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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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至前夜, 摄政王站在研武堂里抄名单。前来请示祭祀大典的官员站在研武堂门口一动不敢动。

    摄政王谁都不理, 苦修一样不停地抄写,满地都是写满名字的纸张,触目惊心。

    王修轻轻把作废的纸张捡起整理,在温柔明亮的烛火下温声:“殿下,明天冬至。”

    摄政王没有抬头。

    王修转身走出来, 接过官员手中的簿册, 就着灯光一页一页认真阅读。礼部反复讨论认真筹划, 而且有前例可爰, 不会出大岔子。王修提笔用李奉恕的笔迹写下“准”, 用摄政王印,轻轻走出研武堂,递给礼部官员。

    礼部官员自始至终没敢抬头。他不敢看灯火下站立的摄政王,他感觉到那风雨欲来的凶悍气势, 足可以把他生吞活剥。王都事穿着米色的羊绒大氅从研武堂出来,披着瞳瞳烛光挡在官员与摄政王之间, 挡住了那凶险难测的天命雷霆。暖意扑面而来, 王都事救了官员一命,他对王都事一揖, 逃出鲁王府。

    李二已经入睡,的孩子一睡着,天地都寂静了。鲁王府平时也是没什么声音的,只有孩子出现,才有一点活气儿, 广阔的府邸里回荡着幼儿的笑声。老李怕李二和陛下之间疏远,想把李二还回宫中,王修很舍不得。

    李二又吵又顽皮,没有安静的时候。黑得健康的孩子,谁逗都笑,抱着黑鬼在院子里滚撒欢儿。王修能看到另一个老李,二十年前本来该无忧无虑天真的李奉恕。

    只是,二十年后,终究是摄政王。被苍天寒夜压得不肯低头,站在烛火里入魔地抄写殉国战死的英灵姓名。

    王修在研武堂门口静静凝望李奉恕在灯火下的身影。还是那样,威严如远古的神祗,立在云端俯瞰众生,平静的目光中,一眼凶厉,一眼慈悲。

    太孤单了。哪怕是神祗,太孤单了。王修走进研武堂,在摄政王背后,伸手搂住他的腰。摄政王终于感觉到背后合上来的暖意,提着笔愣愣道:“什么时候了?”

    王修轻声道:“丑正三刻……已经过了四更天了……”

    摄政王自言自语:“我要快点写,好好地写。”

    王修把脸埋在摄政王后心口。

    摄政王心里在交战,关于忠诚,与忠臣。

    “殿下……认为什么只忠诚呢?”

    摄政王沉默。很久之后,他回答:“我问他们呢。”

    王修知道这些将领所有的死法。刘綎殉国前半边脸被削去,仍手歼数十人战死。养子刘招孙背着刘綎拼杀,力竭战亡。

    战死,阵亡,拒降,自尽。王修突然听到十年前剧烈的喊杀声,不屈不挠对着苍天,声声不歇。

    “殿下……得到答案了吗?”

    摄政王沉默。

    “我知道殿下不喜欢祖康,不待见辽东活下来的将领……当年关宁铁骑的确不曾后退一步。殿下问过宁锦大捷,祖康率军在城外对敌死战不降,士卒死尽金兵撤退。关宁军的血性从来没丢过,只是可能……磋磨得太久了,太久了……”

    沈阳卫无人支援,萨尔浒全线崩溃,战阵连连败退。

    “殿下,死亡能为忠诚作证,为什么活着不能呢……”

    摄政王闭上眼睛。

    王修温言对着摄政王的后心口喃喃:“将士镇守边关,保国护君,征战杀伐,冲锋陷阵,所向披靡,可以一往无前,但是……殿下,他们背后只有你……只有你……”

    漫漫长夜,缓缓等待冬至。

    礼部官员们彻夜忙碌,准备祭天事宜。摄政王监国一年多,他们终于敬畏了他。礼制上皇帝陛下祭天,但陛下年幼,所以摄政王辅祭,敬告苍天。这一年的叛乱,杀戮,天灾,人祸,礼部侍郎写祭文斟酌了很久,一笔一笔全写上了。殿下不会在意,因为殿下不关心。

    天都看着呢,一篇祭文能粉饰什么?

    礼部在永定门里的天坛忙了一晚上,才算都布置齐备。京城自成庙去世,已经太久没热闹过了。冬日凋敝,冬至更加萧瑟,有个祭典是好事。成庙特别允许冬至祭天礼之后京城大庙会三天,集市不收税,比春节庙会都热闹。

    今年摄政王宣布,沿袭成庙制,依旧三天庙会,所有人都欢欣鼓舞。这三天不收税,买东西特别便宜,能屯一部分不怕坏的年货。

    老王爷在家列单子,除了去年,以前都是跟李在德上街抢,李在德不中用,扛不了多少东西。今年掐指一算,家里添了俩将军。阵前对敌都行,抢货扛东西肯定也不在话下。李在德去六部点卯,一大早一开门,门口一封信。

    没封口,信封上写着“邬双樨启”。李在德没多想,就揣上了。

    老王爷用笔杆子挠挠头:“路上慢点!”

    “知道啦。”

    旭阳面无表情地刷马,星云察觉到他心绪烦乱,用大脑袋顶顶他。这匹温顺又凶悍的战马陪着旭阳从辽东千里迢迢进京,吃了苦。旭阳自己省吃俭用,绝对不委屈星云。他摸摸星云的脸,笑着摇摇头:“没事。”

    锦衣卫很快会给他关于兄长的回信。找了这十几年,旭阳突然很害怕。这十几年旭阳坚持兄长没死,所以只是寻找,不做多想。突然即将面对真实,旭阳异常恐惧,他害怕听到最坏的消息。

    今天白天皇帝陛下要出正阳门到天坛祭祀,京营调兵遣将,还有领命进城协同皇城戍卫司一同保卫的。骑兵没领到任务,旭阳很安静地刷马,他抬眼看到邬双樨直愣愣地走过去。

    邬双樨发现了旭阳,站在他面前。两个人差不多高,所以互相平视。在辽东时旭阳照顾过邬双樨几天,照料水平另,重在情谊。邬双樨看星云一眼,忽然笑了:“你比我幸运,我的马死在子午谷了。”

    星云用大眼睛看邬双樨,它认得他。旭阳继续刷星云,邬双樨笑着问:“今天你是不是有假?去城里吗?老叔念叨你。”

    旭阳拎着马刷子:“你有事吧。”

    邬双樨笑着摇头:“没什么事。替老叔一下。李在德了,冬至要阖家团圆,一起对抗长夜。你……你去吧。”

    旭阳平淡安稳地看邬双樨,一对金色的眼睛。邬双樨笑得潇洒,旭阳却问他:“你遇到什么了?”

    邬双樨笑意减淡:“没什么。”

    旭阳继续刷马:“遇到难题就比大。”

    邬双樨一愣。旭阳刷得星云很舒适,跺跺蹄子。

    “两难的话,比一下大。的舍弃,保住大的。”

    旭阳的人生直接而且干脆,他从来这么处理问题。邬双樨大笑:“多谢建议,我知道了。”

    他翻身上马,今天他要进城。临走之前,他低头对旭阳道:“我真羡慕你。”

    邬双樨进城,来到邬湘的宅子门口。这里就不是他家,是摄政王赐给邬湘荣养的,怪不得他老忘。他站在门口,深深吸一口气,吐出来,进门。在院子里洒扫的下人一抬头,认识邬双樨:“少爷来了。”

    邬湘缩在藤椅上晒太阳,像一段苍老的木头,没有枝叶,没有生命,只是那么放着,全无用处。一早上没什么太阳,他就是坐在院子里,不愿意进屋。邬双樨跪在他身边,轻声道:“父亲。”

    邬湘嗯一声。

    邬双樨终于还是问了出来:“父亲最近可有……见过辽东来人?”

    邬湘睁开眼,看邬双樨:“什么?”

    邬双樨颤抖着一叹:“儿子……父亲最近有没有见过辽东来人?”

    邬湘一眯眼:“你什么意思。”

    邬双樨攥着拳:“没有两株桂树,父亲,无双樨。”

    邬湘抄起茶碗劈头盖脸砸向邬双樨,邬双樨直挺挺受了。他垂着眼睛,满脸茶叶:“父亲,你最近有没有见过辽东来人?”

    邬湘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像是快要朽烂的风箱:“你直接问我,有没有叛国?有没有?”邬湘抄起藤椅旁边的拐杖梆梆敲自己的腿,骨头硬硬地硌木杖,邬双樨吓得双手抓住拐杖,邬湘冷笑:“你夺什么?我又不疼,这双腿早废了!”

    邬双樨全身战栗,邬湘掀起裤管给他看,父亲萎缩无力的腿就那么搭着藤椅,仿佛不是邬湘身上的一部分。邬湘早年征战腰上有重伤,邬双樨是知道的!他隔段时间来请安,居然没发现!

    “我只有这个下场,只有这个下场!你问问这些装模作样伺候我的人,有谁会来看我?”

    邬双樨磕头:“儿子不孝,儿子不孝,父亲息怒……”

    邬湘指着自己:“苟延残喘,苟延残喘呐!”

    邬双樨满脸茶叶茶水狼狈地淌,红着眼睛看邬湘:“儿子无能!”

    破旧的风箱还在拉,邬湘还在笑。看看你的父亲,辽东将领,你想要什么下场?

    “吾儿是大才,为父知道,吾儿足可雄镇一方。”邬湘压低声音,对邬双樨笑,“吾儿不能被蹉跎一辈子,知道吗?”

    邬双樨攥住拳头,院子里早没人了,寂静的风声回旋。

    邬湘疯狂的眼神看他:你甘心吗?

    邬双樨对邬湘一磕头,起身就走。下人站在院门口递手巾,邬双樨脚步未停,抓住手巾,擦完一甩。

    你甘心吗?

    天亮,摄政王终于工工整整抄完了辽东所有阵亡将领名单。已经死去的英雄,将要警告苍天的英灵,刀劈斧凿力重千斤地雕刻在薄薄的纸上。摄政王抬起头一晃神,微微眯着眼看窗外,怎么天就亮了?

    王修端着茶,站在门口,披着清澈光:“殿下。”

    李奉恕好像惊醒一般,眼神缓缓清明,逐渐汇聚,看着王修,和他背后的天。清风从王修背后的方向吹来,米色轻薄的羊绒大氅轻轻飘荡。

    “你从天上来吗。”

    王修把茶端给他:“殿下,你醒了?”

    李奉恕搂着他:“早上了,该醒了。”

    噩梦再长,也得醒。

    富太监亲自上门送尚衣监赶制的亲王衮服。亲王衮冕与皇帝衮冕相差不多,九旒九章,玄衣赤裳,双肩绣龙,袜舄皆为炽火色。李奉恕第一次穿衮服,高大英俊的男人穿着威严的黑色衮服,双眼在九旒后面看向王修。富太监亲自跪在摄政王身边帮摄政王穿鞋,冕冠前九旒的帘子一晃。

    王修被穿着冕冠的李奉恕惊到了。衮服是至高无上权力最直接的具象,皇帝的衮服十二章衮冕十二旒,亲王衮服九章衮冕九旒,全都是双肩盘龙背后靠山。江山社稷,只有天授命之人才配扛得起来。

    这个人,是王。

    九旒挡着王者的眼神,也挡着王者的喜怒。冠冕代表天威,天威从不可测。

    可惜挡不住王者的深情。

    摄政王冲王修伸手:“过来。”

    王修轻轻握住摄政王的手,跪在一边帮摄政王穿鞋的内侍们立刻膝行避开。摄政王引着王修站到自己面前,微微仰头:“系太紧了。这些个笨蛋。”

    九旒的珠帘一晃,王修看到李奉恕的眼睛。他轻轻解开李奉恕冕冠红色束带,轻轻重新个漂亮的结。

    李奉恕低下头,轻声道:“还是你系得好。”

    李二一瘸一拐哒哒跑进来,仰头看六叔。王修转身一看李二,惊了。李二一条腿上套着李奉恕黑甲的前臂甲满地乱跑。王修着急:“你怎么把太宗黑甲的箱子开的?亏你拖得动!你这孩子!脱下来!”

    李二乐颠颠地跑向李奉恕,给六叔看他也穿甲了。

    摄政王威严地站着,并没有要抱他,只是微微一笑:“好,等你长大,这副甲就传给你。”

    李二欢呼,转身跑向外面。日头已经非常高,几乎称得上艳阳高照。大奉承在后面追:“祖宗你先脱下来……”

    摄政王开怀大笑,笑声震动着房梁,直破郁气。

    王修心里长长舒一口气。

    过去了,终于。

    摄政王銮驾先行抵达圜丘坛,肃穆等待。各部官员到齐,许久之后,皇帝陛下的銮驾才到。摄政王一看皇帝陛下的扮,没忍住笑。陛下太了,衮冕特制的。的冕冠,的衮服,为了在冕冠前塞下十二旒,珍珠玉石都了。十二旒帘子挡着脸,皇帝陛下死不下车。

    富太监冒汗,皇帝陛下回宫没看见摄政王,又开始晚上做噩梦,王爷都不管用了。冬至一早,家伙就害怕,不知道怕什么,惶恐得不能离人,太后搂着还好,可是太后又不能来天坛。

    礼乐响起,礼官奉上牺牲,火色金线绣的晏字旗随风翻滚,皇帝陛下,不下车。

    摄政王走过去,微微弯腰:“陛下?”

    皇帝一看摄政王,要哭不哭:“我害怕。”

    “陛下有什么可怕的?”

    “冬至,夜太长了……”

    摄政王捏捏皇帝的脸:“但是冬至一过去,夜就变短了啊。”

    皇帝陛下缩着。到底太了。

    摄政王一顿,伸手解开冕冠束带,拔了大簪,把冕冠摘下。富太监一看吓一跳:“殿下!”

    摄政王把冕冠塞给富太监,半跪在车前:“陛下上来。”

    皇帝陛下开心了一点,他最爱骑六叔的肩。摄政王扶着皇帝陛下两条腿慢慢站起,黑色的衮服大袖迎风一荡:“六叔架着陛下上圜丘坛。”

    皇帝陛下抱着摄政王的头,就像是他们在研武堂看地图的那样,的鹰在五湖四海上空盘旋翱翔。六叔在,他就不怕了。他点点头,冕冠十二旒一晃。

    王修站在摄政王銮驾旁,握着自己的手。

    呼唤苍天的鼓声震荡,乐曲雄浑回响,摄政王双肩驮着皇帝陛下,一步一步登上圜丘坛一级一级的台阶。

    圜丘坛三层,最高一层,代表着天。

    摄政王登上圜丘坛。

    “陛下,任何时候都不必害怕。就如冬至,即便是一年中最长的黑夜,黑夜过去,仍然是白天。白天渐渐变长,夜晚渐渐变短,这便是好事。你是大晏的君王,君王任何时候都不能慌乱。臣会一直陪在你左右。”

    “天是这么的吗?”

    “天是这么的。”

    王修一路目送摄政王登上圜丘坛,热泪盈眶。

    皇帝陛下祭天,京城大庆。

    邬双樨在热闹的人群中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被人拉住了手。

    “你在人群里特别好认。”

    邬双樨紧紧握住李在德的手,转身把李在德按在怀里。李在德轻轻拍他的背:“你怎么了?”

    邬双樨笑:“昨天晚上没拥抱,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李在德拍他:“没事,没事。”

    邬双樨蹭蹭李在德的脸,强迫自己放开他。邬双樨恋恋不舍地看他:“我可能,要返回辽东了。”

    李在德不会掩饰情绪:“哦,这么快哦……什么时候走?”

    邬双樨艰难道:“就这几天吧,我先去一趟鲁王府……”

    李在德难过地低下头,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山高路远的……邬双樨舍不得他,真的舍不得。可是邬双樨要保护他。邬双樨要护住一座城。旭阳得对,比一比,保住大的,舍弃的。那个内应邬双樨找不出来了,但是,邬双樨自己不是在么。他就去鲁王府领罪,他实在扛不动了。

    邬双樨一笑,眼泪就下来了。他狠狠一抹脸:“我会写信给旭阳,京营传信方便,你有事就问他。无论如何,你得相信他,知道吗。”

    李在德半天没动。

    “那……你今天晚上来家里吃顿饭吧。”

    邬双樨心想,我是真想去啊。夜色里,简陋温暖的院。我真想去,真的。

    “可能,来不及。”

    李在德从怀里掏出信递给他:“今天早上收到的,我可没有偷看你的信件啊。”

    邬双樨一看自己名字的笔迹,眼前一黑。又来了。又来了。

    邬双樨拿着信,想伸手再抱一抱李在德,硬收了回来,翻身上马:“你,好好照顾自己。”

    李在德仰脸看他:“月致!”

    邬双樨的身影倏地消失在人群里。

    李在德愣愣站着。冬至的阳光力量的确不够,刚到下午,已经昏昏沉沉,天色暗下来。一年当中最长的一夜,极阴的一夜,要来了。

    “月致……”

    旭阳一天都呆在京营,控制不住颤抖。他告诉自己,人各有命,也许兄长已经死亡很多年了,只不过是回归长生天,不要失态,平静地接受事实。

    日光一点一点暗下去,他盼着有人敲他的营房,又害怕有人敲他的营房。

    旭阳做了个决定,不管消息如何,他要保持冷静,他只有这个了。

    邬双樨羡慕他。

    旭阳苦笑,你知不知道,我多羡慕你。

    等了许久,旭阳在寂静的煎熬里撑着额头,突然一阵敲门声,吓得他差点坐地上。旭阳连滚带爬去开门,竟然是王都事亲自来了。王都事温和的神情看着他:“你兄长还活着。虽然这么多年……他还活着。”

    那一瞬间旭阳面部表情失控了,他想笑,又想哭,站在门口愣住。王都事轻轻帮他关上门,让他自己一个人呆在屋里。王都事一转身,身后的屋中传出放声大哭。

    王都事双手带着皮手套,微微一握。旭阳兄长的确还活着,目前能确定的只有这个。他现在在哪儿,心向谁,全都不知道。

    对旭阳来,不管怎样,兄长活着。

    王修上了马车,离开京营。

    他往窗外开了一眼,日光四敛,暮色浸染。

    冬至的夜,要来了。

    阴至极……

    人太多,邬双樨下了马,手里拿着那封信,失魂落魄地走,他要去鲁王府,告诉摄政王京城危险了。他管不了了,辽东,关宁军,父亲,督师,舅舅,他管不了了。

    邬双樨眼花缭乱踉踉跄跄,他一直往鲁王府的方向走。夜色降临,人群不见减少,熙熙攘攘,拥拥挤挤,高高兴兴。邬双樨白着脸,一旦进鲁王府,他没有回头路了。

    邬双樨没有停止脚步,一意孤行地往前走。摄政王祭天应该回来了。什么味道这么香。谁在笑。世界在他眼里绞成一团,他什么都看不清,一头撞上一辆马车。他的马一声长嘶,邬双樨感觉自己被什么人扶住了。

    那人声音温柔:“邬将军?”

    王都事……

    邬双樨,在鲁王府外,撞上了王都事。

    冬至的夜彻底降临。老王爷准备四副碗筷:“邬旭阳不是都来?我炒几个菜。”

    李在德低着头一抹鼻子。他真的悲伤,邬双樨要离京了。明明冬至共同对抗长夜。一年中最长的夜……门口有马蹄声,李在德弹起来,往门口看。旭阳站在门口,幸而夜色浓重,看不出来他眼睛肿。旭阳低着头一挽袖子,去帮老王爷准备晚饭。老王爷挺开心:“旭阳好久没来了吧?最近忙什么?”

    旭阳低声道:“找到个亲人。挺好的。”

    李在德也轻声道:“那,挺好的。也许明年冬至,也能一起过。”

    忙了很久,老王爷炒了很多菜:“咦邬还没来?”

    旭阳没话,李在德团在炉灶旁烤火,只有老王爷一人热火朝天的:“来来,摆碗筷。大伙子吃得多,不跟我家这个废物似的。明天有集市,上街囤年货,你们过年来家吃年夜饭。李在德别碍事!”

    “不用摆月致的碗筷了。”李在德终于出来,“他有任务要回辽东。”

    旭阳蹙眉,没听?

    老王爷一愣:“那,那挺可惜的。”

    李在德低头。

    平时吃饭,桌子四边正好四个人。缺个邬双樨,旭阳可能也要离开,老王爷沉沉一叹:“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就算是我们家这个饭桌,也得散。”

    李在德心酸:“爹!”

    老王爷没滋味地喝盅酒:“快吃,要凉了。”

    门口突然传来马蹄声。

    李在德坐直了,瞪着眼睛听。

    马蹄声越来越近。

    李在德站起来往外跑,带倒了碗。旭阳默默扶起碗,放上筷子。

    李在德冲出院,双手一推木门,门外站着那个人。英俊的少年将军,双目含着脉脉的月光。

    李在德眼泪蹭就下来了。

    “你了,冬至夜是最长的,阴至极,所有人都要在一起。”

    冬至,二十四节气中最先被确定的。

    一年之中,拥有最漫长的黑夜。

    然而冬至之后,黑夜渐短,白日渐长。长长的,寒冷的夜终将过去,噩梦也会醒来。

    阴至极,而一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