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2-17暴雪
如大夫所言,魏晅瑜果然很快烧起来, 而且一直高烧不退。
薛蕲宁坐在他身旁, 不停的替换着毛巾冰敷,用烈酒擦身给他退烧。
即便不看大夫的脸色,她也知道情况不容乐观。
最严重的时候, 药已经完全灌不进去, 无视旁边人眼神, 她端起药碗喝一口度一口过去, 直到彻底灌完, 点滴不剩。
外面情形如何她暂不清楚,但魏晅瑜情况不佳却是切切实实摆在面前的。
重伤, 高烧不退, 神志不清, 一如大夫所, 尽人事, 知天命, 这些人除了在一旁用心看护喂药,当真是半点儿使不上力。
薛蕲宁几乎是亲眼见证了何谓在鬼门关前转, 魏晅瑜的情况, 几乎是好几次一脚踏入了鬼门关, 一条命生生给熬回来的。
一碗又一碗的苦药灌着,一坛又一坛的烈酒用着, 伤口时好时坏, 人却总是清醒不过来, 某一瞬间,她茫然得几乎以为自己大概要做了寡妇。
纵然她其实还并没有进永平侯府的门。
书房里时吵时静,送走又一波看护的下人,她靠坐在软榻前,握住了魏晅瑜的手。
这几日里她守着的时间多,睡着的时间短,纵然睡着了,也会很快做起噩梦,无论梦里梦外,当真是半分都不得闲。
大概只有守在他身边握着他依旧烧得发烫的手,心里才好过点。
她从来没见过魏晅瑜此刻这副模样。
脸色惨白,毫无声息,仿佛每呼出一口气就像用尽了力气,下一刻随时会断了气息。
安静,虚弱,又可怜。
这让她想起年幼时的弟弟,母亲刚刚走时,阿冶也是猫似的虚弱无依,每日里最精神.的时候反而是扯着嗓子哭嚎的时候,家里大大的丫头乳.母全都哄不住,只有她抱着的时候才能安静一二。
天壤之别的两个人,此刻却让她有了同样的心境。
这时候命悬一线的魏晅瑜,就像当年那个只能和她相依为命的弟弟,两条命似乎都牵在她一个人手上。
浸了冰雪的布斤擦拭过他流着冷汗的额头,他嘴唇动了下,不知是不是想些什么,不过薛蕲宁知道,她眼前的人什么都不出来,这么多天下来,她已经很清楚了。
一字一句也好,魏晅瑜都不出来。
换好毛巾,烈酒混着冰雪又一次擦拭过身子,一点一点的将水心翼翼的喂进去,她呼出一口气,靠在了他手边。
依旧维持着牵手的动作,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低声开口,“重昱。”
重昱,这是一个人的字,一个她其实并不清楚到底算不上魏晅瑜字的字。
她梦里听过,见过,这几次更是时时侵扰心神,因此不由自主的叫了出来。
魏晅瑜还未及冠,但在她这里却有了字。
她叫他重昱,也不知他此刻能不能听得到。
外面大雪接连下了几天,已成暴雪之象,铺天盖地的银白散落在天地间,愈发显得凄冷萧索。
她看着门窗上刺目的白色,靠在魏晅瑜手边,闭上了眼睛。
“重昱。”
***
薛蕲宁又做起了那个梦。
从魏晅瑜受伤昏迷开始,她每次闭眼休息时,都会经历一次梦境。
一遍又一遍的梦境像是提醒些什么,又好像纯粹只是个梦境,让她越入梦越辛苦,日渐憔悴。
魏晅瑜不醒,她就一直撑着一口气,伤心难过哭泣的时间与功夫都没有,她得替魏晅瑜看着他这条岌岌可危的性命,守在他身边护着这一程,无论最后是醒来也好走了也罢,她都得睁大眼看着,提着心守着,不能懈怠。
远离帝京千里的荆州,如今只有他们两人,他的命牵在她身上,她的心挂在他身上,相依为命。
无论是去西北也好,回帝京也罢,总归要两人来,再两人一同回去,少了谁都不行。
她的嫁衣还未绣好,桃花三月的那场婚事还未举行,魏晅瑜对她那么多的承诺还未兑现,怎么都不能提前失了约。
她等着他娶她的。
仍旧是早已熟悉的梦境。
她站在永平侯府里,身边一群服侍丫头,落在身上的雪花大.片大.片的,和荆州的这场暴雪丝毫无差。
披风暖炉在手,人却冷得厉害,北风猎猎作响,兜头而来的是一波又一波雪花。
她知道自己下一句会什么。
“我心口还是不安稳。”
砰砰直跳的胸口又沉又闷,就像一口淤血哽在了喉咙口,咽不下吐不出,生生憋得整个人都心慌气短,摇摇欲坠。
她品尝着这每一次都重新加诸在身上的滋味,和同一个她并立在漫天的大雪中,捂着胸口努力换气。
“夫人不过是做了噩梦,侯爷人肯定是没事的,老人们都常梦是反的,夫人可不好胡思乱想惊了自己……”
这话的是旁边的绿衫丫头,每一次重复的梦境里,她都要重复一次这些话,纵然看不清脸面,劝慰的语气却一如既往。
不,重昱肯定出事了。
横亘在她脑子里的依旧是这个念头,一个她亲眼看到了重伤的魏晅瑜,此刻还守在他身边,等着他清醒过来叫她一声“宁宁”,许她一句话,另一个她,看不到人,听不到消息,却莫名的心口隐痛,仿佛和受伤的人感同身受。
没有人话,但簌簌而落的雪花里,她们的心思是一样的。
“重昱。”她叫了他的字。
这一声里满是担忧与祈求,似乎恨不得越过这茫茫大雪,立刻赶到他身边,亲眼看一看他还安好。
“重昱。”
薛蕲宁重复了一遍,怅然若失。
被她叫了字那个人如今还在鬼门关辗转,不知道能否平安归来,即便她日夜守着,日夜祈祷,也不知能不能传到他耳边一二分。
风雪愈发得大,似乎淹没了整个世界,除了模模糊糊的自己,再看不到其他。
她们站在雪地里,被无尽的白雪渐渐掩埋,逐渐变成了两个冻僵了的雪人。
梦里一次又一次的都是这么冷,纵然书房里一直温暖如春,被她牵着手的人烧得仿如火炭。
冻得狠了,冷得狠了,她就该醒了。
即便是梦里,也听不到他平安的消息,看不到他入梦,所以这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只能是噩梦。
还是不睡的好。
薛蕲宁这么想着,觉得自己也该到了醒来的时候了。
冰雪再厚,也总是要破开的。
呼吸着冰冷的气息,僵硬的手脚破开冰层,她准备醒过来。
醒过来,看一看无论梦里梦外都不曾安好的魏晅瑜,安慰自己,好歹此刻人还守在眼前。
暴雪加身,是真的冷,她刚动了下手指,就反射性的缩了回来。
她似乎碰到了比冰雪更冷的东西。
这一次的梦,终于和以往有了些微的不同,开始有了转折。
覆在身上的冰雪像是在融化,隔着一层又一层冰冷,她终于发现,摆在面前的不是比冰雪更冷的东西,而是散发着热意的碳团。
她被冷得怕了,才会一时间觉得那是更加冰冷的东西,实际上,那是能融冰化雪的热。
暴雪依旧未停,她却仿佛从寒冬到了春日。
冰雪化开,冷意渐渐消失,化为大.片大.片宜人的暖意。
最后一丝冰冷消失得无影无踪时,她睁开了眼睛。
白茫茫的天地里,眼前是晃动的黑影,模模糊糊看不清形貌,但当他靠过来时,她不由自主的伸手抱住了。
是魏晅瑜。
她很清楚她抱着的这个人是谁,他已经抱过她很多次,他的气息和温度早已很熟悉,熟悉到舍不得松手放开。
她的梦里,终于第一次出现了他。
他身上很热,就像躺在榻上高烧不退那么热,但冰天雪地里,这是唯一的温度和依靠,因此,她也就安心了。
“重昱。”她声音低低的叫了他。
别睡了,醒过来吧。
如果世间真的有姻缘天定前世今生,那这些一次又一次的幻梦肯定是催促我早些到你身边。
让我知道你的心意,让我知道你的为难,然后,让我陪着你走过这段最难的路。
如果我曾经错过一次,那这一次,肯定是为了补偿你的。
所以,“我陪着你,醒过来吧。”
***
书房里气氛紧绷。
姚峰握紧手中剑,看着软榻上躺在主子身边呼吸急促也开始发了高热的未来主母,咬了咬牙,“如何?”
大夫慎之又慎的把了许久的脉象,神情无奈萧索,“熬了太多天,身体受不住了,不过,不严重,喝完药好好睡上一觉就好。”
自家侯爷人还没醒,原本以为能主事的主母也倒了下去,姚峰这会儿也难受得厉害,却依旧要咬紧牙关撑下去,“着人好好照顾,就在书房里安置吧。”
侯爷就算人还没醒,大概也不希望主母离得太远。
“别动她。”虚弱到近乎于无的声音慢慢响起,耳聪目明的心腹双眼陡然爆出亮光,一下子扑到了软榻前,“侯爷!”
多天来,魏晅瑜第一次开口,人虽然还在发烧,但双眼清明已然有了清晰神智。
“别动她。”他又重复了一遍。
“侯爷放心!”姚峰激动到只能不断重复这句话,以安刚刚醒来的主子的心。
魏晅瑜紧了紧互相牵着的手,看着靠在他怀里皱着眉头的人,安心的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等睡完这一觉,他就醒来。
从这次醒来开始,魏晅瑜持续多日的高烧终于慢慢退却,伤情也逐渐稳定下来,于是,等薛蕲宁从梦里醒来之后,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我醒了。”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