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针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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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沉这话时,医生正蹲在他身边检查腿部,敲敲碰碰。

    听陆中将如此直白地出这句话,医生忍不住抬头看了过来。

    指挥部的军虫们已经四散开来,不再围着,急匆匆联系调动竞技场外各师各队,准备在虫母消灭后,紧跟着对场内虫潮进行大规模扫荡。

    没虫注意到陆中将刚才那句话。

    医生看过来后,陆沉垂下眼眸,很平静地与他对视。

    须臾,陆沉问:“我的腿,怎么样?”

    医生一怔,很快移开视线低头看向伤势:“中将,您这道伤口因为处理及时,基本已经结痂,不需要我们再多加处理了,相信过不了几天就能恢复如初。只是伤疤要彻底去除恐怕有些难。”

    陆沉并不在意这些。若论伤疤,他身上大大新伤叠旧伤,早已习惯成自然——只要他家雄主没嫌弃,那陆沉不会想折腾着去除它们。

    他的指无意识在膝上动了动,撩起眼皮:“我是想问,以前的旧伤。”

    那道真正在他心上永远去除不了的旧伤。

    医生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他指的什么,谨慎斟酌开口:“中将,您一直恢复得很好,现在都已经可以去除外骨骼行走装置了,但具体情况我还拿不准,您得再去趟中心医院做套全面检查。”

    “但,”医生顿了顿,“不出预料,您的腿已经恢复到事故前的七八成了,日后生活是不会再有大障碍的。”

    陆沉搁在膝上的指不由蜷起,他尽量平静着声音:“那再驾驶甲,可以吗?”

    医生站起身,扶了扶眼睛,神情有些严肃。

    “中将,这我不能给您拿主意,您得来我们医院做套检查再。”

    没有被否定,这已经是陆沉最大的希望了。

    其实他也并非怀了要驾驶上甲,重回军部的想法。上次乌拉星时他开过一次甲,之后回首都星便被主治医师严重警告,他家遇遇也为这事“罚”过他好几次。

    但陆沉并不是真的奢求回到以前。上次乌拉星时,或许便是他最后唯一一次驾驶甲了——但那台甲,不叫“帝国之星”。

    再往前推,那场平叛事故发生时,陆沉和“帝国之星”号几乎都经历了一场“粉身碎骨”与“重生”。

    他走得匆匆,根本没来得及和陪伴他前半生整场荣耀的老伙计打声招呼。“帝国之星”号更几乎成了他的心病,他甚至不敢回去见它一眼。

    但时隔一年以后,陆沉早已看开了许多。

    遗憾或许还是遗憾,却早已不再是一回想起便心头一疼的一根刺。

    陆沉只是想最后好好跟他的老伙计,郑重地道一场别。

    *

    顾少将这次真的是披着满身荣耀从竞技场驾驶y0走出。

    他走出来那一刻,便被帝国大无数媒体定格为一张永恒的照片,此后长达一月连续在各大媒体、报纸头头条出现。

    彻底铲除虫潮,解了全虫族最畏惧的一块心病。可以顾遇前几次立的功,加起来都无法与这回相比。

    论坛上顾雄子的死忠粉们,已经开始比正主还要着急晋升这件事了。

    这么大的功劳,晋个中将怎么都不为过吧?

    当然舆论也不是一方压倒,总有那么一两个不和谐的声音阴阳怪气:顾遇一年多就晋升到中将位置上了,这晋升速度也太快了吧?怕是因为他雌君的关系,走了不少后门吧?啧啧,这里面的水,不知道有多么深

    总而言之,只要眼红谁,万金油的一句理由就是“里面水可深了”。

    黑子们瞅准了顾遇对黑他自己的言论毫不关心,不至于像黑陆沉那样,得被顾遇全通缉,仍不依不饶。

    但黑顾遇也有风险,他的无脑粉雌虫们一虫一句,口水都可以把他们淹死。

    本来黑子们以为顾遇身为雄虫,都这么没脸没皮地舔他家雌君了,简直是一介雄虫之耻——按理应该掉了许多雌虫脑残粉了,便堂而皇之又来开一波嘲讽。

    可一开才知道,顾遇脑残粉的基数不减反增。

    不仅有雌虫,居然连雄虫都钻出来了。

    [当时我就在竞技场d区雄虫队伍里,路上险些没命,全都是带领c区的顾少将力排众议将我们收下的!你们这些没经历过的无脑黑子,当然理解不了当时顾少将他有多帅!]

    [某些黑子看来一点也不懂时势造英雄这句话,帝国这一年太/平了吗?你们能太/平到现在,不知道是因为谁吗?]

    [这都有虫黑?简直猪油蒙了心,咒你们全家吃泡面没调料包!]

    对于星上的舆论,顾遇当然是不在意,也没空多搭理的。

    他本来听了医生的话,要带陆沉去首都星中心医院做套全面检查,但虫潮的事情一了结,陆沉先匆匆拉着他去了医院。

    ——探望巴德中将。

    经历过长达五时的术,巴德平安住进了vip单间病房。

    那几个时里,亚尔弗里德一直守在术室门口,不吃不喝,呆呆坐着。后来巴德平安出来,他才跟恢复感知一样,记得在巴德醒来之前好好拾掇一下自己,不至于一睁眼便又被他叨叨逼逼。

    陆沉与顾遇匆匆赶来时,巴德身上麻药的劲儿没过,还在睡着,不曾醒来。

    隔着被子,也能看出,右腿那部分空陷了下去。

    陆沉仅仅是看了一眼便扭过了头,垂下眼皮忍了忍,眼眶仍是红了。他是真正经历过一次的虫,巴德的情况甚至比起当初的他还要糟糕。至少陆沉双腿犹在,即使可能性微乎其微,也有恢复的希望。

    可巴德

    即使雌虫自愈能力再高,那条腿也永远回不来了。

    他扭过的头面向着顾遇,顾遇牵着他家陆老师的紧了紧,靠近过去,一揽住他的肩膀便半拥住。

    亚尔弗里德陪他们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而后跟着退出了病房。

    站在走廊里,呼吸到窗外的新鲜空气,亚尔弗里德才开了口:“我最要谢的是你们。”

    他不善言辞,表达感谢也笨嘴拙舌,但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开得认真慎重。

    “当时情况太突然了”亚尔弗里德闭了闭眼,“我最失职,完全傻在了那儿,要不是你们反应过来,他他丧失的就不是一只腿了。”

    顾遇望着楼下医院花园里跑来跑去的孩们,并不话。

    他知道这种场合什么都不合适。难道要不用谢?——不用谢,我们只让你伴侣丢了一条腿而已?

    楼下孩一个个活蹦乱跳,叽叽喳喳的,穿过步步蹒跚由护工搀扶的病人们,为冬季灰色的花园也带来一道抹不去的鲜亮。

    顾遇望着枯落的树枝恍然,原来首都星已经到冬季了啊。

    他之前在乌拉星、海坞星这些外星系辗转几个月,回家一趟都得掐着时间,巴不得多腻一会儿他家少将。

    最近一趟回来,又赶上联合大赛、虫潮这一大堆幺蛾子,忙得脚后跟着不了地,连首都星入冬了都没在意到。

    三虫都这么静静看着楼下天真烂漫、什么也不用发愁的屁孩们跑来跑去。

    少顷,陆沉平静开口,问:“他的右腿可以安上械腿吗?”

    亚尔弗里德默了默:“可以是可以,我问过医生。但至于他肯不肯,我要等他醒来后再问一问。”

    也不是谁都愿意自己身体的一部本变成械的。

    巴德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是那种传统得不行的老派虫,亚尔弗里德拿不定主意。不过他又:“就算他不肯,我也能照顾他后半辈子。”

    这话平淡,但语气斩钉截铁。

    亚尔弗里德很少直白地表达感情,这话得陆沉和顾遇一时还有些讶然。

    “我们的感情不受帝国婚姻法承认。”亚尔弗里德望着窗外落寞的冬天,听着不知愁的屁孩们的欢声笑语,轻轻,“但我会用一生,比法律还要忠实地履行我的承诺。”

    顾遇偏头,眸中闪着微光地看向陆沉。

    陆沉也同时看向了他,窗下的掌默默寻到了顾遇的,而后彼此温暖各自的掌心,在寒风初起的冬日十指紧紧相扣。

    *

    在孟留出竞技场时,兰德尔便已经离场了。

    问了一圈才知道,元帅身体不适,强撑着主持完军团长们的撤退事宜,眼下早已住进了医院。

    孟留再往外走,去a区观众堆里寻顾奚时,埃维尔不知从哪个地方突然冒了出来,低眉垂目地恭敬道:“孟雄子,上将命我留下等您,后面带您去医院见他,顺便做套全面检查,确保您身上没有留下一处擦伤。”

    这种不容置疑的风格,的确像兰德尔的原话。

    孟留望见了虫堆里遥遥冲他招的顾奚,方点了点头,没有异议地:“那就劳烦少将你了。”

    顾奚“闺蜜”在一旁摇他臂,望着离去的孟留与埃维尔道:“诶诶诶!奚,这不你雄主吗?你怎么连招呼都不上去打一声,关心关心一下啊?”

    顾奚嫌弃地抽出自己臂,懒懒打着哈欠走了。

    “没必要,他看起来也挺精神的,连蹦几下都没问题。再了,我还有自己事得忙呢。”

    他“闺蜜”奇了怪了,跟上去问道:“你还能有啥事?”

    顾奚正低头给他弟摁消息:[二傻,还好好活着就吱一声呗。]

    没等多久,顾遇就高冷不做作地回了。

    [顾二傻:。]

    于是顾奚满意地把光脑收回兜里,不住自我感动:他真是天下最敬职的好哥哥,雌父在天上都感动哭了。

    一旁“闺蜜”还在直追着问,顾奚便懒懒地赏他一个白眼:“还能干啥——回家,睡大觉呗。”

    孟留以为兰德尔劳累过度,在病房里应该也还在睡觉,进去时关门走路都轻轻脚的。

    一抬头,却见兰德尔正戴着光脑镜片,靠着床头处理事务,见他进来也抬头微微一笑,精神看起来好得不得了。

    孟留一怔,一半也为这一笑晃了神。

    “你”孟留斟酌问,“没事?”

    兰德尔却不答。他收起镜片,伸向一旁的床头柜,孟留便懂得他意思一样,打开抽屉拿出最外面一本书递到兰德尔上。

    这是他们多年以来的默契。

    眼下这间医院归私虫所有,名义上在孟留名下,实际兰德尔也占了大半股份,因此有他专门的一间病房也并不奇怪。住得多了,房间里也多多少少有了些属于兰德尔的私虫物品。

    兰德尔摊开那本星际地理图志,:“坐。要喝茶吗?”

    孟留倒了两杯,放在床头柜上后才在床畔坐下。

    书页唰唰翻了几篇后,兰德尔抬头看向一直盯着他的黑发雄虫:“怎么了?怎么回来就一直盯着我看?”

    孟留轻轻摇了摇头。

    兰德尔温声:“如果累了,就闭眼歇一会儿吧。”

    孟留隔着被子伏在了他大腿上,缓缓闭上了眼。

    兰德尔轻轻握着他的左,一面垂眸认真读着书,一面下意识地抚摸那左无名指上的戒指。

    午后的冬日阳光静静在地板上流转而过,夕阳的光芒倾泻在兰德尔低头时垂落的淡金长发上。他今日借养病之名偷个懒,便披散了半齐腰的长发。

    兰德尔的发色并不是纯粹的金。

    那是偏淡的金,更像冬日不温不热的光。

    兰德尔一直静静看着书,他心里比谁清楚,雄虫今天有话对他。他耐心极佳,所以并不着急。

    其实不也没必要。对兰德尔来,他们的未来早就被他算好在了一条既定的轨道上,无论中途发生什么,这条道也永远不会脱轨。

    兰德尔抚摸着孟留无名指的动作顿了一顿,而后重新缓缓转动。

    永远也不会脱轨。

    他在心里对自己重复了一遍。

    孟留的脑袋忽然在他怀里动了动,兰德尔轻轻揉着他的发丝,温声问:“醒了?”

    孟留没有抬头,双却倏然抱紧了他的腰,闷声:“我终于知道我错在哪里了。”

    兰德尔挺新奇他为何突然来这一句,饶有兴致地问:“什么错哪了?”

    孟留搂着他的双更紧了,头也埋得更深:“竞技场,虫潮,雄虫国度所谓的实验”

    “其实从来没有什么本能对不对?一切都是我的借口,明明有千种万种选择逃避那个结果,可最后酿成错事,酿成以后才懂得逃避的,也还是我”

    这次他抬起了头,黑眸清清楚楚映着兰德尔。

    这次他没有逃避地承认道:“那一天,的确是我背叛了你。”

    兰德尔继续静静看着他。

    孟留直视着他:“是我的无能,我的软弱背叛了你,从来不是什么雄虫的本能。我优柔寡断,习惯随波逐流,又软弱无能,一次次后退,一次次认输,最后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你。”

    孟留缓缓阖眼,语调里带了哽咽:“如果、如果我从一开始便像顾遇一样强势,一样果决,那么这件事从头到尾也不会发生,我也不会连我最爱的雌君也保护不了。”

    兰德尔深深看了他很长一段时间。

    而后轻轻叹一口气,将背脊倔强挺直的雄虫拥入自己的怀中。

    孟留红着眼眶靠在他肩头:“就算其他压迫我们的虫都有错,那错之又错的,何尝不是我”

    兰德尔静默地听他完,同样靠着他肩头:“如果是这样,那错之又错的也有我。”

    孟留愣了一愣。

    兰德尔轻轻放开他,微笑着低头,指尖替雄虫轻轻抹去眼角泪珠:“别哭鼻子了,怎么还像时候一样?”

    孟留默默擦自己没用的眼泪。

    兰德尔仍笑着看他,:“雄主,你的前提便错了——我喜欢的,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你?假设换一个社会,哪怕你性子再软,也不会有什么东西压在我们头顶,逼你不得不认输,我们依旧能过得一帆风顺,幸幸福福,不是吗?”

    孟留有些听不太懂他的话,又好像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抬着黑色的眼瞳望向他。

    兰德尔却不接着了,而是抬起他的左,在他无名指上轻轻一吻。

    “所以不要再争论这个无意义的话题了,答应我,好吗?”兰德尔垂着眸,极尽温柔地。

    孟留却忽然抓住了他的一只臂,向上捞起了半露出的袖子。

    兰德尔眸光一顿,却也不阻止,只是问:“怎么了?”

    孟留看着他上臂侧的针孔,声音发颤地问:“这是什么?”

    兰德尔一哂:“我上次便和你过,你忘记了?这是我去往某个突发疫病的星球巡察时,医生给我注射的疫苗。”

    孟留这一次却没再轻易相信他的辞了:“一针疫苗?那为什么针孔如此之深,创口到现在还没消?分明是、分明是多次大剂量同时注入!”

    兰德尔轻轻一笑,依旧语调温和:“所以呢?雄主,你要因为一个的针孔又和我吵起来?”

    孟留蹙紧了眉,攥着他的臂却没放。

    “我不是这个意思。兰德尔,我只是希望你和我句实话——”

    “你究竟,做了什么?”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