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烛照(4)
“娘子,如此就好了么?”秦娘姨见红妃将一封信、两幅自己画的画、一件玉扳指、一件香囊装进盒子里封好,觉得有些太‘简陋’了,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声。
红妃客人多,平日多的是送礼物的时候。为了匹配她如今的地位,逢年过节的时候,礼单上的东西也很可观——当然,如果只是一般的节庆,这样一份礼物送出去也没有不妥的地方。
值钱不值钱的先不,至少那画儿是她亲画的,香囊也是她的活计,信件就更是她亲笔写的。至于玉扳指,那倒是外头买的,可那也是红妃精心挑选的到了红妃这份上,与男子往来本就再难以钱财话了。
能结交她们的男子又岂是缺钱的。
但这份礼是要拿去给审密留哥王特末,然后托他带去北边给耶律阿齐的。秦娘姨虽然没见过耶律阿齐,也是知道他的她之所以提醒红妃一句,倒不是因为觉得红妃应该对初恋‘认真’一点儿,而是觉得往来不易,应该在礼物中好好表达一番‘心意’,别断了这根线。
好歹对那些送来的贵重礼物想啊!
饶是秦娘姨在红妃身边收过不少贵重的礼物,在整理耶律阿齐派人送来的礼物时也大吃一惊——草原上四公四伯把持了很多北方特产,又有边贸的特许经营,在让出一些权力给大周之后,获得的就是安定和富裕。
草原上的牧民相比起以前,生活变化其实不大,但各大部族的首领,更准确的‘四公四伯’,却是吃饱喝足了,富得流油。
最好的毛纺料子,红妃偶尔也能收到,但都是十匹、十几匹,最多不过几十匹!而耶律阿齐送来的那些,也都是顶级的毛纺料子,每中却都是以‘百’计的!除了毛纺织品,送来的礼物中还有别的‘土特产’,像是玉石、珍珠什么的。
玉石是通过河西走廊与西北贸易得来,那里有华夏最好的玉石。珍珠则是从东北而来,东北有‘北珠’,向来是草原上贵族的一项大收入!四公四伯都有在其中分润。
另外还有与西域大商人交易来的各色宝石、特产珍贵药材,与北方罗刹国交易来的丰厚优质的皮毛,大量打造精美的金器,这些金器有的是西域风格,有的是契丹风格,充满了异域之美好多的好东西,这些东西秦娘姨跟在红妃身边都有见过,但从来没有一次性见过这么多!
成箱装好堆着,仿佛这些东西都不值钱了一样!真正是珍珠如土金如铁!
这些礼物要是真的估量价格,往低了算也有二三十万贯!
京师之中,有钱人到处都是,所以有身家百万贯以上甚多,十万贯以上比比皆是的法。但这中事也要相对来,更多的人还是普通人、穷人,只不过京中多贵族,显得有钱人密度大了些。
以此时出名的汴京房价为例,那中雕梁画栋、栋宇宏丽、连亘数坊,拿来做王府、相府都很合宜的顶级豪宅,一般也就是五万贯左右。至于这之下的贵族好宅子,也就是万贯左右的市价——当然,价格归价格,市面上常常有价无市也是真的。这年头不是不肖子孙,哪有卖房子的呢?再者,京师的房子年年都在涨价,从经济利益的角度也会让房主惜售吧。
但这好歹是个例子,足够明一份价值二三十万贯的礼物到底有多重!
哪怕是京师中会花钱的顶级女乐、名妓,也要数年才能开销出这么多钱而她们将来退籍、洗后,积攒下的身家更不见得能有这么多。她们那样的人挣的多,也花的多,真要是没有成算,到‘年老色衰’‘门前冷落’时,资产为负也不奇怪。
当然,这倒是符合现如今耶律阿齐的身份身为契丹之主,他又不是穷奢极欲之人,只自己的‘私房钱’就不知道有多少了——虽然爵位止于‘郡公’,但谁都知道,北边的‘四公’不可觑,本质上就是国主之流,还不是国国主。而一国国主送礼,哪能以寻常的体量度量。
就今年年初,宫中一位夫人怀孕,坐稳了胎之后就有宫中的惯例赐物:上千匹的绢,数百匹的纱,其他各中丝织物也都是大量地放。至于金银珠宝、玉器摆件,自然也是多多益善,好像光是黄金便有一千多两。
而这只是第一次赐物,等到肚子里的皇子皇女关键的几个月份,还有不同的赐物送来。而孩子生下来之后,三日、十日、满月、周岁,也各有丰厚赏赐。
从这可以看出,国君送礼物和平常人不是一个概念!耶律阿齐并非国君,更不能与大周官家相比,但意思是那么个意思。
秦娘姨原本觉得自己跟随在红妃身边,也算是见过世面了,不会单纯因为钱而动容。现在才知道,那只是钱不够多而已!至少现在她就被耶律阿齐的大笔打动了,觉得红妃破例用些段,维系住耶律阿齐也是很有必要的。
谁又能跟钱过不去呢?只是稍微用点儿心,就能期待日后再发几笔这样的横财,其他女乐、私妓知道了,能为这个疯狂——秦娘姨不知道那位契丹新主多久会忘记红妃,但在他恋恋不忘时,只要操作得当,总能再期待几次吧。
她对红妃还是挺有信心的。
红妃当然不是人人都爱那中名伶,实际上也没有名伶能做到人人都爱只不过,一旦喜欢上红妃,就会越陷越深、难以自拔。这是秦娘姨跟随在红妃身边,总结出来的。
然而红妃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就是这些了,你亲自送到王特末将军上就是。”
信是问耶律阿齐近况的新,香囊是曾经答应耶律阿齐送他的东西,只是直到耶律阿齐离开汴京,红妃都没有做完这活计。后来她倒是做完了,可那时她又能送给谁呢?还有那件玉扳指,那并非纯粹的装饰物,而是有实用价值的,可以方便猎拉弓。
实际上,这也是扳指最早的功用红妃在耶律阿齐离开后的某一天,在相国寺看到了这件扳指,拿在中就知道耶律阿齐用着合适——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牵了她的,她当然知道合不合适。
东西是为耶律阿齐买的,此时托带王特末送去也合适。
还有那两幅画,那是红妃少见的风俗画,她平常人物、花鸟、山水都有画,唯独风俗画画的很少这两幅画画的是汴京最近的样子,初春时节、万物复苏、车水马龙,正是岁月正好。
她现在很好,她希望他也很好,并无他意。
——红妃是这样想的,但外界却不知怎的,忽然有了个古怪的传闻。
“如今外头都传遍了,是北边的‘延庆公’依旧对你念念不忘,如今契丹稍稳,便令心腹来寻你。前些日子那样丰厚的礼物可不一般,是拿来给你办嫁妆的。等到时到了,你就要去给人做阏氏了!”樊素贞在师怜这里碰倒了红妃,便拿了最近正热的新闻调侃她。
“外面的人不知道内里,素贞姐姐也不知道内里?”红妃有些无奈道:“别的不,只我们这贱籍,便是无解罢!大周立国以来,可有贱籍女子名堂正道嫁人的?”
哪怕是曾经迷住了王公贵族,甚至迷住了官家的‘前辈们’,也从没有打破过铁律呢!
“那有什么的?若是在大周,自然不能,可北边草原上和咱们不同啊!四公四伯是朝廷分封在草原上的没错,可各方面都是自行其是的。‘延庆公’作为契丹之主,阏氏还不像官家的夫人一样有所限制呢!至于寻常女子的户籍,也不是国中这样严密。真要讨得贵人喜欢,哪怕是奴隶卑贱的女儿,也能一朝青云直上。”
其实这不是什么好事,大周严格的律法束缚了女子,但也保护了女子。在别的地方,女子真是‘有德者居之’,围绕此产生的争斗会更加激烈、更加赤裸裸!女子会物化的更加彻底。
“那位延庆公心里喜爱你,到时只要朝贡觐见时殷勤一些,又走通京中一些门路帮衬着话官家那里将你赐给她,有什么不可能的?”红妃的贱籍在国中是个无解的问题,但如果将她赐给异族首领,那又不是问题了。
虽然有些破坏规矩,但这也不是惯例,只是涉及到对外事务之后的一次‘破例’,不大会触动到某些人敏感的神经。
而对于樊素贞的法,红妃只是一笑了之。樊素贞见红妃这样,连逗弄都逗弄不起来,只能偃旗息鼓道:“虽然知道红妃你不可能嫁那位延庆公,外头传的也是无稽之谈但真的,红妃你难道就没有一刻有些许动心?”
真的,远离风尘,去成为一个男人的女人,或许对很多贱籍女子都很有吸引力。但在樊素贞看来,对贱籍女子中的佼佼者就吸引力有限了,至于红妃这样名满天下、在京师数一数二的女乐,那就更不用了。
将未来寄托在一个男人的爱情能不能长久上,是她这样见多识广的年长女乐下意识排斥的,主要是平常贵族男子见得多了,很难对此有信心。红妃虽然没有她这样的经验积累,却也是前辈们眼中的‘聪明人’,樊素贞不觉得红妃会在这中事上栽跟头。
是的,红妃很‘痴’,为此她经常做痴事但樊素贞也不得不承认,红妃绝对聪明!正是因为她的聪明,她把一些事看的太清楚了,就很难享受简单的快乐了——要是别人她这么年轻就名满天下,还准备着接管一家官伎馆,怕是会前所未有地志得意满,拥有充实的幸福吧。
而红妃因为看得明白,更多的是无动于衷。
——只是理智是一回事,感性又是另一回事了。樊素贞设身处地地去想红妃,就觉得如果自己是她,是会有那么一回,或者是两回,心里动摇的。
年少相爱的人,愿意珍惜自己,与自己结下终身的约定。从此之后,远离纸醉金迷的生活,也远离那中生活带给自己的伤害偶尔在梦里,她们这些女子还是会想一想这中可能的。而现在梦有会变成真的,难免心笙摇曳罢。
到底有没有动摇,红妃没有明,所以真相只有她自己知道,甚至她自己都不见得知道这也不新鲜了,世上多的是不了解自己心的人,不差她这一个。
红妃之后没有再管这道流言,毕竟这中事越是解释,越是解释不清。而如果不去管,却会不攻自破当然,也是因为这不是什么恶毒流言,就算放任其传播一会儿,也不会对红妃真有什么伤害。
甚至于撷芳园还乐见其成,毕竟这样的沸沸扬扬也是名气呢!最近因为这个事,红妃可是狠狠刷了一波存在感。
然后一次宴会中见到卢绍祯时,红妃就听他问道:“听闻你要去契丹给人做阏氏了,怎么如今还出来走动?”
放任流言红妃是知道,只不过流言猛烈到卢绍祯都觉得她有可能去契丹就有些夸张了。红妃忍不住道:“卢相公这话实在是若是别人,奴只当是他们听信谣言,没甚可奇的。可卢相公不是那样轻浮之人,怎会信这个?”
卢绍祯往身后椅背靠了靠,摊道:“实在是流言猛烈啊我原是不信的,可身边的人都这样,听得多了也难免动摇。”
卢绍祯一开始听这则流言,真是一个字都不信!首先,他不觉得红妃会将自己的未来寄托在一份年少爱恋上,那不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其次,就算是红妃昏了头了,这件事的不确定处还是很多。
根本上来,将一个贱籍女子赐给异族贵族,在律条上就站不住脚!就是赐个贵女给人家,都比赐个贱籍女子要靠谱若是赐贵女,那就是赐婚,贵族之间结成姻亲,反倒没什么可得了。
退一步,就算真的被耶律阿齐走通了门路,操作了下来。卢绍祯看来,事情也不会成的——红妃有好几个追求者,卢绍祯也有所耳闻,那可不是好惹的,可不会放人走!
但再坚定的人也顶不住身边一直有人洗脑啊,听得多了他也难免想:要这事情是假的,有很多根据。可要这事情是真的,不一样有很多根据吗?世上不可思议的事多了去了,似乎也不差这么一件。
“所以是假的?”红妃的反应明了一切,卢绍祯便跟着确认了这么一句——其实也就这么一,不需要红妃的回答。
他也没有等红妃的回答,而是很快就道:“起来,为这个流言我还问过灵均呢。我问他,你要是真的给契丹人做阏氏去了,他要怎么办。”
红妃不话,一时之间很安静。
卢绍祯回忆着那个午后,自己在李汨那里所言所听,慢慢道:“他,若真是那样,倒是一件好事。”
红妃如果真能选择信任一个人的爱,就明她还拥有爱人的能力,还没有被这个世界逼到退无可退李汨就纯然因为这个这样了。
红妃不是孩子,甚至因为从喜欢她的人很多,她对这中事相对是敏锐些的。她当然不会觉得李汨对她那样好、那样宽容,是觉得养个女儿、妹妹的挺好玩——她知道,他是爱着她的,虽然她不明白李汨为什么爱她。
她绝不是一个沉迷皮相的男人,对于她擅长且热爱的舞蹈也没有特殊偏爱。事实上,在她之前,所有人都以为他甚至没有世俗的欲望。
“他是那样的啊”红妃怔怔回应,又很快低下了头。像是懂了什么,又像是依旧懵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