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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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蒲先生看到万宗安的尸体,愣在当场,久久无法言语。他感觉自己在颤抖,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师兄弟几个,到最后,死得死伤得伤,每一个,再相逢,都是生死离别。

    他应该早就察觉不对劲,他应该早就知道万宗安是不是那样的人。他为什么要怀疑万宗安,为什么不早一点发现万宗安的古怪。

    蒲先生颤抖的跪在万宗安面前,想要碰触,去颤抖的双手,不敢靠近。

    最后一次见面时,万宗安就已经做好了,跟他永别的决定。他太傻,没有看出来。

    蒲先生一直不出刺激,泪眼婆娑,浑身抖动。

    何师弟也好,万宗安也罢,都是倔性子,自己拦不住。这是命,还是劫?

    众人人看着这悲痛的一幕,心里都难言酸楚苦痛。

    就算是黑青这样的糙汉子,此时心里也闷得慌。他别开眼,不愿意去看这一幕。却看到纱姑娘,神情怅然,盯着汾王的尸体,一言不发。

    关离想要劝慰蒲先生,可话到嗓子里被哽咽住,一字也发不出。劝人放下,其实是最残忍的劝慰。

    你又不是当事人,怎么懂得他们之间有怎样的感情,又怎知道,活着的那个人,内心是怎样的煎熬苦痛?

    她深深呼吸,仰头看天。不敢问,不敢说,不敢劝。

    “蒲先生,能否告诉我,你与我母亲,到底是什么关系?”众人沉浸痛苦之际,梁融盯着蒲先生,终于问出口。

    他的话,引来众人侧目。关离傻愣能愣看着两人,一时忘了如何反应。

    蒲先生被这句话,问浑身一僵。背对着梁融,没有回头。

    梁融却不管不顾,非要问个结果。他太想知道,母亲当年是否真的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白白送了性命。

    这个人是不是真的用花言巧语,哄骗母亲,帮他完成任务。他是否真的如席容所言,以情勾搭母亲,害得母亲痴心妄想,产生执念。最后丢失清白不说,还疯疯癫癫,丢了性命。

    他永远忘不了,看到母亲尸身的那一刻,那张惨白绝望的脸,带着苦痛离开人间。

    死后,还要遭父亲鄙夷嫌弃,连对他也毫不待见。

    可以说他痛苦的开始,便是母亲死的那一刻。如果说,真的是眼前这个人,造成了自己,很长一段时间的痛苦。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样的抉择。

    “先生,请您回答我。”给他一个答案,无论是真,是假,他需要一个结果。

    心里纠结许多年的疼痛,仿佛只有这个答案才能彻底解开,彻底释然。

    蒲先生,僵硬咬咬牙,回头直视梁融。“是。”

    他的一个字,引得众人倒吸一口气,震惊的无法言语。蒲先生,当真是那个为了完成目的,勾引女人,利用女人的人渣?

    这个答案谁都无法接受。

    梁融静静注视蒲先生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先生,你说的是,是指什么?”

    蒲先生深深吸一口气,苦笑一声“我与你母亲,的的确确是青梅竹马。我曾经许诺她,游学归来之后便上门提亲,谁知她的父亲却背着我,将她嫁给了你父亲。”

    “我知道她不乐意,我曾经想要去找她。可等我终于考取了功名,来到王都,谁知道回家了,不是普通的贵族,而是皇帝的大皇子,端王。”

    “可笑我当时还盼着,在王宫里的事一结束就去找她。天意实在弄人,越是想得到的,它越是不愿意给你。”

    “可你母亲,才不是他们说的那种水性杨花的女子。她是这世间最完美的女人,贤良淑德,温润宽厚。从来都不会刻薄下人,瞧不起那些不如她的人。”

    “当日在宫里,她的确是来见我,分并非是为了能与我再续旧情,而是为了你的父皇来招揽我。”

    这才是他们在后宫里相见的真相,他们没有苟且,没有私会,不过是偶然相遇闲聊几句。

    那时候的端王妃,已经是个合格的妻子。纵然再见年少时的爱人,她也明白,妇道二字,才是她该遵守的。

    巧遇蒲先生不过是一场意外,为了彼此不尴尬,她才提及端王对蒲先生的欣赏,对他的招揽之情。

    奈何他当时为了见樊公公,跟端王妃匆匆告别。当他顺利得到那本书,离开皇宫,全然不知身后,又发生了那样悲惨的事。

    他在进入师门之前,便已经是布衣舍的人。于他而言,考取功名,不过是一项测验自己才学的方式。能够顺利进入皇宫,拿到那本书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但他无法推脱,他甚至没有力气去否认,端王妃的死跟他毫无关系。若不是因为他跟樊公公接头,触动了侍卫,端王妃又如何会慌不择路走错地方,被皇帝玷污?

    当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内心的绝望,此刻更深。

    他深深爱过一个女子,就是端王妃。在她嫁人之后,他痛苦了好长时间。

    直到见到端王妃高高在上,他才彻底死心,甚至就此,断了再婚嫁的心思。

    既然无法在与自己最爱的人结缘,那就把所有的心思,放在布衣社。反正已经无法再爱,何苦再拖累另外一个女人?

    “说到底,我母亲还是被你连累了,对吗?”梁融的表情很古怪,似乎很冷静,却又满身怒火。

    关离感到害怕,站起来走近梁融。

    蒲先生面对梁融的再次质问,沉重的点了点头“是,说害死她的。”若不是因为他,端王妃又怎么会为了避免有人闲话,慌不择路,酿成苦果。

    梁融听到这句话,终于忍不住了内心的怒火喷薄而出,逼的他拔剑指向蒲先生。

    “不要!”关离挡在蒲先生身前,惊恐摇头“你冷静一点,心情不是那个样子,你...”

    她很想说,让梁融放下,可她说不出口。蒲先生也好,梁融也罢,都是她在乎的人。一个她视做老师朋友,一个是她心中挚爱。

    谁受伤,她都痛苦不堪。

    “阿离,你让开。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我们自己解决,你不要插手。”梁融当然不会伤害阿离,但他不会放过蒲先生。

    这个人除了跟自己母亲的关系,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他是布衣社的人。

    布衣社,是张家的余孽。纵然他已经知道太祖跟张家的关系,但时至今日,已经过去百年,百年之间换了几代人,人心如何,谁能预料。

    他只知道,布衣社有可能是张家残留的余孽,这些人,会成为撼动大越王朝的危险。

    无论如何,这个人他要带回去。

    “阿离,你让开。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让我们自己解决。”胡先生也劝阻关离,他知道梁融跟他之间,必须彻底有个了结。

    欠别人的,总该要还。

    “不,先生,你不可以,你不是说....”

    “阿离!”蒲先生高声喝止关离,止住她就要脱口而出的话。

    他轻微摇头,关离含泪。回头看梁融,恳求道“算我求你,放过他好不好?你明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梁融觉得关离的眼泪,十分刺痛。她怎么可以,为了别人,站在他的对立面?

    她即将是自己的妻子,她的心里想应该只有自己。无论是今天发生任何事,她都应该站在自己这一边,坚定不移支持他做的所有决定。

    “阿离,我说最后一次,你让开。”现在立刻马上离开,不要逼他,不要让他冲动行事。

    痛苦恼怒嫉妒,已经填满他的全部,他甚至无法冷静的思考。他只能尽全力控制自己,不要去伤害关离。

    关离却毫无察觉,还要继续阻拦,被观宇一把拉开。“我的姑奶奶,这是男人之间的事,你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不要横插一杠子。”

    观宇这个局外人,都能看出梁融的怒火。关离的阻拦,不是息事宁人,而是火上浇油。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观宇算是彻底明白,自家主子最见不得的,就是阿离姑娘为了别人跟他对抗。这种时刻,谁求情都好,就是不该关离来求情。

    关离却毫不明白,想要继续劝说,不等她张口,纱姑娘一把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小声劝说“你个蠢货,还看不出来吗?王爷没有杀人的意思,可你要是再阻拦下去,他的嫉妒,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关离傻眼,事情是这样吗?

    她曾经以为自己做了多余的事,但后来才明白,有些结局早已注定,无论她做与不做,都不会改变。

    “敢问先生,万先生,何先生,与你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是不是...是不是...都是布衣社的人?”这是梁融最为纠结的答案之一,他不希望蒲先生回答一个是字。

    那样一来,暗藏张家势力的布衣社,令梁融感到十分恐惧。万宗安也好,何先生也罢,都是百年难得的人才。若这样的人,都属于布衣社,那他们的存在,将是一股能够翻动大越皇朝的力量。

    他不懂得太祖跟张儒年的关系,对他而言,那最多是一场,难以释怀的知己情谊。

    百年之后的今天,他跟张家没有任何情意,更不要说布衣社这样的组织。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铲除每一个,会威胁到他与大哥的势力。

    他是大哥手中的一把利剑,理应为大哥铲除每一个不稳定因素。

    大哥的皇位坐得越稳,这天下则越太平。

    蒲先生早已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他的双眸深深看一眼万宗安的尸体,才怅然点头。

    “是,他们跟我一样都是布衣社的人。”

    已经前没有隐瞒的必要,眼前的年轻人,早已洞悉一切。任何借口任何谎言,在他眼前,只怕都是拙劣的伪装辩解。

    梁融垂眸,微微颔首,“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得罪了。”

    只见他提剑袭向蒲先生,电光火石之际,他的剑却被一道身影弹开。

    庞义空出现的非常及时迅速,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众人诧异,他不是留在庙中,守着陈琰等人?

    庞义空没有兴趣向别人解释,只是冷笑看着梁融“怎么着,承王殿下这是想过河拆桥?”

    这话倒也没错,刚刚自己这帮人才帮了承王殿下,承王一转身却要去杀蒲先生。无论谁见到这一幕,都要指责承王是个小人。

    梁融却十分坦然,淡定,一点也没感到羞愧。“一码归一码,蒲先生与庞师父这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但关于布衣社的事情,在下想请你们回去,说个清楚。”

    “说什么说,我们有必要跟你解释吗?”庞义空十分不屑,毫不留情反驳梁融。

    于他而言,朝廷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存在。救他们,不过是因为情势所迫。

    梁融还没说话,观宇倒是想要骂人。可有的人,比他更快。

    众人被一阵猖狂的大笑吸引过去,这才发现不远处,捆着一个狼狈的人,此人正是陈琰。

    狼狈跪坐在地的陈琰笑的前仰后翻,好不快意。纱姑娘蹙眉,不悦道“你笑什么?”

    庞义空之所以会突然出现在此,其实都是为了追捕陈琰。这家伙十分狡猾,等梁融他们追出去之后,他跟桑青子捆在一处。

    桑青子在江湖中游走多年,又是个盗墓的,身上花招多得很。趁着看守不备,从鞋子处掏出一把隐蔽的小刀片,薄如蝉翼,却十分锋利,轻松割开手上的绳索。

    等庞义空放水回来,发现守卫被打死,陈琰与桑青子已经逃走。庞义空怎么可能容许陈琰逃离,自然是奔逃而出,一路顺着踪迹找了过来。

    不知不觉追到这里,本来抓了陈琰要回去,谁知正好遇上梁融要对蒲先生下手。

    “我笑什么?”陈琰慢慢站起来,讥讽扫视众人,目光在看到汾王尸体之时,微微收缩一下。继而走进他们,嗤笑道“我笑你们天真,笑你们无知。”

    “你们布衣社就算再怎么标榜,自己是有志之士,那又如何?”

    “就算万宗安安跟姓何的,为他们梁家人丢了性命,可只要你们不服从朝廷管束,游离在朝廷的势力之外。梁家就不会让你们继续存活!”

    “以前你们没有暴露出来,那是因为有张家的那帮余孽蠢货,挡在你们面前。可现在,没了张儒礼的后人,你们这些曾经效忠张儒年的家族,难道以为朝廷会容得下你们?”

    说到这里,陈琰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仿佛看见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

    他说的话让关离心理震荡,这件事,一直是她所担心的。

    如今被人放到明面上说出来,可见明眼人都知道。

    思想这个东西很复杂,观念亦是如此,梁融跟她不一样,身处的位置,受到的教育,都未必能够接受张儒年曾经的思想。

    对于皇朝的正规统治者来说,守护自己家族的江山才是最重要的。任何一个敢觊觎,动摇他们家族王朝根基的人,都是敌人。

    这也是蒲先生,为什么从来不到处跟人家说,自己是布衣社的人,也从不会让布衣社所做的事情名扬天下。

    对他们而言,名也好利也罢,从来都不是自己所求。他们宁愿在暗处坚信内心的理想,甚至会为自己的信仰而奋斗,丢失性命,也不会为了一点点虚荣,而报出布衣社的名号。

    何先生如此,万宗安亦是如此。若不是将死,他怎么也不会念念不舍,念出布衣社这几个字。

    “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庞义空空冷冷呵斥,挡在蒲先生身前,“承王爷,你的事情也了结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身份已经暴露,再等下去,不定眼前的人会做出什么危险举动。

    梁融微微眯眼,不着痕迹,看一眼十分紧张的关离。庞义空眼尖,立刻反应过来“放心,这蠢丫头,不是布衣社的人。你可以安心带她走,从此以后,她与我们再无瓜葛。”

    关离愣住,想不到这时候,师父还想着维护自己。不预设的事情是兜不住了,一旦风声传开,她的身份就会变得十分可疑尴尬。

    如果坐实她是布衣社的人,那么,她跟梁融的路只怕很难往下走。

    她很不安,眼神殷切期盼,看着梁融,想求情又不敢开口。于是紧紧抿着唇,看着他们。

    她在心里期盼,期盼梁融放过他们。

    每个人的眼光都围绕在他们之间,没有人注意,陈琰手上的绳索已经悄悄解开。

    正当梁融陷入沉默,众人屏息以待的时候,陈琰双脚一使力,奋力攻向梁融。

    关离最先发现,毫不犹豫扑过去,死死抱住梁融。梁融因为背对着陈琰,并未察觉他的举动。

    直到关离扑过来抱住他,才感觉不对劲。

    疼痛没有如期而至,关离只听到一声尖叫,然后感觉有人,倒在自己身后。

    她惊恐回头,只见庞义空紧紧挡在关离身前。他的手里捏住陈琰的匕首,奈何陈琰耗尽全力,拼搏一击。那匕首的前端,还是刺入庞义空的胸膛。

    纱姑娘率先反应过来,一掌击飞陈琰。她惊恐蹲下身,紧紧扶住庞义空“飞哥你怎么样?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