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不该出现的人
不知过去多久,两人走出幽暗的牢狱,来到外界的天光下。
艾琉伊尔抬起,斜搭在额前,双眼微微眯起,适应陡然明亮起来的日光。
“洛荼斯,您很看好她吗?”
尾音很轻,好像是不明显的叹息。
杀死城主、占领城池、反叛——其中的任何一项,在索兰律法中皆是不容置疑的死罪,更何况对方的身份还是奴隶。
不论谁来处理这件事,都必然要判处死刑,甚至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用最残酷的方式执行,以此来震慑更多有异心的人。
哪怕是艾琉伊尔,最初也没有放过叛军首领的打算。
沙露从未接受过相关培养,却能领导叛乱、在大军围攻下坚持数日并找准会突围,纵然她展现出来的潜力让王女有点欣赏,但也仅限于此了。
毕竟双方立场不同,身份有别。
不做严刑审讯,让沙露用有尊严的方式死去,就是艾琉伊尔对敌人最大的敬意。
然而,洛荼斯听到沙露的名字之后,却:“查一查她的生平,再做决定吧。”
艾琉伊尔原本只查过这场暴动的始末,闻言沉默片刻,还是向那些投降的奴隶审问沙露的过去。
奴隶只想活,便争先恐后、竹筒倒豆子一样把知道的所有东西吐露出来。
身世坎坷,生平艰难,仅仅这些倒是无法让王女动容,真正让她改变主意的,是沙露夺取森那城后所做的事。
这位奴隶领袖并未杀死城内所有贵族,对没有可待过奴隶的贵族富商都比较宽容,甚至在发起暴动前就派出可靠的护卫队,将曾经帮助过奴隶的贵夫人一家送出城,远离是非之地。
沙露不因为自己的境遇而仇视贵族,而那部分占领城池后就暴露本性的奴隶也知道她的处事,做什么都要偷偷背着她,否则沙露不会到今天才从王女口中听下人的所作所为。
这个人可以用。
艾琉伊尔得出这样的结论。
沙露是叛乱的领导者,赦免死罪并不现实,因此她会被“秘密处死”,与此同时,王女下也会多出一位同名的亲卫。
当然,亲卫只是明面上的身份,未来的一段时间会由勒娜带着教导她,这也是一种变相监视,直到确认沙露可信,才会慢慢把事情交给她做。
至于那些跟随沙露起义的奴隶,曾经对无辜平民动的,不管是否投降,一律以罪行大按律法处置,而其他人则送往另一座城市参军,以功抵罪。
至此,最大的问题已经解决,后续还有一堆琐碎的事情需要处理。
但此刻,艾琉伊尔只想知道一件事。
“洛荼斯,您很看好她吗?”
“您为什么会额外注意她?”
第一次,这还是伊禄河女神第一次为了其他人,向王女提出意见。
洛荼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偏头看了王女一眼,若有所思地问:“你很在意?”
“对,我在意。”艾琉伊尔坦然道。
洛荼斯颔首,无意识拨动镯子,缓缓道:“如果这次平乱的不是你,沙露会带领叛军突围出城,前往其他城池。”
艾琉伊尔安静地聆听。
“她会和那里平民、奴隶里应外合,夺下城市,占领更多地方,将战火蔓延到整个北地。又在形势大好的时候杀死一半亲信,自尽而亡。”
“能做到这些,沙露是有能力的,我想你或许会有用到她的地方。”
洛荼斯对王女轻轻一笑。
艾琉伊尔目视前方,语气平静且恰到好处地带了一丝感慨之意:“原来是这样啊。”
心里却想:是为了我,不管是不是,反正都是为了我。
事实证明,选择留下沙露是正确的。
以后会如何尚且不清楚,不过就在方才,这位年轻的女头领同意王女的安排,并且在两人将要转身离开时,向她们透露了一个消息。
“我呢,是一开始就只想杀掉那个混蛋的,倒没想过建立新国、推翻王室那么远。”
沙露双交叠着放在脑后,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根草叶叼在嘴里,语气和动作都有种大大咧咧的痞气。
“但是——大家不都这样想,有一部分人在暗地里煽动他们掀起混乱,劝我走出森那城,发展更多同伴。”
“我不知道那些躲在暗处的家伙想做什么,不过既然做了,就肯定有其目的,对吧?”
有人煽动奴隶起义。
这是之前的审讯中未被提及的部分,以那些投降者恨不得连从到大吃过多少面包都坦白出来的劲头,会帮人隐瞒的可能性不大,更可能是他们自己都没发觉被人煽动了。
会是谁,为了什么,暗中挑动奴隶的情绪,引导他们跟随沙露发起暴动?
这也是王女接下来要查的重点。
“我去幸存的贵族那里问问情况,您要回去休息,还是”
“我去神庙看看。”
森那城的神庙供奉大地女神,这里的主祭司早就在之前的叛乱中被激愤的奴隶杀死,大概也是和城主沆瀣一气的货色。
如果不是对神灵的敬畏,叛乱者不定会把神庙也一起烧掉。
艾琉伊尔点头:“知道啦,等我这边结束就去找您。”
前方就是一个岔路口,两人将在这里分开走。
阳光有点晃眼,洛荼斯瞥见艾琉伊尔扣在腰间系带上的腰饰,随着步履轻微摇动,不知怎么忽然叫住她:“等等。”
王女应声停步:“嗯?”
洛荼斯轻轻抿唇。
在她曾经的世界,对于古文明索兰契亚的记载实在太少了,不算全面,时间线也很混乱。
因此,关于王女死于毒酒和奴隶头领沙露的反叛这两件事究竟谁先谁后,时间是否接近,没人给出定论。
河流女神放出神力,重复先前的感应,无色无形的波动扩散至全城,确认没有古怪的反应,她心中才安定下来。
眉间不自觉松缓,面对等着她话的王女,洛荼斯顿了顿,温和道:“我不会在神庙待太久,出来之后,就去接你。”
艾琉伊尔莞尔:“那就看我们哪边先结束了。”
“好。”
两人分道而行,艾琉伊尔走出几步,回首望见神灵随风扬起的雪白裙裾,愉快地将食指指尖斜抵在唇上,朝洛荼斯的背影挥了挥。
——有点类似后世的飞吻,只是在古索兰适用范围更狭窄,也更庄重,这是仅能在未挑明的恋人之间使用的动作,象征“我还不能触碰你,但可以让风传递我的情意”。
每天背后一个动作,抛完指尖吻,艾琉伊尔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走在路上的脚步都莫名轻快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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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那城的贵族富商,从愤怒的奴隶下存活的并不多,全部都是没有虐待过奴隶、平日表现也比较和善的富人。
如果不是沙露制止,杀红了眼的反叛者会把他们也一并杀掉,一个不留。
几乎所有贵族都受到惊吓,重新获得地位和财富之后,反应却截然不同。
一部分对奴隶群体的态度并无多大改变,甚至有人迟疑着询问奴隶首领将会被怎样处置,听到死刑的答复后,也只是叹气。
另一部分则十分激动,要求将所有参与暴动的奴隶都判处死刑,然后在大量买入温顺听话的新奴隶,好继续维持被人服侍的优渥生活。
“那些奴隶简直就是野兽,是恶魔,我从前善待他们,可没想到这些可怕的家伙竟然会做出这种事,必须严惩!”
这话的贵族一脸嫌恶和后怕。
有时候,宽容对待并不代表把奴隶当人看,或许是为了仁慈的好名声,又或许只是把奴隶当作家畜和财产,并不在意,也就懒得虐待侮辱。
而当奴隶发动叛乱,这些贵族终于意识到——哦,原来奴隶也是会咬人的。
那怎么行?一定要杀,背叛主人的奴隶不能留!
艾琉伊尔索性将这些人聚在一起,问:“城主他们虐待奴隶的事,你们知道吗?”
几人:“”
“城内贪贿盛行、肆意欺压平民的风气,你们知不知情?”
几人:“”
显然都是知道的。
艾琉伊尔声调不见起伏,堪称心平气和道:“还有什么想报给我听的,看。”
“没、没有了。”
目送这些人仓皇离去的身影,艾琉伊尔拉平嘴角,无声轻叹。
这次奴隶暴动,森那城的民众并未参与,但也没有任何反对的举动,还有人暗暗大开方便之门,如果不是一些叛乱者瞒着沙露行使他们认为的特权,支持反叛的平民会更多。
在森那城这样的状况下,活不下去的又哪里只是奴隶?
一切祸乱与隐患,当然不是霍斯特在位短短十年间就能埋下的。
那是由来已久的弊病。
是索兰契亚千年来不断累积又被压制、压制又渐渐冒头的沉疴。
艾琉伊尔前往最后一名贵族宅邸,这是这一家族仅剩的成员。
大门敞开,空空荡荡,也没有人出来迎接。
艾琉伊尔走过满是踩踏痕迹的草地,蹙眉:“勒娜。”
勒娜了然:“我去找人。”
随行亲卫的身影消失在厅门后,艾琉伊尔留在外面的花园里,环顾周围。
好像有点太安静了,因为只剩下一个家族成员?不对,仆从、护卫、杂役,这些人总不会一个不剩。
忽然,身后响起没有刻意遮掩的脚步声。
王女耳尖一动,右已经拔剑出鞘,转身对着来人。
下一刻,艾琉伊尔眸色一沉,神情不动声色,语调中却透出些微讶异,像是看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她:“塔尔莎?”