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火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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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了学校, 上完中午的课, 何进不过去食堂吃个午饭,再给祈乐天带饭的功夫,祈乐天又惹事了。

    他和徐少康被其他同学死死拉开, 互相瞪着对峙, 周围是被踹翻的课桌椅,女生们被吓得挤到了一边。

    何进走过去,饭盒塞到祈乐天手里。

    祈乐天老远看到他, 见他第一个过来自己这边,顿时觉得是来给他撑腰的,嘚瑟地朝徐少康那边一挺胸膛。

    何进皱眉看他, 嬉皮笑脸, 没个正形:“你怎么总招惹别人?”

    祈乐天笑容一滞。

    眼睁睁看着何进嘱咐许博文和方易看好他,转身走到徐少康身边,拍拍他肩膀。

    祈乐天也不知道他了什么了,他觉得自己此刻成了聋子,什么都听不清。

    就见徐少康听完何进的安抚,两人转身走了出去。

    祈乐天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算何进第二次帮他解围,否则面对盛怒之下的徐少康, 他不会有好果子。

    他已经挨了一拳头。

    不是因为他像早上那会犯贱, 没有道歉造成的, 是别人撞到了他,他讨要一个道歉被的。

    刚才他支使何进去给他带饭,自己无聊, 在走廊上溜达。

    徐少康和一群男生气势汹汹从走廊那头过来,和他擦肩而过时碰到了他,却头也不回进了教室。

    他追进去也不过是徐少康要个口头道歉,又不是成心要往徐少康枪口上撞。

    结果那家伙蹬掉椅子就骂他:“你他.妈也不是好东西,傻缺!”

    祈乐天一时竟然还不知道,傻缺等于傻冒加缺心眼,只知道被人挑衅上门,他也不能退缩。

    “你有病吧!你有气别处撒去,搁我这发什么脾气!”他忍不住嘀咕抱怨,“我又没艹过你女朋友……”

    谁料就因为后面这句不入流的荤话,徐少康结结实实揍了他一拳,猝不及防。

    祈乐天长这么大,还从没挨过一个手指头的,但更让他气愤而委屈的是,何进居然不相信他,第一时间就认定了,是他先招惹的别人。

    越想越气,祈乐天抬手将饭盒摔在地上:“混.蛋何进步!”

    他脸上还挨了一拳呢,明晃晃的,也不问问他有没有事。

    许博文心翼翼放开他:“祈乐天,你不该那样的。”

    祈乐天推开他:“走开啊眼镜仔!”一溜烟就冲出去了。

    许博文看旁边的方易,后者也是一脸无可奈何的苦涩。

    大家伙儿一起扫干净地面,排好课桌,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很快下午的上课铃响起,上课老师进来,喊了上课才发现班上少了人。

    “祈乐天同学呢?”

    “跑出去了!”

    “何进呢?”

    “去找祈乐天了!”

    “哦。”老师巡视完一圈,除了那两个,没少人,放心了,有何进在,他们不用担心。

    篮球场。

    何进找到坐在看台上生闷气的祈乐天,将手里的冰棍扔给他。

    祈乐天跟他在篮球场上配合出默契了,习惯性就接住了。

    拿到了挂不住脸,响亮地哼哼一声,以示他还气着,不会这么简单原谅何进和徐少康。

    又想何进还知道买东西来讨好他,那他大度一点姑且接受叭,刚好他渴了,拆开,咔嚓,一口咬碎冰棍。

    何进阻拦他都不及,扶额:“这是让你敷脸上的。”

    祈乐天尴尬一瞬:“你怎么不早!”

    何进拿他没办法,返回卖部又买了一根回来。

    等他回来,祈乐天手上那根也嚼得差不多了,鼓着腮帮子支吾道:“还挺好吃。”

    何进简直不知道该怎么他了,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冰棍递过去,又从校服兜里掏出一个鸡蛋:“这个,贴脸上滚滚。”

    祈乐天诧异:“这不是你下午垫肚子的吗。”

    “凉了不好吃。”

    “你居然拿冷的给我!”

    何进额头青筋直跳:“现在还是热的。”

    祈乐天接过冰棍敷了不到一会,顺手还给了何进,自己把鸡蛋剥壳剥得白白净净,一口吞了。

    何进看着又要叹气,他从没吃过冰棍这些零食,也不爱吃,祈乐天嚼着鸡蛋还不忘督促他快吃冰棍,要化掉了。

    何进意思意思咬了两口,祈乐天大概是真饿了,夺过去自个吃了。

    何进看着他吃得高兴,不忘记问正事:“祈乐天,你跟少康吵什么呢。”

    祈乐天白他一眼,总是知道听他一句解释了,又想,凭什么对他就直呼姓名,对徐少康就叫名字。

    他移动着脚步,背过身去。

    何进有辙对付他的傲娇劲:“你不,我就去听少康他们你的坏话了。”

    “凭什么!”祈乐天立马转过来,气呼呼的样子,“我拢共就没几句话,他就我!”

    何进正色:“你了什么,给我复述一遍。”

    祈乐天支支吾吾:“我、我就,我又没艹过他女朋友,凭什么对我撒气……”

    何进额头青筋再度直跳,很想他活该,到底不忍心雪上加霜,击这个垂头丧气的少爷。

    何进好声好气问:“你知道昨晚的新闻吗。”

    祈乐天坦然道:“不知道。”

    何进深吸口气,这家伙总是该知道的不知道,不该知道的八卦非常热衷听。

    “昨天我们学校有个女生,被外面的人……玷污了。”何进到底不忍心出强.暴那个词。

    “谁他妈这么缺德,哪个臭不要脸的混.蛋!谁干的!报警了吗!?”祈乐天义愤填膺完,迫不及待问。

    何进心想,这家伙也就这点乖,遇事知道要报警。

    “没用,没有证据。”何进眼角苦涩一瞬,随即冰冷,“即便知道那人是谁,也奈何不了他。”

    祈乐天喃喃:“怎么会。”

    “等等,我是了那句话后,徐少康才发飙的,你现在又跟我这些,难不成……那个女生是他女朋友?”

    何进站起,薄薄的嘴唇一掀:“不是。”

    “那他跟我激动什么!?”

    何进没答他,径直跳下看台。

    “喂,你到底什么意思!到底是不是,我不能白挨徐少康那一拳!”要是那个女生真的是徐少康女朋友,他原谅那子也未尝不可。

    “不是。”何进转头瞪他一眼才走,“老实点,别老招惹人。”

    “何进步你什么意思!”又是这句话,祈乐天气愤又委屈,想摔了冰棍又舍不得,他理解为自己毕竟没有中午摔饭盒时的冲动劲。

    何进顿足转身:“你叫我什么?”

    祈乐天心虚,仍然不甘示弱:“咋的,我就叫你何进步了,天天老妈子似的叫我好好学习,天天进步,就给你取这个外号,哼!”

    何进皱皱眉:“不咋样,有待进步,祈天同学,坐一会记得早点回来上课。”

    “屁!”祈乐天刚响亮骂完,冲着何进离去的背影做鬼脸,突然回过神,祈天什么鬼?

    “不准这样叫我!”他追了几步冲何进大吼,只有他家里人才开业这样亲密地叫他天,他很记仇的!

    何进头也不回,摆摆手。

    祈乐天就当他听到了,怂了。

    自这以后,祈乐天和高三理科重点班的同学关系恢复到原来不冷不热的样子。

    祈乐天一点不在乎,该玩乐的玩,该吃的也吃,反正何进待他一如既往。

    偶尔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捉弄一下他的同桌,看何进吃瘪又拿他无可奈何的样子,非常有意思,祈乐天乐此不彼。

    只是最近祈乐天不开心了,何进除了在学校时会理他,别的时候竟然顾不上他。

    那家伙在忙什么!

    行事诡秘,鬼鬼祟祟,当然,这是祈乐天一厢情愿的以为,何进至少明面上行事敞亮,让人抓不住把柄。

    行踪和交道的人看似都如常。

    祈乐天耐下心来,跟踪了几天才发现,何进在跟社会上和技校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接触。

    看样子还不是一朝一日的事儿!

    像那天蓝东东这样能跟何进称兄道弟的人,居然还不少!

    心痛。

    祈乐天感觉自己饱受欺骗。

    何进这个表里不一的!

    ——

    等到这天周四上午上自习,外面倾盆大雨落下。

    学习委员跑进来通知,书店新进的复习资料到了。

    何进作为班长,便组织几个男生去买回来,许博文、徐少康、方易……

    “还有我!”祈乐天举手,“我也去。”

    何进径直忽略过他:“不用,我们四个人够了。”

    祈乐天愤慨不已,又知道何进决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更改,他看看外面的大雨,道:“非得这个时候去买吗,你看看外面这么大的雨,还让人跟你出去,居心不良。”

    他不能跟着,何进他们也别想出去!

    何进岿然不动,掀掀眼皮道:“你在这坐着,我们很快回来。”

    他带了人,不顾祈乐天的阻拦就走了。

    学委过来解释:“这次的复习资料很难得,去晚了就卖光了。不过我们班五十多个人,真的不需要这么多人手,何进也是不想让你跟着淋雨。”

    这个法姑且能安抚祈乐天。

    但回座位没一会儿,他就借上厕所的名义,爬墙跑了。

    他没有何进他们有公事出校的正当理由。

    祈乐天撑着把黑伞,跑到学校外的书店,还没进门就看到里面没人。

    在书店老板发现他之前,他火速躲了起来。

    心狂跳!

    有问题,何进他们没来这能去哪?

    祈乐天直觉何进在密谋些事情,联系前些天何进的行踪。

    而此刻,正是何进谋划的关键时刻!

    四月里的寒气侵体,祈乐天跺了跺脚,心中五味杂陈。

    激动、紧张,还有隐隐的不知名情愫。

    但唯一他能确定的学费是,他要跟上何进!

    这么好玩的事情不能少了他。

    祈乐天着这样的注意,寻到何进他们,远远跟在他们后头。

    直到发现附近的环境越来越偏僻,越来越熟悉。

    这是……那个废弃厂房?

    他看到何进领着其他三人,穿着雨衣,裹得严严实实,在厂房外的一道破墙边停住,往那个破篮球场观望。

    祈乐天收了伞,心翼翼靠近,逐渐的,篮球场那边传来的动静越来越清晰,他心瞬间揪起。

    紧接着听到,何进平板而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对其他三人:“我们只有五分钟时间,期间你们有怨的报怨,有仇的报仇,时间一到我就会通知报警,最近的派出所到这是十分钟,在那之前,我们必须赶回学校,才能不惹祸上身。”

    他冷静明亮的眼神扫过三个朋友:“保证安全,洗清嫌疑。这是来之前我强调过的,切记不要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你们不比那两个帮派的人,你们还有大好的未来,不能因为那种人搭进去。”

    徐少康、许博文、方易三人郑重点点头,他们手里都拎着棍子。

    他们很清楚自己的选择,为了报仇、为了兄弟,不论为了什么,至少这一刻他们敢于战胜恐惧,拿起武器。

    原本他们都只是安安分分读书的好学生。

    嗒嗒的踏水声靠近,祈乐天问:“何进步,你在干什么?”

    祈乐天撑着伞站在何进身后问:“他们这是在干吗?赵阳和黑魁两派的人火并——”

    何进对他的出现毫不意外,头也不回道:“如你所见,争地盘。”

    祈乐天:不,别以为我没看到有你的朋友混进去了!

    何进微微上挑的眉梢好像在,那又如何。

    “不好意思,地方的人野性未驯,粗暴了点。”

    祈乐天气恼:“我是问你为什么在这!徐少康他们为什么要冲进去,你又为什么出现在这?!”

    何进侧头轻描淡写扫他一眼:“如你所就,望风。”

    祈乐天噎住。

    何进接着道:“光在外圈看着没意思,你也想进去感受一下氛围吗,还是帮助其中一方。”

    祈乐天是跟赵阳那帮人玩在一起的。

    何进直接抓住祈乐天的手腕,几乎拖着迈入那个混乱的战场。

    祈乐天突然被抓,一时不擦就被何进当成默认的,他急忙攥住何进袖子:“谁要加进去了!”

    他很惜命的!赵阳关他屁事!

    好险在踏入那圈人时停下了,两帮人得火热,也没发现他们。

    “我们回去吧。”祈乐天语气不似平时那般骄纵。

    靠近战火圈就近看,才发现那两帮人有多不要命,什么武器都用上了,一棍一棍地敲头,黑魁那帮人是凶狠嗜血,赵阳那帮曾经自诩高人一等的家伙也面目狰狞。

    最坑爹的是,祈乐天还不知道他们为了什么起来。

    他几乎软糯的语气哀求何进,何进却像无动于衷,紧盯着战圈,手上仍然没放开他,另一只手把玩着那根留下来的香烟。

    祈乐天的雨伞啪叽掉在泥泞的地上。

    五分钟的世界长不断,足够徐少康他们浑水摸鱼敲闷棍以报仇雪恨,也足够何进脑中走马灯似的闪过许多片段。

    五岁,十岁。

    不比何家的二姐嫁得远,何大姐就嫁在十几里的邻村,却仍然常年见不到娘家人一面。

    软弱可欺的母亲任劳任怨,在夫家做牛做马,得不到一句好话,还动不动遭受丈夫的骂,公婆的冷暴力,大姑子姑子的讥讽与驱使。

    就这样她还不敢反抗和求助娘家人,死死隐瞒,忍受了七八年。

    因为婆家不喜何家人过来,还导致何进五岁才见到他的舅和外婆。

    那时候叶生也才十岁。

    那时候,何大姐要是敢出来,哪怕家里只有老弱幼,何母也会豁出去为女儿拼命,如此,也不用轮到以后才七岁的儿子为她拼命。

    从生长在这样的家庭,既是天赋,也是环境造成,何进年纪就懂得如何运用口才为自己谋取好处,骗得吃食,避免骂。

    加上他作为孙子,何大姐也尽全力护着他,他在哪个家里日子过得也不算差,可渐渐却发现,母亲隐藏在苦涩笑容下的痛苦。

    七岁,十二岁。

    在遇到叶生之前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是被所有人厌恶的骗子,恶魔,包括他视若唯一的母亲。

    他有八面玲珑心,有能会道的嘴,天生的圆滑机警,能做到面不改色地用言语挑拨离间,引得那两个姑姑为了脂粉衣服架。

    三言两语,将家里的大人耍得团团转,许久才反应过来,如梦初醒。

    撒谎对他好像是轻而易举,生来就会的事情。

    而只要能利用谎言煽动人心,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对他而言,就是没有任何罪恶感的合理行为。

    周边的人无法不忌惮他,这个冷酷的,像恶魔一样的孩子。

    直到母亲大出血晕倒前,看着他眼里流露的失望,他如坠冰窖,躲在鸡栏里全身发冷,瑟瑟发抖。

    七岁的年纪,却感觉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他的谎言保护不了自己,保护不了母亲,还令母亲对他失望不已。

    因为他大逆不道的弑父行径。

    虽然没有成功,仅仅让那男人手臂伤了一道口子。

    可是母亲已经被得流产,没了肚子里的弟.弟,什么都换不回来了。

    母亲已经被紧急送到了县里医院,他被送到了何家,其他人都去了县城照顾,只留下十二岁的舅舅看着他。

    叶生到处呼唤他,找他。

    他躲着,回想着那一幕幕的场景,他的谎言被发觉,那家人大怒,母亲把他护在身下,他不堪忍受,操起菜刀砍过去,最后是母亲晕倒前的失望眼神。

    叶生终于找到了鸡栏,蹲下来,望着里面的他:“阿进,要走出来啊。”

    走出来,到阳光下去。

    走出来,到我们身边来。

    阳光下有你可以依靠的家人。

    他爬出去,叶生一把抱过他,大哭出声:“阿进!”

    那是比他还要伤心的样子。

    那一天,身无分文的他舅,带着身无分文的他,走了一路找到县城医院。

    最后母亲苏醒好转,一家人找到帮手,到那家人里去,果断离婚,官司,要到他的抚养权,然后改名换姓,再和那家人无任何交集。

    十二、十五、十七岁,到他长到他舅这个年纪,他依旧忘不了他母亲把他护在身下,痛苦地嘶吼:“阿进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妈妈告诉你不能再撒谎了啊!不可以再这种谎话了!要做个乖孩子,妈妈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背上是雨点般密集落下的拳脚踢,起因是他自以为是挑拨离间的谎言被拆破了,他就必须承受失误招致的暴怒痛击。

    可不该由他母亲替他承担。

    即便现在,他好像已经长大,有了一定能力,那个已经堕落成老赖的父亲也早就不过他,前段时间还找到家里来,跪求他原谅和赡养他,他已经能自如处理掉这个麻烦。

    他还是忘不了,那份因为无能带来的耻.辱。

    不,他不要受人保护。

    何进扔掉烟,一脚踩上去。

    他也要保护他的家人!

    “嘶。”祈乐天抽气一声,“放手!何——”

    何进一把捂住他的嘴,原来何进刚刚想着事不,慎抓疼了他的手。

    祈乐天差点在这大声叫出了他的名字。

    “你要干什么!”祈乐天怵这样的何进,壮着胆子反抗,一把扯掉何进那只捂他嘴的手,不过还是压低了嗓子话,“不管你要做什么,我不奉陪了,我要离开,立刻马上!所以快放开我!混.蛋!”

    何进又像之前那样轻描淡写扫他一眼:“不用急,五分钟还没到,等他们回来再一起走也不迟。”

    祈乐天气不可遏,偏偏挣脱不开何进抓他手腕的手。

    这家伙手劲贼大!

    他在这里挣扎着,使劲掰何进的手。

    何进冷眼看着不远处的火并,面上无波无动,豆大的雨珠不断在身上,落在地上,溅起混杂血丝的水花。

    暴力、武力,棍棒铁棒,与血肉之躯碰撞的声音交杂在雨声里,年轻气盛的混混们血气方刚,宣泄着不知名的火气。

    黑色的雨幕里,寒光一闪,那是出鞘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