而来,似乎就明白了。
本来邹运判和童百户还奇怪,怎么这种时候魏王突然来了,现在一切都有了解答。
也不知是不是出于心态原因,凤笙竟觉得两人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暧昧,顿时有些坐立难安。
“对了,方师爷,殿下还有话吩咐奴才转达。”
这种情况下,凤笙只能跟德旺去了外面。
“还不知魏王殿下有何吩咐?”凤笙若无其事道。
德旺上下量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方师爷,您就快别装若无其事了,你难道不知殿下为何而来?”
“这——”
“不管你明不明白,方师爷你和范大人要做的事,还用得上殿下吧?把殿下得罪狠了,与你们来,有何益处?别怪我没警告你,咱们家殿下最是记仇,这要是记上谁的仇了,那是一辈子都解不开。”德旺得龇牙咧嘴,一副凶恶相。
凤笙心思浮动。
确实,她不该把魏王给得罪了,只是那次魏王的行径,让她下意识避他如蛇蝎。
她叹了一口,拱手作揖道:“凤甫愚钝,实在不知如何处置,还请公公指教。”
德旺勾勾手指:“附耳过来。”
之后两人交谈,凤笙时不时摇头,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两人才达到一致协议。
……
衙门外,寒风凛凛,马车依旧静静地停在那里,四周拥簇着一二十个侍卫。
凤笙去了马车前,清了清嗓子道:“这眼见天色也黑了,这种时候赶路也不太合适,不如殿下在此逗留一晚,明天再赶路?”
车中无人话,寒风吹得车帘一阵阵浮动。
“殿下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这些侍卫大哥们,寒天赶夜路最是辛苦,再也不安全。”
还是无人话。
凤笙目光闪了闪,俯身往车窗前凑了凑,做聆听状,又自自话道:“是,是,殿下。”
她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对马上的侍卫们道:“屋中备了酒菜,童百户他们昨日专门买了两只羊,这种冬天炖一锅羊肉,再配几坛烧刀子,最是舒爽不过。德公公已经在里面安排上了,让我来迎殿下进去,还请各位……”
侍卫们确实见德旺进去了,又见凤笙和车中殿下话,只当是魏王临时改变主意,本来他们就觉得殿下突然离开很怪异,也没多想,就驱着马往里面行去。
被取下的门槛刚安上,又被取了下来。
马车驶进去后,停下。
车帘被掀开了,露出魏王冷如霜雪的脸。
“方凤笙,你好大的胆子!”
凤笙扯出一个笑:“怕殿下不习惯,我令人另备了一桌席面,还望殿下别嫌弃。”
魏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下车了。
……
另备的一桌席面,其实就是一锅羊肉炖萝卜,又配了几个菜。
桌上就两人,魏王和凤笙。
用饭过程中,魏王一直冷着脸,到底是再没扔筷子。
一顿饭用完,凤笙精疲力尽,她正欲站起告辞,突然寂静的冬夜似乎一下子就醒了。
远远的,轰隆隆,还有不绝于耳的鞭炮声。因为离得太远,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变成了一道声浪,冲破夜空。
正院那边,邹家人似乎也放了鞭炮,嘈杂声大作。
凤笙去了屋外,站在廊下看着远方天际,果然隐隐有火光。似乎还有某个富户放了烟花,烟花直冲天际,在墨蓝色的夜空中爆了开来。
这是过子时了,又是新的一年到来。
“新年吉祥。”
“新年吉祥。”
凤笙诧异看过去,看到的是魏王冷凝的侧脸。
……
与此同时,扬州城里,是比板浦镇还热闹的情况。
到了子时,似乎寂静的城池一下子苏醒了。
咻——咻——嘭嘭嘭!
夜,被点亮了。
屋中,陪着鲍氏守夜的范晋川,一下子清醒过来。
睁开眼,鲍氏和曼儿都看着他。
“子时了啊,娘我让人去把鞭炮放了。”
“还用你去。”
外面,鞭声大作。
范晋川走了出去,看着五颜六色的夜空。
去年除夕欢声笑语还历历在目,今年却是少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