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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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汾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再一次逼问。“万宗安,你说什么?”

    “王爷没听清楚吗?我说了,从我出现的那一天开始,你就注定要失败。今日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局。”万宗安豪不畏惧汾王愤怒,他似笑非笑,面带讥讽,看着一败涂地的汾王。

    汾王分明能从他的双眼中看出,幸灾乐祸,还有一丝痛快。“万宗安你疯了吗?你可是在帮助你的仇人?你的妻子女儿是如何惨死的?你难道忘了?这可是他大哥亲手下的命令,屠杀了你的妻女!”

    汾王愤愤指责,唾骂万宗安是一个伪君子,对不起他的妻女。口口声声说为了妻子女儿报仇,到头来依旧像狗一样孝忠朝廷。

    万中安任由他唾骂,直到汾王声嘶力竭,无话可说。

    “王爷,当年那个姓乔的,其实是你的人吧。”万宗安冷冷开口,戳穿汾王的虚伪。

    “你当真以为姓乔的一死,这世上再也没有人知道,你跟乔家的关系?没有人知道,当年你在这件事情背后做了多少手脚?”

    万宗安说一句,逼近一步,每一步都让汾王后退。

    “你利用姓乔的,引端王与平王入局?想要一次除掉端王跟平王。若不是后来,毒性难以掌控,事情脱离你的掌控,只怕当时平王与端王,都失去了角逐皇位的资格。”

    “都说人算不如天算,王爷算计好每一步,最后却也只是将平王西北的权利弄走。王爷,你难道从来都没有想过,这就是天意。”

    “上天早已注定,你这一生永远都不可能登上帝位。那个高高在上的龙椅,你注定是遥不可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坐上去。”

    “我若是你,还是老老实实本分做个王爷就好。何苦一而再再而三,玩这么多阴谋诡计,弄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王爷,这人啊,得认命。”最后一句话,万宗安的语气十分讥讽。

    汾王听得心口一闷,猛然一口鲜血吐出“你放屁!”

    “什么天注定,若是天注定,这皇位原本就该是我的。我哪一点比不上那个蠢货?”汾王口含鲜血,愤怒叫嚷。

    “没错,绛途镇背后的确是我穿针引线。可那又如何?最终下令屠城的是太上皇,是今天坐在太子位上的那个毛头小子。”

    他愤愤不甘,凭什么他耗尽那么多力气,想要去得到,却总是失败?而端王那个愚蠢的家伙,竟然凭着两个儿子捡漏当了皇帝。

    天道不公,他受那么多苦,遭那么多罪,呕心沥血逃亡天涯,却依旧得偿所愿。

    不甘心,无论如何他都不甘心。

    “万宗安,你以为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就能换来对父子对你的怜悯感激?”汾王哈哈大笑,仿佛想到一个无比可笑的笑话。

    “不要做白日梦了,你的妻女注定死不瞑目,没有人会为她们的死感到愧疚。高高在上的皇帝,为了掩饰自己的错误,只会想尽办法除掉你。”

    “这才是一个帝王会做的选择,那位道貌岸然的太子殿下,说得再冠冕堂皇,到头来为的还不是自己。”

    “万宗安,选择他们,才是你最愚蠢的决定。”

    万宗安静静注视汾王,看着眼前这个临死,也还要叫嚣不已的男子。突然觉得他是这么荒唐可笑,又十分可怜。

    一生为权力和算计奔波,到头来,一无所有。

    “那是我的事,与王爷无关,王爷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向天下人谢罪。”

    此时此刻,一切都该结束了。

    陈琰到底敌不过年轻力壮的庞义空,被他连番打击,击中胸口,摔倒在地。剑稍划上他脖子的那一刻,他闭上眼睛,等待死亡。

    然而梁融高声呼喝,制止了庞义空的杀意。“留着他,还有大用。”

    还有很多事情他还没有问清楚,所以必须留着这个人。

    庞义空,冷冷扫一眼梁融。握剑的手死死忍住。半响才咬牙道“审问完之后,我要亲手宰了他。”这是暂且放过陈琰的条件,不容易一丝拒绝。

    梁融点头同意,深深看一眼陈琰,转身离去。

    场上的形势已见分晓,汾王得仁,兵败如山倒。伤的伤,死的死,桑青子见情形不对本欲要逃,却被侯三从角落里找出来,不管不顾,打成了猪头一样。

    黑青跟老潘带着人,清点场上余孽。纱姑娘杀了不少人,浑身血疲累不堪,但依旧硬挺着,拖剑走向汾王。

    这个人,她一定要杀。

    大势已趋,汾王已经没有退路。梁融等人逼近汾王,本以为汾王穷途末路,只能认罪投降。谁知汾王哈哈一笑,抽出匕首,钳制住万宗安。

    “不想他死,就都给我退后。”

    梁融一顿,神情复杂,看向一脸冷漠的万宗安。此时此刻,他自然看出万宗跟汾王并非一丘之壑,反而极有可能,算计了汾王。

    这里面到底是怎样的一个过程,他还不明白,但他知道自己必须保下万宗安的命。

    “皇叔,你我叔侄一场,何必如此。你到底也是皇家血脉,只要跟我回去,最狠也不过是向平皇叔一样被圈禁而已,命还是保得住的。”

    他温声诱哄,想要让汾王弃械投降。黑青的人却悄悄摸到汾王身后,准备趁汾王不备将汾王擒获。

    “你当老夫是三岁小儿吗,我设计你母亲受辱而死,你想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小侄儿,你莫忘了,你真正的杀母仇人,还有一个蒲先生。”

    汾王得意笑笑,挑衅看他“还是说你真的像传言一样,是外人生的野种。哦,你应该是你母亲跟着姓蒲的通奸,生下的孽种,所以你不舍得杀自己的亲生父亲?”

    这种羞辱,哪个当儿子的能够忍受?

    “住口,我怜你老迈昏聩,想要给你一条活路,你却不知死活,非要找死。”梁融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旁人羞辱他的母亲,年少时曾因为这个,他的父皇的爱妾失了牙齿。

    可即便他因此被父亲关在黑黑的小屋子里反省,他也始终没有妥协过。这是他心里的底线,在他内心,母亲端王妃,是这世上最温柔善良美好的女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为人宽厚。

    若不是那一场意外,他的母亲会陪伴他长大,看着他娶妻生子,为他含饴弄孙。

    无论外人多么折辱他的母亲,他都不曾相信。哪怕知道母亲心中曾经天另外一个男人,他也未曾觉得母亲是耻辱。

    除了大哥,母亲是这世上唯一给过他家人温暖的人。

    汾王见他被激怒,笑得乐不可支。在众人没察觉之际,他竟然已经退到白塔门口。

    “梁融,你要真有心证明你母亲是清白的,那就杀了这姓蒲的。否则你的母亲,就永远要活在这种羞辱阴影之下。”

    关离不安看向梁融,希望他不要冲动。这老匹夫分明是故意激怒他,让他们内斗。

    梁融不说话,目光深深看一眼蒲先生。蒲先生听到这番话,似乎也早已知道汾王所言到底是什么事。

    面对梁融的逼视,他竟然有些愧疚,低下了头。关离心中一惊,直觉要出事。

    汾王自然没有放过这一幕,立刻大喊道“看到了吧,他也承认了,你的母亲就是与他私通,他跟你母亲正是一对奸夫**。”

    “你住嘴,不要以为这种阴险的把戏能够骗过谁。这天底下论肮脏,还有人比得过你吗?”关离口不择言,要阻止汾王继续说下去。

    她越是焦急紧迫,就越中了汾王的计。

    汾王继续大笑“这叫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小侄儿,你母亲若真是清白无辜,你还在犹豫什么?”

    关离愤恨,这个人实在是太能扯歪理,自己在说什么,只怕都会被他说成狡辩。她焦急又气愤,不安看向梁融,盼着他能够冷静,不要冲动。

    梁融陷入沉默,双眼瞪着汾王,死死握紧拳头。他在克制自己,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脑子里一片混乱,凡事涉及到母亲,他就无法自持。

    不,冷静,一定要冷静,梁融你已经不是不懂事的孩子,要懂得发汾王说这些,就是要扰乱你的心智。

    不要中他的奸计,冷静,一定要冷静。

    梁融深深呼吸,再次睁开眼,双眼已经恢复清明,不复刚才的波涛汹涌。

    而不过刹那之间分,汾王竟然用力推开万忠安,逃进白塔之内,死死关住大门。

    黑青的人焦急冲过去,破门而入就要捉拿汾王。

    可众人纷纷往塔里跑时,万宗安却转了方向,跑出寺庙。

    纱姑娘一直盯着万宗安,瞬间就明白,汾王的去处他知道。于是不管不顾,提剑跟随而去。

    冷静下来的梁融也明白事情有异,他让观宇留下来,告知黑青,自己抬脚跟着万宗安离开。

    关离不用说,自然是紧紧跟上梁荣。

    剩下的人真要跟随而去,却不知从何处又冲出一些人,看样子似乎是西风岛的海盗,他们再次跟黑青的收下纠缠在一起。

    关离紧紧跟着梁融,日头已经越来越大,豆大的汗珠不断从头顶落下,她觉得自己又累又渴,但是却不敢停留。

    梁融这几这一日受到的刺激实在太多,她内心特别不安,总觉得要出事。这种感觉无比强烈,只觉得心口突突直跳。

    汾王逃进白塔内,迅速冲到暗道处,他做事一向喜欢留后手,这种时刻怎么会没有为自己留下逃命的路线。

    等他从暗道里出来,已经到了,海神庙的后山处。

    那里有一条不为人知的小道,从那里下去,就能够到海岸边。

    海岸处,他停了一艘船。只要能够上船,他就可以逃离此地,安全脱身。

    然而这一次,他的身旁只有自己,陈琰跟手下的心腹,几乎都被困死在白塔庙。

    他顾不得想以后会怎样,不断扒开阻挡自己的树枝,盼着立刻逃命。

    眼看着即将靠近目的地,却发现自己准备的船只已然不见。汾王惊慌的四处查看,茫茫大海之上,哪里有一丝船的影子。

    不,不可能怎么会这样,这个秘密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因为逃亡,汾王的衣服已经被树枝划破,发髻松散,显得十分狼狈。

    “我不是早告诉你,从我出现的那一天起,你就注定要失败。”万宗安冰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汾王惊慌回头,看到他冷漠阴沉的脸。此时的万宗安不再是名扬天下的儒学大师,也不是白塔庙内那个面无表情的叛徒。

    而是一个浑身充满戾气,只想报仇雪恨的普通男人。

    这一刻,他已经等了整整十余年。

    此时此刻的汾王,才真的觉得害怕,所谓穷途末路,不过如此。

    “不,不,你不能杀我,我是汾王,我是皇室血脉,就算我要造反,也没有人可以要我的命。”

    他疯狂大喊,不应该是这样,他应该顺顺利利完成计划,然后坐等着天下大乱。再以救世主的身份降临,赢得天下民心,夺回皇位。

    母亲一直告诉他,他才是整个皇子之中身份最尊贵的那一个,他才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他才最有资格继承父皇的皇位。

    其他人都是贱人所生,血脉低贱,贱如蝼蚁,他要将他们狠狠踩在脚下。

    “皇儿你要记得,你身上流着崔氏一门的血脉,你的母亲是整个后宫身份最尊贵的女人,其他女人都是贱民出身。”

    “你父皇只是暂时被那些下贱的女人迷惑住了,你一定要好好努力,把皇位握在手里。千万不要让那些低贱的血统,挡了你的路。”

    他一直记得这些话,记了很多很多年。他始终相信,他的的确确是整个后宫里身份最尊贵的皇子。

    太上皇的皇后早逝,没有留下任何血脉。按血统纯正来说,他就应该是那个最有资格继承大位的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如此优秀,父皇依旧没有理他为太子,没有把皇位传给他。

    既然父皇不肯给,那他就自己去争去抢,他做了一场又一场阴谋,把所有可以与他竞争的人都套进去,然而到最后,依然没有得到皇位。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落魄的像个流亡的囚徒。他分明,是整个王都里,血脉最尊贵的皇子。

    汾王声嘶力竭,想要逃离,但万宗安没有给他机会。

    藏在身上的匕首,终于刺穿汾王的胸膛,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很多很多年。

    从知道自己心爱的妻子,女儿,无辜死去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在忍耐,当他查清楚这背后所有的真相,就一直在等待报仇雪恨。

    如今他终于可以亲手手刃仇敌,为妻女报仇。这一刻,他再无遗憾。

    当纱姑娘跟梁融等人赶到现场时,那里直挺挺的躺着两具沾血的尸体。

    汾王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而万宗安的脖子上被扎了一根带毒的银针。

    梁融想要靠近,尚有气息的万宗安,对他微微摇头。梁融距离他一步之远,慢慢蹲下身直视万宗安。

    万宗安艰难从咽喉里,吐出嘶哑的声调“王爷.....请....请你告诉太子殿下。那件事,他没有做错。”

    梁融心中一震,没想到此时此刻万宗安要跟他说的,竟然是这个。不是发泄心中对朝廷的不满,不是对自己大哥的诅咒,却是让太子殿下放下?

    梁融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先生,你这是.....”

    万宗安淡淡一笑,忍不住吐出一口乌黑的血,几人紧张看着他,他却并不害怕,面上反而有一种释然快活的表情。

    “布衣布衣,这世间的人,又有谁,不是布衣?王爷,请你转告太子。虽然他曾有私心,但他的抉择是对的,那是唯一能够阻止毒素蔓延的方法,屠杀一城的人,能救更多的人。”

    “他若心中真有愧疚,那就做一个明君,善待他的子民。如此,才对得起,他当年牺牲掉的那些人。”

    “先生,难道不恨?”梁融有些不敢相信,什么样的人,能够放下杀害妻子女儿的仇恨?

    这种男人,多是无心无肺,冷情寡义之徒。

    “恨,救不活她们。”万宗安的气息越来越弱,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殿下....愿你....终有一日能够懂得,张孺年先生说的那些话。”

    “不...不要忘...忘了,你为什么走到今日,又为何,要来到南海。”

    “大仇已报,我已心无遗憾,可以安心去见我的家人。”

    “恳....恳...恳请天下,命人将我的骨灰,撒在绛途镇的土地上。这....这样...我..我就能跟家人团聚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万先生终于咽气。他闭上了自己的眼,唇角挂着微笑。那个表情很安详,笑的样子就像是见到亲人一般。

    关离抑制不住,红了双眼,泪流满面。她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大声哭出来。

    抑制不住的悲伤在几人之间蔓延,绕是梁融堂堂男子,心里也觉得酸楚苦涩。

    要有多宽广的胸襟,才能理智的忍住恨意,不去迁怒旁人,不去报复那个下令屠杀自己家人的刽子手?

    紧紧跟来的,还有蒲先生等人。“发生什么事了?万宗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