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番外·前5世(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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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真走到近前了,眸光无意一抬,却落在了李容徽那双浅棕色的眼睛上。

    这个时辰正是赤乌东升的时候,浅金色的日光自轻薄如纱的晨雾后透出,均匀洒落在殿顶有些褪色的琉璃瓦上,又顺着瓦面雨水般纷溢而下,在他幽邃的眼底落下鎏金般华美跃动的影。

    棠音的目光下意识地停留了一刹,在打算移开的瞬间,轻轻定住了。

    他的眸子里清晰映出自己的身影,比支离破碎的水面更为完整与清楚。

    棠音凑近了一些,与他站在同一段高阶上,仰头去看。

    左看右看的,倒是没看出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只觉得他的身量未免过高了一些,即便是站在同一段阶梯上,又踮起了足尖,看久了还是觉得自己的脖子仰得有点发酸。

    棠音收回了眸光,揉了揉酸疼的脖颈,想起了还未曾答过他方才过的话,便舒展开眉眼,安抚似地对他笑:“一定会热闹起来的。”

    她到这略停了一停,又柔声开口:“今后每一日都会热闹的。我向你保证。”

    她方才认真想过了,若是自己没了檀香陪在身边与她话解闷,也没有荣满给她跑腿买盛京城里的吃和玩意儿,她也一定会很不习惯。

    这偌大的殿阁,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住着。即便圣上不来看他,服侍的下人也应当是该有的。

    不过好在,这对她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我信你。”

    就在她于心中打定了主意的时候,李容徽也轻声应了。

    只是不知为何,他冷玉似的面上镀了一层绯色,就连白皙的耳背都殷红一片。

    棠音在心里偷偷叹了一口气,有些恻隐地想——往日里宫人们不知是怎样苛待他的,如今自己只是答应给他寻两个下人来,便高兴成这样。

    知足得令人心疼。

    她这样想着,又见他还立在槅扇外的风口里,忙抬起步子,主动往槅扇里走:“殿外的风大,我们先回殿里去吧。”

    李容徽轻轻颔首,乖顺地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一同进了殿内。

    李容徽将棠音带来的银丝炭与两个有些冷了的芋头搁在火盆中,以火折子点上后,又在上头则架起一口装满了井水的铜锅。

    两人围着这口铜锅,坐在屏风上。因着男女大防,倒是没坐太近,中间隔了有一掌宽的距离,轻声闲聊起来。

    水滚沸的时候,两个芋头也烤熟了。

    李容徽用一支素银火筴将埋在火堆里的两个芋头拿了出来,轻轻抖去上头的灰,放在碗中。

    待热度冷却一点后,又以清水净了,剥去了烤得焦脆的外壳,露出里头洁白完整的芋肉。

    他将剥好的芋头沾了一些白糖,放在碟中,与洗好的银箸一同递给了棠音。

    棠音看着眼前的芋头,轻轻愣了一愣。

    还未来得及开口,芋头的清香与炙烤后的焦香便一同涌来,是比早膳时,桌上那碗熬煮得清香软糯的桂花粥更好闻的香气。

    令那刚刚安抚下去的五脏庙,又要开始闹腾。

    棠音迟疑了一下,还是红着脸接过了碟,夹起芋头轻轻咬了一口。

    ——毕竟肚子若是又在这节骨眼上咕噜一声,也太羞人了。

    芋头烤得正好,焦香而糯,上头的白糖滚过唇齿间,绵密生甜。

    棠音本就是个爱甜的,一时间眉眼都微微舒展开来,忙将装着另一个芋头的碟子给李容徽递了回去:“你的艺真好。这个芋头比我家厨娘做得更好吃。你也尝尝。”

    李容徽抬目看向她,见她执意不肯再动筷子,便也伸接了过去。

    香甜的芋头入口,却让他眸底暗色愈浓。

    以他现在的处境,能给棠音的实在太少。

    有些事,还是应当尽早提上日程。

    除棠音之外,他从来信不过旁人。只笃信权利才是唯一真正握在中的东西。

    中的权力越大,未来的变数才越。

    更何况他要的是万无一失。

    他正深想着,忽听殿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过来,便蹙眉望向殿门处。

    棠音自然不似他习武之人这般敏锐,等她听见响动的时候,人已经到了槅扇前了。

    是檀香放心不下自家姐,先荣满一步回来了。

    她迈进槅扇的时候,正瞧见自家金尊玉贵的姑娘正与七皇子并肩坐在一架翻倒的屏风上,就着白水,口口地吃着一个刚烤好的芋头。

    两人之间本有一掌宽的距离,此刻在一番推递之下,更是近了不少,加之露月里穿得厚重,彼此衣袍铺展,乍看过去,倒像是比肩而坐。

    这若是旁人看见了

    檀香吓得脸都白了,忙上前牵起了自家姑娘袖口,颤声道:“姐,您的斗篷边缘皱了,奴婢替您整一整。”

    棠音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倒自己真的将斗篷边缘给压皱了,便将最后一口芋头咽了,将碟搁下,就着檀香的站起身来。

    檀香赶紧将自家姑娘带远了一些,半蹲下身去替她整理起斗篷上的折痕。

    刚整理到一半的时候,荣满便带着几名修天顶的工匠,抬着张宽大的拔步床,一股脑地自外头进来了。

    见棠音正立在槅扇前,便都拱向她行了个礼,又被荣满带着,热火朝天地修天顶去了。

    而檀香则加快了一些动作,脚利索地将斗篷整理好。

    理最后几下的时候,她望着棠音身后忙做一团的工匠们,一颗心犹自砰砰跳个不停。

    ——这可幸好是她来的及时,不然这人多眼杂的,万一传出去什么坏了姑娘名声,她这做丫鬟的,可真是万死莫赎。

    她一阵心有余悸,忙轻拽了一下沈棠音的袖口,声道:“姐,您看这修天顶的工匠也来了,我们是不是该走了?毕竟那位主子的玉璋宫离这里可不算近。去得晚了,怕是赶不上宫门下钥。”

    她低头想了一想,心虚道:“就就我去找昭华玩了。反正,我今日出宫前也是要去昭华那一趟的。这可不能算是扯谎。”

    檀香听了,细想了一想,觉得这倒也是个办法。

    若是去寻姑娘口中这位,老爷知道了倒也不好些什么。

    檀香遂安下心来,不再多劝。

    马车碌碌驶到了宫门前,荣满勒马,递过自家姐入宫的玉牌给吏过目。

    “原来是相府的沈姑娘!”守门吏拔高嗓门念了一声,又将玉牌对着日光左右细看了一阵,这才让开了路:“请吧。”

    荣满倒没太过在意他这个举动,只是将玉牌收好,便又挥鞭赶马,如往常一般入了北侧宫门。

    他眼睛看着车前的路,自然没瞧见,棠音的马车刚驶离宫门,便有一宦官打扮的人自暗处现身,塞了一包银子给那大嗓门的吏。随后脚下生风,鬼鬼祟祟地顺着道旁径一路快走,直到承德殿前方才停下。

    承德殿,是太子在宫中的居所。

    他进去的时候,李行衍正坐于书案上,捧卷细读。

    听得他打帘进来的响动,这才缓缓搁下古籍,淡声开口:“如何?”

    露月的天气里,那宦官跑得冒出了一脑门的汗来,但语声却是喜的:“是沈姑娘进宫来了。今日娘娘未曾下旨召见,那想必是来寻您的。”

    李行衍眉眼淡漠,看不出什么情绪,指尖轻抬,叩了叩深色的檀木书案:“她是爱香之人,西域进贡的那一炉‘南玉香’难得,去取一些燃上吧。”

    *

    而宫中另一处,沈棠音的车驾已于长亭宫门外停下。

    檀香刚将木凳放在车前,还未来得及伸去掀车帘,便见自己姑娘已亲将车帘撩起,单提裙,踏着脚凳下来。

    “我们来得这样早,天都还没亮透,他应当也还睡着吧?”

    沈棠音一道笑着,一道抬眸向前看去。

    腐朽褪色的宫门前,晨光暗淡。姿容昳丽的少年拢着一身单薄斗篷,立在寒风里对她展颜而笑。

    露月的风将他身上的衣裳吹得猎猎作响,人却固执地立在原地,不动分毫。拢着披风的指都冻得有些青白,也不知道是在原地等了多久。

    一瞬的恍惚后,沈棠音忙让荣满与檀香将马车上的东西一一搬了下来,自己则亲将一个热好的银炉塞进他怀里,焦切道:“外头风这么大,你等在宫门口做什么?万一我来得晚,或是,或是干脆不来,难道你就这样一直等下去?”

    李容徽双捧着她递来的炉,感受着那蒸腾而上的暖意,轻轻垂下长睫,语声微低:“我只是想着,若是你来了,我便能更早一些见到你。若是你有事不来那我就多等一会儿。一日、两日,或者更久,都可以。”

    他的嗓音愈发低了下去:“只要你来,多久都可以。”

    棠音听了,低低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庆幸起自己今日入宫的决定。

    这可是幸好她来了,不然他发着热在这宫门外吹上三五日的凉风,怕是人都要烧得糊涂了。

    她这样想着,又自檀香里接过了一件厚实的黑狐裘斗篷给他披在身上。指无意间划过他赤露在外的腕,一片冰凉的触感,令她忍不住蹙眉:“服侍你的那两个宦官呢?他们也不劝劝,就让你这样在冷风里等着?”

    听见棠音问起两名宦官的事,李容徽捧着暖炉的指略紧了一紧,旋即又淡淡松开,只低声道:“外头风大,还是先进内殿里再吧。”

    沈棠音忧心他的身子,便也点了点头,示意檀香与荣满拿了东西,一同往殿门处走。

    老旧的殿门开启,棠音的眸光顺着落在门槛处,便是微微一愣。

    昨日还泥泞万分的地上,此刻已铺了一层同色木板。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